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依山尽

　　耶律重元眺望远方的大舟水母旗试探风清冽道：“若是找到了三桑，夺流萤，灭族群。于你我皆有利。阁下可愿与重元联手？”
　　风清冽叹：“我还是四年前那句话，只要大舟。”
　　“是吗？听闻扬州城中已经聚集了大宋最为出色的舟师，留给你们逃亡的时间不多了。普天之下，只有重元能庇护你们。如果阁下不肯配合，想想西夏国君的下场。”耶律重元拂袖而去，风清冽这样的人才若能归为己有必是如虎添翼。穹庐船只差最后一步，刻画精准的罗盘了。

　　四年，耶律重元为了避免和皇兄产生分歧，极少待在上京和中京，几乎都在渤海度过。
　　此番来扬州正值三月，柳絮如烟，繁花锦簇。桥下的运河听说是隋朝的帝王之作。重元自认为契丹人民智慧勇敢，见此运河，也佩服中原百姓开凿水道，鼎盛东南的魄力。南朝古刹，小巷人家。重元在这里看到高丽、东瀛以及西域的商贾、戏团和术士。

　　“你这小捕快也当得自在。”耶律重元特来探望华皓乾。四年前的气焰已经收敛在眼前捕快不怒自威的眉宇间。
　　“原来找我的人是你，耶律元帅有何指教？”华皓乾颇感意外。
　　“雄鹰折断双翼，如何征服天空？当年的华小将军可还是你？”耶律重元站在烟柳树下，画船中的女子们都探出了头，二位公子当真俊朗！
　　“......”他不愿提起，双亲亡故，爱人离散。他也学着秦飞浪夜夜买醉，如今籍籍无名的小捕快，谁能想到是当年大名府赫赫有名的华小将军？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天命难测。只要好好活着，一切都会过去的。”重元叹息，他若真的只想当个小捕快，在父母亡故时又怎么会对天下大势无比上心呢？又怎么会怀疑西夏的余党仍在大宋呢？虽然他从渤海来扬州不过两年，但显然他是在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呵呵，最近扬州城中造船的家族都遭到报复，我要去追查刺客，就此别过。”

　　重元心有惭愧，他在烟柳下可不是等他。他等的那个人，在华皓乾离去后如约而至。
　　“看到了？”重元叹息。
　　“嗯。”陆伽衣蒙着白色的蚕丝面纱，眼神萦绕着烟波的河水。
　　重元转过身又瞥过头说：“这么多年还记得重元，很感动。”他伸手去触碰她脸上的伤疤，看到她惶恐的眼神又把手放下。
　　“这些都不重要了。”她的语气没有了当年的生机，低沉中却没有炎凉之意。
　　那天他在渤海斥责木工时，风清冽带着陆伽衣的亲笔信来找他。重元诧异，他想起那年在大辽塔，自己曾许诺无论她想要什么，他都愿意全力赠她。大丈夫言而有信，哪怕过去二十年、三十年，他都记得自己的承诺。

　　她在大舟和宋朝的舰队厮杀时差点葬身火海，她没有说自己经历了什么。扬州河畔，微风扶柳。一别四年，却似乎距当年大辽塔中刚谈完心事的正午不过片刻。她似乎还对当年邕离世难以释怀，可他已不怪她。

　　“你不是说过如果我来找你你会帮我的吗？”陆伽衣壮着胆却闪躲他盯着自己的目光。
　　“嗯。”重元面无表情说：“我记得。”
　　陆伽衣忐忑道：“你已经完成了对我的承诺，这件事求你不要跟任何人说。”
　　重元答应：“好。”
　　重元听出了她的不安和生疏。
　　“没问题，抱我一下。”重元极其自然张开双手。
　　“不。”陆伽衣摇头。
　　陆伽衣和他保持着距离，重元偏要走近说：“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见我？”
　　陆伽衣失落嘲笑：“怕你看了会吓到。”
　　重元笑：“无妨，你若介意就顺从你的意愿吧。”
　　陆伽衣犹豫片刻，掀开面纱，从脸到脖子上的疤痕令重元心头一震。
　　“很丑吧？”他站在她面前，看她嘲笑自己的模样竟鼻头一酸。
　　“哈哈，难怪你不敢见你的情郎啊。”重元不以为意笑完后久久注视她问：“难过吧？”
　　“没有难过。看到他，我最后的愿望已经实现了。”陆伽衣最怕他这副看穿自己的表情。
　　“是吗？”重元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调笑道：“你还欠我和萧宇一个约定。”
　　陆伽衣问：“什么约定？”
　　重元答：“十月的枫林，我和萧宇随时恭候你的大驾，如果你肯当我小妾就更好。”
　　一声惨哼，重元被陆伽衣推到柳树上，撞得柳絮飘扬。
　　“开玩笑的，重元才不娶你呢。不如过些日子重元弄些毒门奇药玉肌膏给你？”重元一直都怕她感念自己，所以宁愿用这种方式来帮她。
　　“不必。”陆伽衣蒙起面纱，飞过柳梢踏过河面。立于画船头，眼里尽是冷漠。
　　一阵微风吹皱春水。白绫纱掩面，青麻绳束发、红冠腰带的她早已不是当年三桑岛的门徒，她如今的愿望就是默默守护那片不再属于自己的家园。

　　“当你有勇气放下的时候，命运就会给你一个崭新的开始。”燕轻寒在画船中对陆伽衣说道。商心和段常站在燕夫人两侧，这四年他们万刀寨唯一的盟友就是陆伽衣了。
　　“崭新的开始？”陆伽衣笑：“我无父无母，无家可归。哪里都是开始，哪里都能结束。”
　　“胡说，我当日救你一命不是让你妄自菲薄的。”燕轻寒大声斥责道，这般没有魄力又多愁善感。
　　“如今西夏动乱，辽夏之战在所难免。借耶律重元之手彻底铲除天沙，此事也只有你能帮我。”燕轻寒继续说：“待我手刃桃花后，我就回西北了。你最好想一想要不要帮我重振万刀寨。”
　　陆伽衣走出画船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他日燕夫人有任何吩咐，伽衣自当赴汤蹈火。”

　　她手中握紧青霜剑，目视柳梢上站着的白衣男子。心里冒冷汗，转身跃上石桥逃走。待她逃到金樽楼，老板娘竟然是湘荷姑娘！
　　四年前慕城公主在海啸中不知所踪后，七星密探被李元昊驱逐。湘荷在扬州开了一家叫金樽楼的饭馆酒肆，厨师开阳天下一绝的手艺和湘荷一眼颠倒众生的美貌，使得金樽楼成了扬州最出名的酒楼。
　　华皓乾来到扬州后，曾被人带到金樽楼去吃饭。当他见到湘荷时，他窘得脸红。佳人一如当年，
　　如今自己这般落魄，早已不是当年名满京都的小将军。湘荷见到他也诧异，但华家的遭遇她还是知道的。她倒释怀，不仅安慰他，在他厌恶人生茕茕孑立时鼓励他去衙门谋职。甚至在薛武恕和薛玉儿来扬州找他时替三人安排好住所。
　　华皓乾对湘荷的好一一记在心里，但却不似少年时轻浮。他喜欢她，湘荷这样的姑娘谁不喜欢呢？可是他也明白，他在等他的姑娘。只要她在心里一天，他就没有办法放下她。
　　这件事他没有跟湘荷说起，但湘荷却在他醉酒的时候听到他呢喃着她的名字。湘荷记得陆伽衣，她曾在大街上见她教训过玉龙山庄的黎居余。她深深羡慕她单纯天真的性格，她听到华皓乾醉酒后呢喃着伽衣，回来。她就愈发羡慕起她来。

　　金樽楼中再相遇，湘荷早已不认得陆伽衣，陆伽衣也想不起她。
　　陆伽衣只想躲开白墨生，她不知如何面对他。
　　白墨生最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吃饭，陆伽衣特地选在金樽楼。想必他就不会跟来。
　　漫不经心点了两个菜，陆伽衣并没有打算吃的意思。身边熙熙攘攘的吃客都盯着湘荷，湘荷倒是八面玲珑周旋着。
　　“好剑!”厨师开阳忍不住夸到。看剑鞘平平无奇，但剑柄上青色的玄石极为精妙。他没注意到一排杀手伺机而动。这是三桑岛的舟师，也是三桑岛的武士。叛徒陆伽衣盗走青霜剑，导致大舟结界毁于一旦。岛主白芒怒下三桑令，无论她逃到天涯海角，必将受到惩戒！
　　陆伽衣不愿同三桑岛的人动手，这四年里她不仅将乘风诀练到炉火纯青，而且自创的太阴星云咒配合着青霜剑似乎威力无穷。但她觉得诧异，不知道为何身体的火毒已经被清除，而且被万蚁咬噬的感觉再也没有出现过。那年大舟翼船的火海浓烟中，少主哥哥恍若天神下凡，搂着自己的腰跃过火光，踏着波浪，迎着海风落到了一叶扁舟上。
　　然而陆伽衣正准备逃跑时，华皓乾和几个捕快出现了。“搜查刺客。”
　　酒楼里的吃客散去，三桑岛的武士互相使了一个眼色，他们不能暴露身份。
　　陆伽衣从窗户跃下，华皓乾赶过去追踪这个看起来诡异的瘦弱剑客。
　　“伽衣。”白墨生的这声呼唤，让陆伽衣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陆伽衣因为看到华皓乾而心生慌乱，跳下窗户时歪了脚。她害怕极了，要是他看到自己这个模样可怎么办？
　　一双白净而有力的手扶住了她。他一如当年淡淡的浅笑，三月的春草丛洒下了暮色的霞光。
　　“少主哥哥......”她跪着的膝盖上沾染了春泥的芬芳。愧疚难当无颜面对。
　　“诶。”白墨生听到了楼上的脚步声，笑着应答后他抱起她乘风而去，留给华皓乾一抹白色的影子。
　　四年前，娘说她看见一抹白色的影子带走了陆伽衣。当时皓乾以为娘是在胡说。可今天，春草在风中起舞，他看见黄鹂追着一抹白色的影子。他愕然在原地。

　　“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醒来后我还是和少主哥哥一同离岛历练的伽衣。可是如今，少主哥哥再也不会原谅我了，伽衣做错了太多太多事。”
　　陆伽衣站在白墨生身边，他的眼里并没有她想象的冷漠，没有岛主师父看自己的失望。
　　“嗯，伽衣心里很愧疚吗？”白墨生不会让父亲杀了她。
　　“我带你去个地方。”白墨生不给她回答的机会，带着她去买了两匹马，衣袂飘飞的白墨生和干净利落的陆伽衣一同策马在山间在古道。
　　伽衣，如果你的心里有太多事情折磨着你，我想平山寺的圆恭大师或许是解救你的唯一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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