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撕咬
浑浑噩噩中,君息只觉空间一震,似乎有什么被人毫不犹豫地打碎了。有人将他抱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用力掐开他的下颌。
口腔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充斥着血腥味,连胸腔里都是,却有个似柔软又似坚硬的温热物体强行横在了他唇齿之间。
像是刻在神识深处的熟悉的场景,仿佛从前深夜时分的王宫里曾无数次出现过,伴随着不断划落躯体的刀锋。但这疼痛太过猛烈,他一时昏沉到思绪都几近断绝。
眼中什么都看不见,只剩一片血红。实在痛到难以忍受,他不管不顾地一口咬了下去,将所有痛苦的嘶喊和呜咽都死死堵在了喉咙里。
似乎还有人严密地压在他身上,带着安抚的意味,徒劳地将灵力注入他躯体中,试图缓解他的疼痛。
他的手臂也被人尽力固定着,仿佛抱着什么温热的物体。剧烈的折磨下,他只出于本能想抓住什么,双手无意识地拼命抠挠。
那物体似乎痛得骤然僵硬,却没有推开他,反而将他拥得更紧了,触在他耳边不停地低声宽慰他:“没事了,我在这里陪着你一起。一会就过去了,没事的。”
他能感知到所有痛楚,却无法感知到时间的流逝。病痛无情的凌虐后是彻底的昏迷。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君息方才精疲力尽地醒来,仅仅是睁眼这个动作就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精力。
一双有力的手将他扶起来靠在床头,有人问他:“醒了?”
是熟悉的冷漠嗓音。半晌后眼瞳方才能投映出影像,那人衣袍如燃烧的烈焰,面容似霜雪般冰白,正坐在床沿,垂着目光,冷冷看着他。
君息微弱地应了,那人递过来一杯温水。火红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滑下一截,原本白皙紧实的小臂一片血肉模糊,边缘处甚至能看出清晰的牙印,尽头隐没在更深处的袖中。
见他死死盯着,少昀粗暴地一把拉好衣袖,将杯子直接怼到他嘴边,话音里含了些怒意:“喝水!”
“……”他沉默须臾,顺从地喝了,很是抱歉,“对不起。”
毛病发作的时候什么德行,中间那些经历,他自己清楚。将人咬成这样,说不好连后背都给人完全挠坏了,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人竟没有趁机离开,倒也略略出乎他的意料。
就听那人冷冷道:“你这样多久了?”
君息一笑,不甚在意:“很久了,好不了的。”
眼见那人面色迅速阴沉下去,他岔开话题:“你师从大祭司门下,秘术众多,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保住魂魄不灭的?”
少昀冷冷盯了他半晌,漠然道:“没有。”
他当然知道这人在打什么主意。只是他从躯体到灵魂都本不属于这个时空,违逆天道强行将他留下,必然要付出惨烈代价。莫说确实没有,就算有,他也不可能说。
他并不想欠谁的。
君息一顿,换了个方式:“或者,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重新塑造一个躯体的?”
不出意外,那人仍是冷漠而强硬地道:“没有。”
堕妖暗自叹了口气。早知道是这样,就不该抱着那一丝希望。还得靠自己。
略做休整之后,他出了趟门,在整个纯阳边境都布了些隐蔽的烽火诀,又返回小院,置了面水镜。
烽火诀是神族常见的示警术,分内外两端,一旦外端被敌人触发,烽烟虚影冲天而起,即使隔着万千时空秘境也能看到,且与之相连的内端也有同样的反应,极是迅捷、有效。
他将内端设在水镜中,届时不仅能及时发现,还能立刻了解外端大致情形,又给昔日臣属发了些书信,拜托他们严密监察魔族动向。
这些并没有花费他多少时间。但洪荒神魔向来极是注重血统尊卑,如今以他的身份,连书信中都带着堕妖的卑贱气息,也不知那些人会不会当一回事,也不知有没有用。
若非事关数十万条活生生的性命,他也不愿做这种明知会惹人厌烦的事。
他不疾不徐地从容做着这一切,任谁也看不出他心里的不安和担忧。布置完毕,他温和地道:“我要去一趟祭司府,你要去吗?”
祭司府历来是祭司一脉教习弟子传授术咒的地方,因着其残忍而绝对保密的淘汰制度,也因着存放了绝大多数门中典籍,防守向来极其严密。
但这些对于曾经执掌一方神界的前·东荒第一任神帝而言,哪怕他再不济,也根本拦不住他。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书楼。
少昀冷眼见他带着一身伤病里外忙了一通,虽然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想起那人曾提到魔神之刃,直觉也许他们惹上了什么大/麻烦,冷冰冰地问他:“那个魔族和那柄刀,究竟怎么回事?”
君息正用妖力查探着想找的内容,闻言一顿,仿若无事,和缓道:“以防万一而已。那个魔族可能身份不简单。”
过了片刻,又抬眼看着他,缓声道:“你无需自责。若非那天你与他动手,迫他亮出那柄断龙天刀,让我得以将其彻底毁去,若干年后,只怕会出现下一个魔神。届时生灵涂炭,又不知有多少性命亡故,多少白骨成山。”
魔神之祸,旁人也许不太清楚,但新旧两个神界,他历经两场,真真是遍地尸骸,万里无人。河川中流淌的都不是水,而是血。
少昀面色更冷厉。
他若单单是为着安慰他倒也罢了,但如今看来,只怕祸在眼前。
那人的脾性他多少也算知道一点。魔族素来任意妄为,若因此事大开杀戒,攻入纯阳,他绝不会袖手旁观,定然要第一个站出来阻止。
但即使面临如此严峻的形势,他依然没有放弃要想办法去将他留在这个时空,去延缓他的消亡,去挽救他。而这,是在违逆天道,是要付出难以想象的惨烈代价的。
想到那人此时的状况和困境,少昀心里无端生出一阵烦怒,又无从发泄,更加恼恨不已。
冲动之下,他一把握住那人的肩臂,将他按在墙上,用了点力掐着那道瘦削凌厉的下颌,迫使他抬头看着他:“你究竟为什么不杀了我,反而要救我?”
那一按撞上了后背的伤。君息完全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猝不及防之下,死死咬着牙才没发出声音。
烈焰般的高大身影压迫在他身前,冷漠的嗓音中含着些压抑的挣扎,仍在声声质问他:“我不记得从前,但我能感知到,你我本该有刻骨的仇恨。桩桩件件,你一定都记得。你就果真没有一点恨?为什么?
为什么不痛快杀了我,我去下一个轮回,你去做你该做的事?为什么?你我自此互不相干,有什么不好?”
那一瞬间,君息想起当年东荒帝城的月夜花树下,那人将他狠狠顶按在粗糙的树干上,抵着他的胸膛,指节暴突,不可遏制地颤抖着,眼眶泛红,声嗓像是万年冰封的雪原上刮来的风:“好,你同我解了血契,我立刻就走……”
“以后生不相见,死不相扰。”
自此互不相干……生不相见,死不相扰……生生世世,自相残杀,不得好死……
我不想对别人,只想对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将来是个妖……帝息,你这个伪君子……我以这份人情换你一场决斗……
眼睛容易看到不该看的,挖了吧……来都来了,不如看看日出……你若不死,我将与你永存……你心里就当真没有一点位置,能容下我吗……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在,没事了……想怎么报复我都行,也算两不相欠……有生之年,你想起这些时日,都会记得我,恨我……
几十万年的记忆倏忽闪过,紧绷已久的神识一时尽皆断裂。君息骤然抬手揽住他的脖颈,将他的头用力压下,近乎凶残地吻了上去。
为什么?
我们有血海深仇,也有入骨相思。我们是不世的仇人,也是炽热的恋人。我们生死不容,我们互为牺牲。我们数次擦肩而过,我们也曾一眼沉沦。
我们纠葛几世数十万年,辗转几个时空,爱恨交织,早已分辨不清。
但无论如何,哪怕倾尽一切,我也不要就此放手。很久以前我已经放过一次,这最后的机会,我绝不言弃。
如果上天注定不会有你,那么,这个世间自此也注定再无君息。你连一部分心脏都融进了我的魂魄,你活着,我要同你纠缠在一起,纵然是死,也绝不放你独自一人。
又岂能“生不相见,死不相扰”?岂能“自此互不相干”?
太一法境中时,那人记得一切,而他遗忘了一切;可是那人要他以王君的身份杀了他,斩断孽缘,才能回归神位,真正复活,隐瞒了所有真相。
如今那人遗忘了所有,而他记得所有。可是他想留住那人,就不能对他坦白那些从前,否则他宁死也绝不会任由他这般逆天而行。
无论他还是他,他们无法言说,无法分担,只能独自背负着过往前尘,为那点虚妄缥缈的希冀苦苦抗争。
与其说是亲吻,不如说是撕咬,带着说不出的狠戾绝望,像是要就此将那人一口一口生生咬碎了,吞下去,连血带骨,从躯体到魂魄都彻底成为他的一部分,永无分开的可能,才会真正安心。
一瞬间的呆滞后,少昀将他死死拥着,反手按住了他的头,更加粗暴地反咬回去。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