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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入局
然而比祝恭均动作更快的是北疆的鞑户。
近几年气候愈发寒冷,不等夏秋时节过完便迅速入了冬季,隆冬时分更是难熬,仅仅依靠草原已然无法维系他们的基本生存需求。
北疆频繁战乱的消息传到上京城中距当时已然过去了小半月,据急报称鞑户攻势甚至一波比一波凶猛,圣上当即下令宣太子领军携副将岑寄一同赶往北疆平复战乱。
如此一来上京城内兵力便减少了约莫一半。
朝堂之上也并非全无劝阻之声,腹心之患大于边陲,哪怕如今庙堂之上一片祥和也不该掉以轻心,只不过君心已定,做臣子的再劝也无济于事。
此事一剑两刃,有人欢喜有人忧。
祝恭均已闭门不出两日有余,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北疆战乱于他而言确实算得上是好消息,一方面朝廷上下乃至皇兄都全将注意力放在战事上,另一方面东宫远赴北疆,若是皇兄出事,监国一职便只能由他代为行使。
不损兵折将便能轻易拿下高位,甚至还能博得个好名声。
此时再不动手,要想再等到这样的好时机可就难了。
可这一动手便是再无回头之路。
几十年手足情谊如此便彻底毁于一旦。
祝恭均止不住摇摆,可他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当作随意便可讨论的笑料时皇兄可曾想起过他们的手足之情?
不曾。
他祝恭均被贬得有多低,众人便将他祝恭宸抬得有多高。
甚至从一开始他就注定比皇兄要差,就连名字含义都天差地别,一个均一个宸,亏得他那时还因着母后偏爱自己而对皇兄心生愧疚。
如今看来那哪是偏爱?
惯子如杀子,祝恭宸三岁便随太师读书习字,六岁便通晓治国之道,而他直到过了小儿垂髫的年纪才被他们想起还未曾读书习字,说是身子单薄母后分明是想将他养成个废材好让他祝恭宸再无后患之忧。
心中不甘于愤懑将他狠狠拉扯着,祝恭均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面前一切都砸个粉碎以发泄积蓄了几十年的怒气。
既然上天有眼给了他如此机会,那他便狠狠将祝恭宸拉下马来。
只是不知他这位好皇兄会是何表情。
他要将祝恭宸的腿脚都砍断,再锁进宫中,让他这位好皇兄好好看看这天下换个主子会是怎样的光景。
兄友弟恭的戏码,该到此为止了。
只是在这之前,他得先将寿安送走,送得远远的,待宫中事宜平定下来再将她接回来。
寿安是个好孩子,哪怕前半生命运坎坷又凄苦,却依旧是副不怨不恼的镇静模样,虽说生母是个戏子,但还好这孩子像他更多些。
他们父女被上天薄待至此,如今总算能时来运转、否极泰来。
他精心培育在大小青山深处的近万名兵士也总算能派上用场。
宫中夜卫拢共不超三千,若是动作迅速不惊动驻扎于皇城各处的卫兵,很快便能杀进乾清宫取得玉玺。
只要称皇兄夜里遇袭受惊患了重病,那他夜闯皇宫之事便可被称作护驾之举,而代为监国一事也名正言顺。
上京城拢共有八处大门,夜里每处大门都有负责夜巡督查的亲军卫统领,其中值守静华门的,是他多年前便安置的人手。
只是计划被搁置太久,还要再细细捋一遍才好行动。
祝恭均起兵那日选在十月初五宵禁后,知晓此事者也仅是几个用得趁手的手下而已。
被他藏在山中日日训练的兵士无不骁勇善战。
为的就是这一日。
夜色浓重,裹挟着凉意的微风吹拂过来,街头巷尾亮着零星几盏灯笼,起不到丝毫照明的作用反而更添几分寂寥,然而细看却能瞧见昏暗中一闪而过的铁甲寒光。
他们就连呼吸都放得轻缓,除去行动时甲胄发出的些许微声外基本听不见什么声响。
夜深露重的秋夜微凉,而祝恭均却觉察不到丝毫冷意,他只觉浑身血液都好似要沸腾起来,潜藏在心头多年无处发泄的不甘在此刻犹如最强劲的助兴剂,让他将血脉亲情、手足情谊与年少时为兄长祈福的诺言全然抛在脑后。
抑或是还记得,只是从他集结了人马进皇城那刻起便再也回不去了。
特制的鞍具将男人牢牢固定在马上,祝恭均知晓今夜注定要有一场血战,他定了定神,却听见身旁同样骑马的谢吉安开了口。
“王爷,今夜之事,郡主可知晓?”他吞吞吐吐道。
这话问得没头没尾甚是奇怪,祝恭均瞥他一眼,“此事同女子又有何好说?”
谢吉安悬了几日的心总算松了些,他擦了擦汗诺诺道:“是。”
可心中忐忑不安却依旧萦绕不散。
皇宫正门由禁军把守,只见昏暗中有潮水般排列齐整的队伍逼近,统领登时便示意守军戒备,大喊道:“来者何人!”
便见着有一人骑马出列,“宫中恐有变乱,本王特来护驾!速开宫门!”
变乱?
统领一时竟有些拿不定主意,但他职责便是看守宫门如何能放人通行,身子本能跪地行礼,“末将参见王爷!不知王爷深夜率众驾临宫门,可有陛下手谕或兵部调令?”
祝恭均不慌不忙,从袖中掏出一物件在他面前抖开,沉声道:“先皇谕旨在此,若皇兄有难,本王可携此谕入宫救驾,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
被叠作几段的绫锦展开,尾端明晃晃的玉玺印章货真价实。
皇兄对他毫无防备,就连父皇也是。
他今日偏要叫他们都好好瞧瞧,瞧瞧他这个残废之人究竟能做到何等程度。
怒上心头,祝恭均募地拔高声音,“若是误了正事你该当何罪?滚开!”
宫中变乱为何没传出一点消息来?
并无声响并无急诏,反倒是皇宫之外的王爷带了大批人马想要入宫。
这怕并非是救驾啊。
身为守门将,若是失职则必死无疑。
可若真是救驾,因着他而耽搁了也是他失职。
只思索片刻,统领高呼,“开宫门燃烽火,圣上遇刺,各卫速来与王爷一同救驾!”
宫墙内传来急促嘈杂的脚步声,他们在点烽火。
祝恭均哪儿瞧不出他的小心思,可那道高得需要仰脸来瞧的沉重宫门总算打开,他不能再在此处耽搁下去,必须尽快杀进乾清宫将祝恭宸活捉了。
自各处赶来朝乾清宫而去的禁军队伍尚未形成规模。
他需得赶在这之前杀进去。
周遭景物化作残影飞速朝后倒去,祝恭均对皇宫地形再熟悉不过,从皇宫正门到乾清宫需得穿过三大殿与两道门,快马加鞭一炷香便可。
身后兵士快速跑动的沉闷声音掩在不远处喧天鼓声和救驾声下,祝恭均快马已然赶至景运门。
正碰上一支集结着往里去的禁军队伍,约莫五十人。
领军者在此处见到本该在宫外的王爷显然错愕一瞬,“属下见过王爷,”
祝恭均点点头,眨眼间便拔刀将他头颅砍下。
“杀了他们。”
他面无表情下令,自己则骑马带人继续往里闯。
从此处开始便是血战。
祝恭均带了三千余人,雷厉风行地闯进皇宫内院,祝恭宸担心东宫安危,特地拨了部分本领高强的禁军随行,宫内禁军数量不够反应稍慢因此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一片血红中他已能瞧见远处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乾清宫。
“圣上遇刺!各部下随我前去救驾!”
嘶吼声盖过刀剑碰撞发出的声响,而不远处乾清宫内却仍是一片暗色,就连细烛都不曾点上一盏,祝恭均心道不好,转眼一瞧却见着身后乾清门外他日夜恨恼的男子正立在黑压压的兵阵之前。
火光映在他不怒自威的脸上,忽明忽暗地看不真切。
为何。
紧握剑柄的手松懈一分,下一瞬便有锐物自腰腹间刺进。
祝恭均愣愣低头,只见有血色在银剑剑锋出蔓开来。
是他的血。
为何。
他输了?
怎会如此?
明明此事天衣无缝。
脑中空白甚至盖过了周围逐渐减弱的厮杀声,耳间嗡鸣让祝恭均方才还极度沸腾的血液飞速变冷,像是被冻住,就连握剑都成了难事。
“王爷!”
不知是谁凄厉地喊了声。
被这一声喊得离魂归位,祝恭均才发觉自己是冷汗涔涔,他当即大呼,“都住手!”
皇兄分明早有准备,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
皇兄不是不曾提防过他么?
无妨,无妨,皇兄既没将他当场射杀,便说明此事仍有余地。
可解。
他们是兄弟,无论如何都闹不到你死我活的境地。
就是他想过篡位,也从不曾想过要取皇兄性命。
无妨,无妨。
这般安慰着自己,祝恭均赶忙勒马掉头往乾清门方向去,他两臂发软,微微颤着将剑收进鞘中,穿过染上血红人群密布的御道,每近一步,他便心沉一分。
如何是好。
这可该如何是好。
这么多年来总算挺直一回的脊背这次却不想再弯下去,可谋逆是重罪,若是皇兄不饶他他这回是必死无疑。
正值壮年的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骑马向自己而来的弟弟。
他们有着同样的容貌,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脉,就连脾性也是相似的,起码在少时是如此。
每每看到弟弟就好似看到了另一种可能的自己,所以他始终偏袒信任这个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始终不信与他一样有着温和性子的弟弟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那张与他别无二致的脸上流露出忐忑不安与惶恐。
“皇兄,”
祝恭均欲言又止,他的马匹停在几步开外,他没敢再靠近,只因皇兄身后禁军此时全都不约而同地举起了弓箭。
从前总是包容偏向他的兄长此刻却一言不发,就连看向他的视线都充满了冰冷与审视。
祝恭均这才真正地感到害怕起来。
“皇兄!”
他怕极了,像是慌不择路,手忙脚乱地扯着缰绳想要下马,可他是离不得辅助器具的残废,若是下了马定会狼狈地摔倒在地。
“二弟。”
他是残疾之身,便是再闹也闹不出什么大风浪来。
皇帝终究还是没狠下心,只出声止住他动作。
明眼人哪还看不出圣上一如既往在给自己的手足兄弟找退路。
可主犯能免,从犯无论如何都是跑不了的。
谢吉安此刻好似魂飞天外,谋逆之罪,九族当斩,祝恭均自身都难保,更不必提保他。
他怕得快趴伏在马背上,却听见声急切又慌张的熟悉声音。
“寿安恳求陛下开恩饶父亲一命!”
着黛紫衣裙的女子不知是从何处跑出来,长及腰身的乌发仅用根木簪梳着,还在发抖的单薄身子挡在祝恭均马前,跪倒在地,“寿安恳求陛下开恩饶父亲一命!”
祝恭均被她这一声喊了个混乱。
寿安?
她此时应该在蓟州才是,怎会在宫中?
“父亲被奉恩候谗言冲昏头脑才犯下此等大错,那万名兵士原本是要支援北疆,若非听信奉恩候谗言父亲决计不会在家国腹背受敌之时行不忠之事,求陛下念在手足情谊的份上开恩饶他一命!寿安甘愿替父受刑!”
她言辞恳切,声音发颤,其中赤诚却不似作假。
谢知仪额头触地面上毫无波动,纪兰说得不错,此事难就难在皇帝难以揣摩的态度,他实在太过偏袒祝恭均,怕是连谋逆这般罪名也没法将祝恭均就地正法。
不过无碍,便是她死,也定将他带上。
祝恭均不可置信道:“混账东西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这哪是求情,分明是将他往绝路上撵!
万名兵士?
可今夜这阵势顶多只有三四千。
若是他这回当真带了全部兵力,若是寿安为虎作伥并无揭发,怕是他这个皇位便要从此易主。
况且如今正值北疆不稳家国飘零之时,竖子竟敢起兵谋反。
皇帝原本松动的神情又冷硬下来,“朕念在你揭发有功的份上不计较你此次逾矩之过,寿安,起来。”
揭发有功?
祝恭均当场怔住,揭发有功?
这是何意?
视线扫过那个跪伏在地的单薄身影,他目眦欲裂,几是破声,“寿安!”
“够了!朕实在受够了不论是非曲直都要为你善后的日子!来人,将叛党全数压入天牢听候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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