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川路十七号

　　红衣女人逃出来后，紫衣女人看见她怀里抱着的孩子，脸色一沉，但她来不及说什么，那群人已经从门前绕过来，追了上来。

　　紫衣女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红衣女人一眼，一手拉过她，很快地往前跑去。

　　只是两人跑得再快，也终究没有身后的那些男人快。

　　紫衣女人心一沉，对着红衣女人低声喝道：“我们等会跑到转角，我让你扔，你就扔。”

　　红衣女人越跑越费力，累到说不出话，只能对她点了点头。

　　两人眼前出现熟悉的街角，她们绕过的一瞬间，紫衣女人喝道：“扔。”

　　红衣女人没有犹豫，将怀里的孩子扔到了一边，孩子顺着稻草滑了下去，一下子没了踪迹。

　　两人顾不上再看，飞快绕过下一个街角，继续向前跑去。

　　红衣女人怀里没有负重后，感觉整个人轻巧不少，她的速度突然加快，在紫衣女人的带领下，很快就将身后的人甩出一截。

　　她们这才有心思看向周围，寻找着逃离的方向。

　　周围的空气里似乎飘荡着火药的味道，到处是灰尘，整个城市像被一场大雾笼罩。

　　比灰尘更多的，是遍地的尸体。

　　哭喊的声音几乎停下，整座城一片死寂，只有偶尔一声悲鸣，又很快戛然而止。

　　两个女人脚步渐渐慢下来，她们这下才切实感受到整座城市的死寂，心中冰凉一片。

　　再次绕过一个转角，一声凄厉的声音从中截断，还未完全响起，就没了生机。

　　两个女人惊恐地看着那把尖刀从一个女人的身体里猛地拔出，接着是一张癫狂的脸，笑得狰狞，一眼看见了两个惊恐的女人。

　　那东西的脸上沾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血珠，狞笑着向前两个女人这边跑来。

　　紫衣少女没有犹豫，颤抖着拍了一下红衣女人的后背，就率先往前跑去。

　　红衣女人骤然回神，她拖着依旧发软的腿，紧跟着紫衣女人。

　　紫衣女人跑得很快，没跑几步，红衣女人感到眼前紫色的东西突然向下坠去，紫衣女人的声音一闪而逝。

　　红衣女人吓得浑身发软，她没有转头，甚至没有拉一把身边的人。

　　她不敢停，只能一步接一步向着前方跑去，她大脑空白一片，认不清路，只是机械性的迈着步子。

　　一声哀鸣断在喉咙，刀进出的声音清晰可见，红衣女人只感觉自己全身是血，手脚冰凉，满眼血红地在城里狂奔，直到力竭摔倒……

　　清晨微弱的光从云层里完全透出来，照亮了整座城。城市安静地冒着淡淡的烟火，只露出满目苍夷。

　　等少年再次从噩梦中醒来，是被窗口的阳光晃住了眼。

　　那时，他挣扎着爬起来，只看见，漆黑的夜……

　　“笑……笑？”老人脸上茫然，这么些年过去，他的大脑不似年轻时好用，反应越来越慢，意识不清的时候，常常一句话就要咀嚼半天。

　　透明女人没有再说话，只是十分不舍地低下头，看着面前那银白色的物件，犹豫着想要再次抓过去。

　　老人这时也注意到地上的东西，他愣了几秒，艰难地弯下腰，从地上捡了起来。

　　透明女人的视线一直顺着他的手，看着老人颤抖着捡起那看不出形状的物件。

　　“那……是我……的。”透明女人不熟练地开口，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急切。

　　不知道怎么回事，老人似乎听懂了这句话，没有丝毫犹豫，就将手伸了出来，将东西捧在了女人面前。

　　女人再次犹豫着伸出手，却依旧一无所获。

　　她急切地看着面前的东西，脸上只剩程序般的笑，不安地搓动着手。

　　“那我还给你。”老人眼神突然一变，他像是回想起什么，猛地将东西向透明女人那边抛去，他声音嘶哑，“我还……给你，你就放过笑笑吧，不要再骚扰我们了。”

　　透明女人听懂了他的话，疑惑地偏过头，问道：“笑笑？”

　　老人继续颤颤巍巍地说道：“拿了就走吧，不要……再来了。”

　　女人迟疑地伸出手，指了指那个东西，“我拿不走。”说着她再次伸出手，手指穿过老人的掌心，却没有任何感觉。

　　老人一瞬间停在原地，他疑惑地看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不知为何，心里传来一阵钝痛。

　　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一抬头，就看见透明女人那张巨大的嘴，笑得正欢。

　　“算了，”女人遗憾出声，她把手收了回来，有些不舍地看着那个东西，说道，“给你了，我不要了。”

　　老人愣愣地看着掌心，突然出声：“这是……什么？”

　　“从我头上掉下来的东西。”女人笑出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很好看，我很喜欢。”

　　她笑得前仰后合，夸张至极，整张脸剧烈扭曲了一下。

　　老人下意识向后仰了一点，手一抖，几乎要拿不稳。

　　江离几人还没想出对策，癫狂的笑声就让他们周边的环境一荡，整片空间都扭曲了一瞬。

　　他们眼前突然亮了起来，无数透明的身影从远处奔来，带起一股阴风，吹淡了雾。

　　许垣三人瞬间戒备地盯着前方，他们从手里拿出一只皮质的袋子，随时准备将躁动的人影吸进去。

　　那群人离得近了，才露出最后的人影，那是一位留着银色长发的女子。

　　“捕蛇人！”佘烨惊呼。

　　众人神情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戒备。

　　那女子似乎也看见了他们，隔着数万幽魂，静静地和他们对视，眼里看不出情绪。

　　良久，女人微仰起头，看向天边。那里，太阳正要冲破云层的束缚，照向大地。

　　“我们，回家了！”女子发出一声幽幽地喟叹，瞬间，群鬼暴动，无数透明的人影分散开，向着不同方向奔去。

　　女子收回视线，她看向前方的江离几人，突然微微欠身，向他们行了一礼，“抱歉，打扰多时。大家无意冒犯，只是意识不清，又思念在世的亲人，想回家看看。”

　　满天都是急切奔走的人影，似乎再晚一步，就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

　　众人向身侧看去，这才猛然发觉，抛去成见，他们只是一个个渴望归家的人。

　　只有女子静静站在原地，她的发丝随风飘散，安静地注视着每一个回家的人。

　　几人被眼前的场景震住，很久都没有动作，只见女子突然沉下眼，轻柔的声音里透露出浓浓的哀伤：“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

　　“我有预感，”透明女人从笑声间隙中出声，“我以后……估计不会再出来玩了。”

　　老人听见这话，本该松一口气，但是不知道为何，他看着女人那张咧到耳后的大嘴，突然有些不舍。

　　他弄不清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自己大脑越来越混乱，几乎要看不清女人的脸。

　　阿尔兹海默症的症状逐渐明显，老人大脑的波动越来越弱，他几乎要忘记自己身在何方。

　　终于，女人轻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像是隔着雾，听不真切：“我记不清自己为什么要一直带着这个东西了，如果有一天，有人认出了这个东西，你就将它交给那个人吧。”

　　老人没动，只是茫然地看向面前这个逐渐模糊起来的女人，混浊的眼里映不出一丝光亮。

　　女人再次笑了起来，她的笑，像是隔了层纱，无论如何都传不到那年轻的少年耳中。

　　物非人旧，相见不识。

　　老人的眼神完全暗淡下来，他茫然地看向周围，面前却只有一个笑得癫狂的女人。

　　老人心中一惊，吓得赶紧向后移了几步。

　　女人依旧在笑，她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一直笑，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自己要是再不笑，那个想听她笑的人就再也听不到了。

　　至于那个人是谁，女人不知道，但她觉得，绝对不会是面前这个呆傻的老头。

　　可她依旧使劲地笑，比以往任何一次，笑得都大声，整片天地间都回荡着她的笑。

　　女人不敢喘气，生怕一停，自己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整座城都因为她的笑声颤抖起来，无数人惊惶地躲在角落，双手死死捂着耳朵，想要摆脱这魔鬼一般的笑声。

　　终于，女人的笑声越来越小，她的身影也越来越淡，似乎随时要消失在天地间。

　　她最后看了一眼台阶上的身影，老人依旧伸着手，呆呆地捧着那变了形状的发簪，混浊的眼里没有一丝光亮，陌生又惊恐地盯着面前透明的人影。

　　女人突然很不舍，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心里剥离出去了，最后的一瞬，她瞪大眼，突然开口：“等等，我还没有找到小哭包……”

　　老人没有一丝光亮的眼睛空洞无神地看向前方，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明明是清晨，却总像漆黑的夜一样冷。

　　殡仪馆内，灵柩上方静静飘着一位红衣老太，她佝偻着背，静静看着下方的人。

　　突然，周围的空气波动了一下，大厅里逐渐浮现出一抹紫色的衣角。

　　红衣老太猛地一颤，整个人向后退去，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那是她午夜梦回时的噩梦。

　　紫衣女人看见她，勾唇一笑：“好久不见。”

　　红衣老太一惊，差点跌到地上。

　　“上次你没拉我，”紫衣女人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但是我想，我不能跟你一样没有良心，所以这回，我来接你。”

　　红衣老太这才敢抬起头，看向紫衣女人的脸，那张脸和八十年前别无二致，那时，她们还是最好的朋友。

　　红衣老太那张满是皱纹的脸突然笑了起来，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跟在紫衣女人身后，向着清晨的阳光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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