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一遍

　　他坐了十四个小时的飞机，落地海市的时候已经是近晚上七点了。

　　海市的冬天很冷，天空中飘着碎雪，拢了拢大衣，宋寻拉着行李箱拦下一辆车报了咖啡店的地址。

　　司机是个中年人，颇为健谈，宋寻一上车就开始扯话题，宋寻神经紧张，礼貌性的回复了几句就把视线移向了窗外。

　　司机见他没有多聊的意思也止住了话头。

　　宋寻看向车窗外连成一片的灯海，梦幻的没有实感的景象，这中虚幻感加重了他的不安，他甚至怀疑这次的长途跋涉也是自己的错觉，就像那些他在纽约大道上看到的背影一样，每次伸手触碰都会落空。

　　他把额头贴在车窗玻璃上，寒冷的触感并没让他内心的忐忑降低分毫反而让他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敏感。这些年里他想过很多和林贺重逢的场面，或许是在多年的同学聚会，亦或许是场面严肃的商业会谈，故人重逢，他会以最体面方式登场。

　　可是长途奔袭，十年寻找，每一个字似乎都和体面无关。

　　这是座冷漠而梦幻的城市，里面住着他喜欢的人。

　　司机把他放在路边，宋寻身后就是老巷口咖啡馆。

　　路边的积雪还未化，他拉着行李箱走在雪地上，轮子压过松雪发出吱呀吱呀的让人牙酸的声音，他想起从那条从出租屋到三中的路，那条被厚雪盖住的路走起来也是吱呀作响。

　　那条路他走了十年至今都没有走出来。

　　他是靠回忆活着的人。

　　“叮铃！”门口的风铃轻响，两个穿着印有老巷口字样围裙的女孩笑着对他说：“欢迎光临。”

　　这是家工业风的店，大面积的浅灰，没有一件多余的装饰，精致又冷感。

　　“这是菜单，您可以看一下。”店员笑着递上一张菜单。

　　临近八点，店里人并不多，宋寻看着桌上的菜单神经愈发紧张。他想起魏沅说过林贺并不常来这家店，这让他开始焦躁，对于林贺，任何有关概率的事都让他难以忍受。

　　他不是幸运的人，不然也不会兜兜转转了十多年才找到这人的消息。

　　他点了杯特调，安静的坐在位子上看向窗外移动的人群，整个人仿佛被撕成两半。他看向窗外的视线安静而克制，可藏在坐下的手却不受控制地发颤。

　　他坐在那里，店员的交谈声却同他好像隔了层膜，雾蒙蒙的传不到耳边。

　　九点的时候店员提醒他要打烊了，宋寻如梦初醒，他蜷了下手指，“我能再等一会吗？”

　　“您是在等人吗？很抱歉我们还有十分钟就要打烊了，您可以再等一会。”女孩语气温和。

　　十分钟。

　　精确的时间让他更加焦躁，毫无疑问，他再次扑了空。

　　他开始抠手指，力度大到快要把左手大拇指的指甲掀开。

　　服务员注意到了他的异常，那个提醒她要打烊的女孩再一次走近，宋寻整理好表情赶在她开口前询问：“你们老板今天会来吗？”

　　女孩神情一变，顿时冷了几分，老巷口开了两年期间也有像他这样等着赖着不走要见老板的人。

　　“不好意思，我们老板已经不在海市了，已经到我们的打烊时间了，请您离开。”

　　“我们要关店了，麻烦您离开。”另一个女孩也说：“我们要下班了。”

　　“能给我他的联系方式吗？我已经找了他很多年了，我需要他的联系方式。”宋寻尽量保持语言的礼貌和克制。

　　“你现在就走。”店员的语气更加强硬。

　　宋寻站在原地，这种明明希望就在眼前他却无法伸手抓住的无力感让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落入更加可悲的境地。

　　店员戒备的看着他其中一个甚至已经拿出了手机。

　　“好，我离开，我明天再……”

　　“叮铃！”风铃声再次响起。

　　“我知道了，你把做好的方案直接发我邮箱里……”声音戛然而止，林贺看着眼前这个人，大脑空白一片。

　　宋寻僵站在原地，那些焦躁的不安的情绪被压了下去，他定定的看着这个人。

　　店员神色戒备的看着宋寻，挪动步子往林贺站了站。

　　手机那头在说些什么林贺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匆匆说了一句“一会再聊”就挂断了电话。

　　他看着这个人，四目相对间谁都没说话。

　　自家店员在说些什么林贺已经听不清了，他看着宋寻，还是熟悉的眉眼，气质却更加冷淡了。黑色的大衣衬的他神色冷峻，甚至有些不近人情，记忆中的少年人变换成了宋寻此时的脸，林贺甚至有些恍惚。

　　他率先移开了视线，泄力般轻扶了下身旁的吧台。

　　宋寻的反应更大，他动作的瞬间宋寻就攥住了他的手腕。

　　宋寻握的很紧，甚至让林贺产生了一种手腕要被他捏碎的错觉。

　　他撑着吧台站直，没有看宋寻，把手里的两个护肤品礼盒递给店员，“给你们带的新年礼盒，等我一会马上就好。”

　　两个女孩看出来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拎着礼盒回制作间了。

　　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林贺沉默了很久才抬起头轻声说了句：“好久不见。”

　　他在最近的卡座坐下顺势拂开了宋寻的手。

　　宋寻的手僵立在半空中，他蜷了蜷手指把手收了回来。

　　“好久不见？你是指这十年吗？”宋寻坐下来，剪裁良好的大衣包裹着他，让他有种不近人情的冷硬。

　　林贺安静的看着宋寻，他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再也没有初见时的失态，“是有十多年了，没想到在这遇见你了。”

　　“没想到会遇见我？”宋寻凝视着那双一如记忆中漂亮的眼睛，觉得一切荒诞又难堪。他设想过无数次和林贺重逢时的场景，他们最后一通电话并不愉快，宋寻想过他会逃避会排斥却唯独不敢想他会如此平淡。

　　仿佛他真的是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

　　他笑了笑，“怎么不问我这些年过的怎么样？”

　　林贺眨了眨眼，望着虚空中的一点，“从你这身衣服就能看出来了，你过得应该不错。”

　　“不错？”宋寻点了点头，他把头转向窗外盯着街对面灿亮的灯串，片刻他再次看向林贺，“我找了你十年想了你十年，我连做梦都在找你，现在你跟我说，我过的不错。”

　　他的话并不激烈平静的甚至有些压抑。

　　林贺沉默了很久，垂了很久的眼睛看向宋寻，很轻地对宋寻说：“不值得，宋哥我说过不值得的。我的未来里没有你，同样的你的人生中也不该再有我的位置了，对于你浪费的十年，我很抱歉。”

　　他说着抱歉的话，做出歉意的表情，给了宋寻当头一棒。

　　被强摁下去的焦躁再次袭来，他红着眼死死地盯着林贺，一字一句道：“你又在骗我，你说谎，我们有未来的，你说过的，我们会一起上大学，会攒钱去自驾游，会去看海，会买大房子，你会教我滑冰，我们的未来你说过的。”他语气强硬再次重复道：“你说过的！”

　　“可是我后悔了。”林贺说的极快，“我后悔了，我害怕了，所以那些都不做数了。我们没有一起上大学，没有自驾游，没有买房子也没有去滑冰，这才是事实。”他看着宋寻，说着让宋寻心碎的话自己却红了眼睛。

　　“你要是真的不在意为什么会是这个表情？”他颤着手从包里抽出一张草稿纸，“这是你写过的保证书，你说过一辈子的，我知道你害怕知道你担心什么，都没关系的，那些我都能处理好的，你相信我！”他把那张纸放到林贺面前语气极尽恳求。

　　当年他们年纪太小，无论是宋茹还是世俗他们都没有办法抵挡，但这次他们已经足够强大，所有的一切都不再是问题了。

　　“你说过我是满分的，你说过我们会好一辈子的，现在我找到你了你不能说不算数。”

　　林贺低头看着这张他亲手写下的保证书，字迹清晰纸张平顺，十年过去了这张质量并不好的草稿纸居然没有半点泛黄。

　　思绪被拉到那个紧凑温暖的出租屋，宋寻就坐在他身侧浅笑着看着他写下这份保证书，谁都没有想到再次拿出这张纸的时候场面会是这样难堪。

　　他没有去碰这张纸，眼睛茫然的盯着某一点喃喃道：“不做数了，就是不做数了。”

　　宋寻扯了下嘴角眼睛却是冷的，“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

　　林贺的脸上血色尽失，这样咄咄逼人的宋寻他本能的想要逃避，他站起来，“不好意思，我要走了，我还有事情要做，抱歉。”

　　他匆匆站起来，制作间的两个女孩见他起身立即走了过来，她们已经换好了衣服一副要下班的模样。

　　“我们要打烊了，您下次再来吧。”两个店员言语间没有先前的戒备了。

　　“你要赶我走？”前面所有的话都没有林贺此时的做法让他受挫，宋寻表情灰败下来。

　　林贺没去看他，一万分的不近人情。

　　老巷口的咖啡店落了锁，宋寻拎着行李箱看着林贺带着他的店员上了车，他整个眼眶都红了眼神却很倔强，“我不走，我就站在这不走了。”

　　这实在不是一个事业成熟的人会说出的话，更不该是宋寻说出的话，十足的幼稚不成熟，把希望全寄托于对方的心软上。

　　林贺看着他，沉默着不说话，就在两个店员以为他会下去的时候车子发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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