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兄弟阋墙(62)
无论是国师寻回明姬,还是祭酒盲眼,四公主奉佛,都带了些传奇神秘的色彩,成为百姓的谈资。但世间八卦,最容易引人津津乐道的还不是这种“正经事”。
今日休沐,阮别棠应了朋友的邀约去赴宴。他少时以伴读的身份在文珠馆学习,因而在年轻文士里没有同窗,只有些同年好友。这些好友多与刘、阮两家的长辈有半师之谊,一来二去的也就熟悉了。可以说阮别棠是王侯认识,寒门也认识,出身高门而无高门子弟的骄奢习气,交游广泛。
聚会设在酒楼临江仙,不是隆重的雅集,以宴饮游戏为主。阮别棠推辞谢了主位,自行挑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安然坐下,不多参与他们的活动。
江风浩荡,阮别棠坐在江边,望见极目远处,小黑点的轮廓逐渐清晰,风帆连结如海,浩浩荡荡顺流而来。
“早听闻滨州海寇又闹事,耽搁了述职,不想竟过了半年才来。”身旁有人认出了滨州兵的旗帜,感叹道。
“如今迦落臣服,北凉亡国,夷狄皆平,西北有罗老将军坐镇,又有五皇子亲自冲锋,逍遥王、小范将军更是世间少有的良将,还不提岐王英才,老帅新将任陛下选用,我大夏实乃雄师赫赫,再不见几年前的颓势,生民之福啊。”那人兴致勃勃地又倒了一杯酒,朗声大笑。
“说起这些,七郎可有听说一桩怪事。”另一人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
那是个醉心于风花雪月的浮浪才子,阮别棠余光瞥见,无趣地继续赏景,却在夸张的抽气议论声中听见了熟悉的名号,蹙起眉头望去。
在场有心思活络的人见状不好,瞪了他们一眼想让他们小声点,可已然晚了。阮别棠拂袖走过去,“你方才,说的是谁?”
裴兰和……范赛心?
阮别棠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可上京城里难道还有第二个六皇子或范二郎?
方才还夸夸其谈的年轻人缩了缩脖子,“我喝多了酒后胡言罢了。”他一时忘了阮别棠也在,适才得意忘形,已是悔之不逮。
“逍遥王与范二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阮别棠在他身前坐下,“你方才说坊间都在议论此事,烦请细说与我听。”他说得客气而温雅,双眼却是不容拒绝的锐利,几乎是在逼视了。
“没,没什么……”那人低下头,后悔得肠子都快青了,“不过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胡编乱造,不敢脏了您的耳朵。”
阮别棠唤来小厮,当着众人的面吩咐,“去楼下打听打听,两刻后回来告诉我。”
小厮应声离去,厅中氛围瞬间凝滞。那几人噤若寒蝉,旁边饮酒斗诗的人也都谨慎收声,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来,盖因阮别棠的脸色实在太冷,似是已经动怒。
终于,一个年轻些的士人顶不住压力,手中杯盏险些打翻,慌乱中对上了阮别棠视线,心头一紧就支吾吐露道,“也不知是哪儿传出来的……只说是小范将军与那位本就有、有些旧交,又幽州救驾有功,如今返京故地重游,君子之交倾心相待,也不失为一桩佳话啊。”
他话音越说越低,话尾几乎湮没在静谧的空气里,这副遮遮掩掩的样子,明显话里有话。
阮别棠面容冷肃更甚,“妄议亲王,可不比谣诼之罪轻。”
众人呼吸又轻了轻。
过了一会儿,小厮回来了,几番犹豫还是附耳相告。
“公子,小的寻了几个闲汉,问出来几句,确实事关那二位。”
“坊间突然传起六皇子与小范将军的私情,似是猜忌……有分桃断袖之意。”
*
正所谓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时楼是被裴苍敲打才知道这荒诞的绯闻已经风行上京。只能说他的预感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两个男人抵足而眠不算什么,可大半夜叫热水算什么,再加上些真真假假的旧事,说得有模有样,十分暧昧。
更奇怪的是竟能传出范府,谁家奴仆这么多嘴,泄露主人私事——泄露也就罢了,又偏偏去年两个年轻士子被家人拆散,相约殉情而亡,正是敏感的风口,才叫这次的传闻一石激起千层浪。
实在是不巧上再加不巧。
皇亲勋贵的瓜没那么好吃,流言很快就被镇压下来。同时言官的奏折也送进了紫宸殿,叫裴长泓一阵头疼,思及时楼几番推脱议亲,不由开始怀疑这传言的真实性。
皇帝令行禁止。赐婚的圣旨很快送到了景王府,只待时楼自己的宅邸修建好,就成婚。为此还又多下了一道圣旨催促户部。
赐婚的对象是清河县主,年方二八,花一样的美女。
范府也是一阵兵荒马乱地搜罗贵女议亲,力求遮去这莫须有的污点,气得范赛心与母亲大吵一架后夺门而去,一连在伎馆待了几宿,才被震怒从兵马所赶来的范侯亲自绑回府,押在屋里软禁。
可是范侯一走,范赛心又故技重施逃离家门,去了天月楼。
范赛心对天月楼有阴影,但迫于范侯威名,寻常伎馆已不敢再收他,只有天月楼有这个本事。窈娘推拒半天,才在范赛心一副“我知你底细”的眼神下松了口,定下两倍的价钱放他进门。
景王府里,时楼接着这婚约,也是头疼。幸好王府还有些时日才建好,一切还有缓冲的余地。除非不得已,他并不想把无辜路人卷入造反的命运。
他又想起为时祺所杀的承露,不禁替这位未婚妻捏了把汗,就冲裴英割下北凉王头颅的架势,显而易见内心不会是个阳光小孩。只希望裴英别一时吃醋失去理智,否则以如今明姬的地位,别说是一个县主了,就是几个公主加起来,也不够他杀的。
窈娘传信来,时楼思量片刻,决定去找范赛心商量对策。偷偷摸摸只会越抹越黑,范赛心跟他一清二白好不好,所以时楼光明正大地走进了天月楼。
范赛心宿醉未起,窈娘亲自去敲门。哐嘡一声不知什么重物砸向紧闭的房门,脾气大得很,她也不恼,扬声道,“将军,有贵客前来……”
“让他滚。”
“是逍遥王。”
两道声音一起发出,窈娘尾音刚落,屋内没了声响。
“谁?!”
“六皇子,裴兰殿下。”窈娘极耐心地重复道。
一阵兵荒马乱的声音,房门从里面猛地推开,赤着上身的范赛心神情恍惚,“他来了?”
窈娘笑得意味深长,“若您不想见那位,奴家过去传话就是,可别气坏了身子。”
范赛心:……
他呼吸微微乱了。
早秋日光正好,空气里漂浮着干燥的暖意,一壶热茶不再飘起白雾的时候,范赛心才出现。时楼好整以暇地支着下巴,向他招了招手。
只见范赛心眼睛四处乱飘,就是没法子落在他的身上,走过来短短几步路,不小心目光相触时耳尖都是红的。
系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发出嘲笑:“一清二白?”
时楼慢慢放下手,抿紧了唇。
要死了,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咳……殿下您找我?”范赛心在他对面坐下,随手拿了个杯子把玩。他宿醉的脸有些浮肿,匆忙梳洗后的水汽还没有干透,像只淋了雨毛发湿润的狗。
“听闻最近有人荒废武艺,军营也不去了,整日流连伎馆,特来看看。”时楼很快收拾好心情,好像什么都没发现似地揶揄道。
范赛心咧嘴一笑,“我可不是荒废武艺,一进营地就要被我爹打呢,府里也待不得,这不是没有办法。”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鼻尖,“我娘她们……算了,我更情愿被我爹打。”
“害你回不了家的人,有眉目了么?”时楼抬了抬下巴,见范赛心目露茫然,不由好笑道,“你该不会以为真是巧合吧,就这么刚好传起来这种流言?不明摆着有人要害你,离间父子,损害名声。”停顿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也可能是要给我泼脏水。”
不过无论是谁的仇家,手段也太下贱了。
到底谁会在事业型剧本中安排这种情节啊!
“下作。”范赛心骂道。
军营寂寞,是有士兵在长久的行旅中索性就近找个伴儿,搭伙过日子,他对这档子事也有所耳闻,但……范赛心的目光移向对面的人,眼睛好像被烫到,飞快移开了。
军汉多是莽汉,也不挑食,更加不可能寻到这样的“伴儿”。
“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吃过这种亏。”范赛心锤了把桌子,精美的青瓷茶具被带得颤了颤,清脆作响,他想起那些流言蜚语,脑子都要炸了。
“要是真的有这罪名我也就认了!”范赛心怒气上头,慌不择言,讲到一半突然卡壳。他意识到这话不对劲,面皮抽搐着咽下了后半句,做贼心虚地看向对面的人,欲盖弥彰。
时楼本来正抱着双臂打量外面闹哄哄的街景,闻声只好扭过头来,眉梢微扬,清澈而明艳的琥珀色眼眸闪了闪,神情微妙。
范赛心盯着他的下巴,没敢再往上瞧了,他不只摸不准自己的心思,更摸不准这个人是不是猜出来了自己的心思。对面那么聪明,塔自己搞不明白的情愫,旁观者清,大抵会明白?
真是贱得慌!范赛心骂自己。高大的身躯蜷缩在雅座上,莫名显出几分可怜。
时楼抿了口茶润喉,系统给他鼓劲,它知道编号16不是负责这个方向的,不太会处理类似的问题。
放下茶盏的轻微响动仿佛给了范赛心一个讯号,他抵着桌子靠近了一点,急忙道,“你,你别误会,我只是……”
噌——!!!
一柄长枪破风而来。
时楼侧身堪堪躲过,范赛心也被劲风刮过侧脸,在外头过路百姓的一片惊呼中,枪头刺入了座位旁的圆柱上,只见红缨如火,椆木枪杆油光水滑,发出还未卸力的蜂鸣。
一旦被投中,不死也得见血重伤。
范赛心这才注意到外面多了些不寻常的嘶声,马蹄落在石板地上哒哒作响,兵戈碰撞,十分嘈杂。他立刻起身,面色冷峻得好似要杀人,然而通身的冷厉气势却在看到楼下领头时不由一滞,问责的话堵在喉咙口,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黑衣银甲的年轻将领目光森冷,脸色不比他好看。
早已褪去稚气的脸上,一道浅色的疤横跨鼻梁,让清秀眉眼多了几分野蛮的匪气,更显得线条锐利深刻。他松松地拉着缰绳,胯.下高头黑马被迫停在原地,打了个响鼻,焦躁地踏步,但那将领就这么杵在路中间抬头仰望,动也不动。
这枪就是他掷出去的,身后跟随的亲兵为此骚动不安,百姓议论纷纷,有人忙去喊巡防营,但他充耳不闻,只紧紧盯着天月楼二楼的人。
直到对上时楼的视线,他才像是笑了。
“六弟,好久不见。”
裴节的眼睛亮得惊人,不见一丝一毫的喜意。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