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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四)
花瓣消散了,人世间的执念也莫过于此。他听见了容姐姐的声音,带着忏悔的哭腔,他从未见她哭过,还是如此脆弱不堪的模样,“阿省,对不起,容姐姐那时鬼迷心窍,说了胡话,对不起……”
“容姐姐只是一时冲昏了脑,对不起……”
“对不起……”
一句句对不起,直敲人心上,透过声音薛省甚至能看到容姐姐道歉时,那张苍白而又无力的脸。
他细碎的捏了一下,花瓣被揉碎的光,低声地说了一句,“没关系。”只是你应该跟我说实话的,我在山里那些年,有怨过你。不给我写信,也不捎句话。
长风猎猎吹起他的衣摆,眉淡淡地蹙着,尤怜第一次知道,原来热烈如太阳的少年也会有埋藏在心事的秘事。
他握着他的手,家好像两个人在冬天在一起取暖,就不会冷了,他说,“薛梦成,我在,不冷了。”
附在薛省手臂的小狐狸,和尤怜心神相通,刚刚回忆的事他自然也能看见一些,只不过很模糊。
也很冷。
一切都回归平静,玄河水变成从前般好颜色,阴灵们散了执念随风而逝。苍凉的风一吹,薄雾欲笼,仿佛夜城从未存在。
只有尽头处,一只华发满头几乎断了尾的蛟龙,抱着人无声痛哭。
夜行景给了他活下去的机会,却又没有,有着人心的愧,比死还要可怕、孤寂。
从此,天上少了一只翱翔于天际的蛟龙。只苦了一个人,他走后,世间便多了一个守墓人。
密室。
江泽离亲眼看着茶花凋零,无可奈何,毕竟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他面色沉重,微掀衣摆,朝夜蓉芷的方向行了个无比郑重的礼,“沅沅姑娘,”千别万话都融在了这一句,“来世安好。”
阵法里的火光,渐渐消散,显现出一个人形来。
江泽离不假思索轻点地面,略过急火,接住了她。
江泽离顿时感觉到皮肉焦灼被绽开的疼痛,忍着打破结界硬生生把人拽出来了。
他目光焦急,施法术让人醒过来,当少女睫毛微颤,眼神映照着空洞无神的自己。他就知道,不是这一个人了。
夜蓉芷的眼神很特别,她的眼神不禁想到了野蛮生长得很热烈的红山茶,但同时看起来又很脆弱,适合捧在手心。
她说:“你是江大哥,我知道你,但我不是沅沅,我是娇娇。”
他失笑点头,抱起‘夜蓉芷’,“我知道,沅沅是沅沅,娇娇是娇娇。”
待他们离开后,底下看似结束阵法,却缓慢运行了起来,像是古老的机械卡子转定的齿轮的声音,咔哒咔哒,渐渐凝集成一个东西。
黑夜中,神鬼面具的黑袍人,嬉笑的看着,一点也不着急。这种从容,像是猎人暗中看着猎物缓慢成长,最终成为囊中之物。
是容阴。
——
‘夜蓉芷’还活着,但薛省一见到她就感觉到了不同,她安安静静地如沉睡的水底的月亮,和热烈的夜蓉芷完全不同。但她却能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尤怜率先发现不同,恭敬的道了一句,“郡主。”
甚至阿青,一双眼睛又清又亮,装着孩子特有的童真。他说:“你不是容姐姐,你是谁?”
‘夜蓉芷’一愣,随即斩金截铁道:“我是夜蓉芷,侯府嫡女,夜游国郡主。”
依旧是行了个错礼,‘夜蓉芷’面色现出几分羞赫,“失礼了。”
最后‘夜蓉芷’说,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是有意识的,她有沅沅的所有记忆,沅沅能感受的她也能感受到。只不过身体只能容纳一个灵魂,沅沅在欢处笑,父母给她夹菜的时候,她都只能静静地看着。
听起来很孤寂,尤怜道:“可觉得会恨?”
‘夜蓉芷’失笑道:“当初年纪小自然会觉得痛恨害怕,无人回应,无人说话,更甚者想死都死不成,一个不是你却成为了你的人。”
她停了一下,“谁都避免不了害怕吧?”
她话音一转,“可想过来看,沅沅替我挡下了这场劫祸,她爱敬子民,爱敬父母,是很好很好,说起来我也不应该恨她,但说实话在心底我还是恨她的,却也感恩她。倘若没有沅沅,我想我也会做出和她同样的决定。”
“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我夜游子女不至于贪生怕死。”
最后,阿青仍有些不死心,拽着薛省的衣角问,“夜姐姐是死了吗?”
薛省蹲下来揉了揉他的头,指着他心口道:“你夜姐姐一直活在这里,不忘记她,她便一直活着。”
夜游国经历一系列混乱,两城君王相继离世。经历阴灵事件夜游国上下百废待兴,新王终于上位,整个国家忙着修建,开启新的篇章。
身为新王他需要知道所有经过,娇娇当即带着薛省他们说明了情况。新王沉思,当即决定召集能人之徒,学起了其他地方的派架,建立了愧之能者的家族,名为青灯。
同时新王决定在全是一国之君的牌位,设了她的牌位,国家安定后,为她雕像供百姓赞颂。
毕竟是天大的功稷,救一国之难与水火。
薛省他们走的时间定在了三天后,因为侯府夫人的身体突然倒下去,江风晚忙着诊治,延后了时间。
‘夜蓉芷’也开始忙了起来,她懂国家和政治进宫帮新王处理政事,萧侯爷则是忙着青灯的事,看到自家女儿消瘦了很多,不免心疼,感叹道:“沅沅,你长大了。”
‘夜蓉芷’一愣,“爹,还是叫我娇娇吧,我喜欢这个名字。”
“你以前也说过这话,怎么不喜欢那位仙君了?”
娇娇没说话,抿了抿唇,“我们不是一路人,他是上界的鼎鼎有名的宗门仙家,与我沾不上边。”
萧侯立微微一笑,“以前的娇娇可不会说这话,总感觉,娇娇、你变了好多,变到爹都要不认识你了。”
夜蓉芷吸了口气,“难道爹没想过,从前的我也变过,怎的爹先前不去纠结?”
萧侯立愣住原地,有些云里雾里的感觉。夜蓉芷礼道:“爹,女儿乏了,王上那边还有诸多事要处理,您先去看娘吧,女儿忙完稍后便去。女儿告退。”
对此萧侯立放宽了心,依旧行得是错礼,抬了抬手,“去吧。”
或许娇娇有不知道,占据了她多年身体的沅沅,变得不止是她。
“江姑娘。”
“嗯?”刚为侯府夫人诊断的江风晚闻声侧头。药房两边跑得她沾染了几分药香,显得温柔,“夜姑娘,怎么了?”
“我……我想问当时沅沅向你提的学法术的事,在我身上可还做数?”‘夜蓉芷’声音变得有些生涩,“我想学……。”
“当然可以,你想学什么法术?”
夜蓉芷明显松了一口气,“不复杂就简单那种……”
江风晚听完微微惊讶了一下,“你学那种法术干嘛,没任何作用啊?”
默了一会,她道:“有人心往之。”教指法的时候,发现夜蓉芷手指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像是被竹篾这样划的,顺手给她治好了。
夜蓉芷回应一笑,语气颇有几分像沅沅,“江姐姐,多谢。”
江风晚想说,“有几分像从前的夜姑娘”,但这种话无疑会让娇娇难堪,于是她只是浅浅一笑,说了句,“不客气。”
五天后,夜蓉芷备好了船只,是在晚上。他们可以乘船一路漂到附近的水寨,上了岸,便可直达琼林,避免了车马劳顿。
分别时,来了好多人,侯府一家还有当时在侯府避难的人,热嘈嘈围堵在河岸,薛省看到夜蓉芷好几次欲言又止,像是在克制犹豫着什么。
人不说,他也不能做,只是微微碰了下尤怜,眼睛瞟过去,“夜姑娘看着有事的样子?”
尤怜看了过去,随即挪开,“非是局中人,莫要多语言,夜姑娘若是自己想说自然会说。”
薛省止住了话语,嘻嘻笑道:“若是我便是我直说,哪怕是落个空处,伤心苦难几天,也好比唉声叹气后悔当年的遗憾好得多。”
“你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尤怜勾了勾唇,“还伤心苦难,你啊,不让别人伤心苦恼就算了。”
“哪有。”薛省小声地反驳道。
话没说多久,船就开了。抬头有明月星辰,低头有江水游鱼,此情此景忍不住想让人吟诗一首。
江风晚笑了笑,那我先起个头,“金井梧桐飞报,秋期近也,星月成桥。”
“这个我知道,我来接!我来接!”薛省兴奋地道,终于有个不太考验智商的诗,又能体现英明神武的一面了,他清了清嗓子,“为问双星何事,长待今宵。别今年、新歌暂展,”念完这一句多,他却突然卡了壳,“新歌暂展、暂展……”
正当他以尴尬地收场的时候,他旁边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别今年、新歌暂展,更五鼓、旧恨重摇。黯魂销。两情脉脉,一水迢迢。寂寥。”是尤怜的声音。
薛省朝他眨了眨眼睛,眉眼含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他往旁边坐了过去,无意识把手覆盖到另一只手上,用柔软的指腹拇指刮了刮,尤怜微微地抿了抿唇。
见状,他更大胆了,手掌忽然用力的揉了下。
尤怜紧吸一口气,眉头皱起,手掌猛地抬起。
“啪!”
薛省疼得一哆嗦,撇起唇,委屈地看着尤怜将手给抽了回来。
尤怜秉着一口气,“安稳,坐着。”
路清野也是见怪不怪,话说尤怜怎么和薛省这么熟了,可左右看下去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就是比寻常人更近些,古怪?却也说不出什么异常。
没想太多便接了诗词,“寄言儿女,纵能金戈白马笑,溪月相交。”
最后是江泽离了,他若有所思,看着河面发了会呆,才道:“宝香烧。无缘驾海,有分吹箫。”
也就在这一刻,刚离岸的对面,传来一声响喝,是夜蓉芷的声音,她说,“江大哥,沅沅她说,她好喜欢你,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周围的百姓都有些惊呆了,还有新王,她这位成熟稳重克制的妹妹还有这一面,他顿了会,不过话又说回来,沅沅是谁?夜蓉芷的小字好像是娇娇……
话说完夜蓉芷脸刷地通红起来,不知是喊的,还是怎么样。她喊来身旁的云儿,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云儿道:“按您的吩咐,全部准备好了。”说完便行礼,就要退下。
夜蓉芷眸光一暗,其实真的没有这样拘束,我和沅沅可以是一样的,我……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整理好情绪,眸光转向河面,手里施展起法术,心里念了一句,沅沅,你的心愿我达成了。
随即,江泽离看到原本漆黑的河面飘了几盏亮光,不过瞬息时间,河面到处都是盈盈火火,一直跟随着他们的船。是莲花灯。
从远处看,那一条围绕着夜游国的河带,唰地亮了起来,像是火焰从河底苏醒,水面被照得通明,宛如白昼。
江风晚不禁想起,前几天夜蓉芷让她教的小法术,不让烛火熄灭的法术。
也许娇娇在想,沅沅的喜欢不该沉没于冰冷河水之中。
江泽离随手捞起一盏,上面附着纸条,“君子如玉,坐其板屋,乱我心曲。我今日梦见他了。不知他可有梦到我,嗯……我想不会后面的划掉了。”
江泽离压着声浅笑了一下,又捞起一盏,“我再次遇见他了,在我的国家。”
“既然我的命数已经定好,那我便要去红尘深处看看,哪怕最后死了,也不枉此生。”
“第一次心悦一个人,我的心上人是个盖世英雄,阿姆,我想我这辈子应当只喜欢他。”
“第一次想嫁给一个人,凤冠霞帔,白马红装,阿姆要是你在,就能为我姣面,为我描红妆了,我想那时你会很高兴,可你我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
——
三千八百盏莲花盏,皆亲手所制,所求所念的皆是他。一生只爱一人,此举当无双。
江泽离担得起光风霁月,举世无双的话,可他担不起沅沅的情深万重,他的担子远比情爱重得多,所以每一盏他都只能捞起再放下。
在众人没看到的后面,里面混进去一盏不甚精巧,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河灯。和其他河灯上面的字不同,它笔锋有力,银钩铁画,它上面写着,“应当是思绪万千。”
——
山上,某一灵气缭绕馥郁的殿堂里,这里的东西无一不精美,鲛人烛,宝確翎,云广纱说得是名字已经是少数,那些睡说不上的名字的更甚华美,珍贵。连最不起眼的小块东西装饰也是用极品灵石镶嵌。
可见华丽得令人咋舌,甚至说是疯狂。
整个大殿中,一眼注意到的是一尊巨大的玉石像,足足有三米高,呈飞天状态,面目迷糊,眼睛半阖之间但瞧着应该是位女子。
虽然只是一副玉石像,但仿佛蕴含了无数的威严。
殿堂行走的人都不敢抬头,生怕坏了规矩。如果薛省他们在这话就会发现他们脸上都戴着一张神鬼面具,黑袍。
和慕容婉梦境里的面具,一模一样。
在这里,每个人都以代号相称。没一个人没交头接耳,规矩地站好自己的位置。
直到一个白袍人的出现,众人皆恭恭敬敬称一句,“共主。”
一个威严清明的男音缓缓响起,回荡在这大殿之中,“无需客气,今日我听副共主说有天大的喜事,我们也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是!”
一个红袍神鬼面具的人,站了出来,他双手持着一只玉盒,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中,缓缓打开了盒子。
是重泽骨。
共主目光激动,“哈哈哈!容阴干得不错,最让我期待的还是你!呈上来吧!”
共主手里拿着重泽骨,“流落千年终于还是回到了我们手里,今日便恢复你原本的样貌,那些土著怎么会知道你是何物。”
随后,大殿的众人看见,共主在重泽骨上轻点,口中不知道呢喃着什么咒语,那块金色的骨头逐渐变大,飘荡在空。
而玉石像和重泽骨之间像是有吸力一般,缓缓上升,隐没在玉石像的胸膛处。而就在这一刻,众人心底一沉,玉像喷发出无尽的威压,跪了下去,脊椎都快压弯了,身上冷汗直冒。
而在场的众人却没有一丝惊恐,反抗之意。大殿之中唯一没跪就只有共主,副共主,还有一个发梢都打着弯的少年。
共主心情好,没有怪罪,“十一,你先前和十七立了大功,十七不必跪着,起来吧。”
十七恭敬的点了点头,“是。”
“十一,说吧你想要什么?”
十一声音清亮,让人感觉很阳光的模样,如果光听声音,就能想象少年站在阳光下笑得太阳都要在他脸上停留几分,“十一,不想要什么东西,十一想求个恩典,去祈洲拜访一下故人,说不定还能有个惊喜。”
众人心里的打了个旋,说的拜访故人肯定不是简单的拜访故人。要想当年他十一可是灭了他老爹一家的满门,据说他师傅都被他弄得半死不活,险些疯魔。
这个人,看似温柔,实则解开假面一看,里头藏着是一张无情如寒刀的冷面,可若就有人把他当做无助的小兽,捡回了家,最后的结果只是刀架颈侧,不留情面了。
共主笑了笑,“你若有心,便是记好,允了。”
少年不自觉把手放到了腰间的扇子,面具下的唇角不自觉地勾起,如裹着糖衣的毒药,“师尊,我要回来了……”
“十七,你想要什么?”
“十七并未想要。”
“那便放着,按照原计划行动,云昊族也有我们的一份了。”
“是。”
——
待人走后,八千宫灯照耀这玉石像,忽明忽暗中,玉石像由外到里都染上,透出了一抹活人的肌肤颜色。
共主满意的看着石像的变化,副共主也是,“容阴,快了吧。”
“快了。既然那边十一想做,我便去下一处去寻。”
“镜子碎了,要趁早修,不入流的手段也能用,我等这一刻已经快万年了。”
“是。”
两人皆恭敬,朝玉石像拜了拜,“我主,奴等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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