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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探花(23)
西市口永远是城里最喧嚣的地方之一,各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嬉闹声混杂在一起,热腾腾的人间烟火气扑面而来。
“卖首饰嘞!玛瑙镯子、翡翠坠,价廉物美快来看哟!”
阿飞揣着怀里那包刚捂热的银子,正埋头穿过拥挤的人流,这声穿透嘈杂的吆喝,却让他脚步下意识地一顿。
自从那夜溪畔,将“要有钱才能养得起仙儿姐姐”这个认知深深刻入脑海后,阿飞便开始认真思索“赚钱”这件事。
母亲留下的银钱尚有一些,但坐吃山空绝非长久之计,何况,他想给她的,或许远不止是“不挨饿受冻”......既然不能截流,那便只能开源。
好在他别无所长,唯有一身从小苦学的武艺是实实在在的。
前两日,他留意到城门口张贴的缉捕告示,悬赏一百两银子捉拿一伙盘踞城外屡犯劫案的山贼。
他只花了小半日工夫就摸清那伙贼人的巢穴和行踪,于前夜单枪匹马潜入,未惊动太多人,便将那为首的几个贼首制服,今早天未亮便捆了送去县衙。
只是没想到,领赏比抓贼还麻烦些。
那县丞老爷絮絮叨叨,盘问了许久来历,又核查了贼人身份,磨蹭了大半日,才将那沉甸甸的一百两赏银交付到他手中。
揣着这笔“巨款”,走在回小院的路上,一个念头无师自通地冒了出来——该带点东西回去。
几日不见,也不知...他的仙儿姐姐……可曾有过片刻想起他?
哪怕只是一瞬也是好的......
正有些出神,那卖首饰的吆喝声便钻入了耳中。
阿飞停下脚步,目光落向那个坐在小板凳上、面前铺着一块蓝布的小贩。
布上琳琅满目,摆着些镯子、簪子、耳坠、绢花。
阿飞只随意扫了一眼。
布角边缘,整齐地摆着一排花样各异的绢花,约有十来只,并非真金白银,却格外引人注目。
花瓣是用上好的绸缎或细纱制成,层层叠叠,堆叠出饱满的形态,边缘甚至做出微微卷曲的自然之态。花心处缀着米粒大小的珠子或精巧的蕊丝,栩栩如生,仿佛刚从枝头摘下,还带着晨露的鲜润。
说来也巧。
若是几日前那个衣衫陈旧、腰挂“铁片”、面容冷峻如乞儿的阿飞站在这里,只怕小贩早就不耐烦地挥手赶人了。
可今日不同,他虽衣着依旧不算华贵,却干净齐整,身形挺拔,眉眼英俊。
商贩一见,顿时眼睛亮了。
这种情窦初开、想要讨好姑娘的少年郎,往往最是舍得......
这生意能成!
小贩立刻堆起十二分的笑容,身子前倾,手指向摊子中央一支成色普通的白玉簪,唾沫横飞地开始吹嘘:
“您瞧瞧这支玉簪!瞧瞧这水头,多润!瞧瞧这颜色,多正!不瞒您说,我这可是前些日子刚从一户落魄的世家里收来的,正经的老物件儿!您要是看得上眼,今儿个我豁出去了,便宜些给您!”
阿飞面无表情地听着,额角几乎要冒出看不见的黑线。
他只是有些不通世情,又不是傻。
那玉簪质地浑浊,雕工粗糙,哪怕以他那有限的眼光,也看得出绝非什么好货。
阿飞径直指向一旁的绢花,问道:“这个多少钱?”
小贩眼珠一转,立刻又有了新说辞:
“哎哟!您可真有眼光!这可是真正的行家手艺!不瞒您说,做这个的老师傅,祖上那可是在宫里专门给娘娘、贵人们做首饰的!您看这花瓣,这颜色,这做工……”
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阿飞的神色,直到目光触及少年腰间那柄透着寒意的剑时,心里蓦地一怵,吹嘘的声音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二十文。”
总算是报出一个相对实在的价格。
“不骗您,这真的是最低价了,赚不了几个钱……”
阿飞没理会他后面的絮叨。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啧,”他微微蹙眉,干脆大手一挥,“算了,全都包起来。”
“唉?”
小贩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
“哎!好嘞!好嘞!保证给您包得漂漂亮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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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融融,漫过窗棂。
春风细细,带着柳梢新叶的清新气息,从大敞的窗口徐徐而入。
一枚嫩绿的、打着细卷儿的柳叶,趁风势悄悄溜了进来,在空中打了个旋儿,无声无息地落在地板上。
窗外,正对着一大丛恣意盛放的杜鹃。
那花开的极盛,仿佛大自然将积攒了一整个春天的浓烈色彩,都慷慨地泼洒在了这一处。
深深浅浅的红,从灼眼的烈焰到娇羞的胭脂;粉如少女颊边飞霞,白若枝头未化的春雪。
日光透过花叶间隙,在窗内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空气里浮动着极淡的、甜丝丝的清香。
书房内一片静谧。
只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和另一种更细微的、坚物摩擦的窸窣声。
李寻欢姿态闲适地倚在窗边一张宽大的圈椅里,午后暖阳恰好斜照在他半边身子上。
他左手握着一枚方形的青玉石,石质不算名贵,却难得地细腻温润,泛着雨后远山般的青色。
右手执一柄小巧锋利的刻刀,正凝神于指尖方寸之间。
这是前几日在溪畔散步时偶然拾得,质地坚韧又软硬适中,他便起了兴致,想刻一方闲章。
他的手极稳。
刻刀尖端随着他手腕极细微的转动,精准地剔下一点点石屑,簌簌落在膝上铺着的素帕上。
石面上,“映山红”三字大篆已初具形意,线条圆融中透着筋骨。
他专注片刻,眼睫微垂,复又抬起,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不远处书桌后的身影。
灼华正在画扇面。
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的春衫,袖口为了方便,微微挽起一小截,露出一段莹白如玉的皓腕,腕骨纤细玲珑。
她执笔的姿势并不十分规范,却自有一种随性流畅的美感。
笔尖蘸饱了墨,在纸上或疾或徐地游走,她面色恬静,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眸光流转间,似有春水荡漾,整个人仿佛融进了窗外那一片明媚春光里,鲜活又生动。
这一刻,她仿佛与那些自幼生长于诗礼之家、娴静温雅的大家闺秀并无二致。
可李寻欢却再清楚不过——这副看似娇柔无害的美丽皮囊下,藏着的是怎样一副迥异的魂魄。
是那个身陷“梅花盗”之手、命悬一线时,依然敢攥紧发簪挥臂刺向匪徒的刚烈女子;是那个面对江湖风波、生死约战,依然能保持天真与通透的奇女子。
李寻欢望着那专注作画的侧影,唇边不由自主地漾开一抹笑意。
那笑意柔和了他眉宇间常存的倦郁与疏离,宛如冰层下悄然化开的一缕暖流。
日光静移,春风悄度,柳叶卧地,杜鹃摇影。
书房内,两人各据一方,并无交谈,甚至眼神都未曾交汇,可空气中却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静谧而融洽的气息。
当阿飞带着大包小包推门而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一室暖阳,满窗花影,两人之间隔着数步之遥,却仿佛被同一片宁静的光晕笼罩着,自成一方圆满的小天地,外人难以涉足。
阿飞的脚步顿在门口。
他怀里揣着刚刚得来的一百两银子,手里还捏着那包精心挑选的鲜艳绢花,他本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或许还有一点点少年人初次“送礼”前的笨拙紧张。
可此刻,所有情绪都被眼前这一幕冲得七零八落。
他说不清胸口骤然涌起的那股滞闷究竟是什么,只觉得自己像个误入的、手足无措的旁观者。
*
“咦?阿飞你回来了。”
听见脚步声,原本全神贯注于笔下的灼华抬起头,待看清门口站着的那道熟悉挺拔的身影时,脸上顿时绽开毫不掩饰的惊喜,也驱散了阿飞心头那层莫名的滞涩。
“你这是去做什么了?怎么一去就是这么些天?”她放下笔,语气里是纯粹的关切与嗔怪。
就是这样简单至极的一句问候,像一阵温煦的风,吹散了阿飞胸中那团无名的、冰冷的闷堵。
少年紧绷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
“……去帮官府剿匪了。”他言简意赅,将连日追踪、冒险擒贼、以及那笔赏银的由来轻轻一语带过。略顿了顿,他举起手中那个用油纸仔细包好的木匣,脸上掠过一丝罕见的腼腆,“……我给你带了东西。”
“什么东西?”眸光落在那包裹上,但随即又回到阿飞身上,灼华秀眉微蹙,担忧之色浮上眉眼,“你怎么跑去剿匪了?多危险啊……有没有受伤?”
说着,一边打开那个虽不华丽却打磨得光滑平整的小小木匣——
满满一匣子绢花,霎时映入眼帘。
那是一个小巧精致的木匣,她好奇地掀开,就见里面堆满了色彩各异的漂亮绢花。
各色绸缎纱罗制成的花瓣,堆叠出饱满灵动的姿态,在从窗口涌入的阳光下,流淌着细腻柔润的光泽。
花心处点缀的细小珠蕊,随着她打开匣子的动作轻轻颤动,栩栩如生。
“哇!好漂亮!”
灼华忍不住低声惊叹,眼中溢满了欢喜。
“这……这些都是给我的?”她抬起头,眼眸亮晶晶地望着阿飞,得到对方肯定地点头后,脸上笑容愈发灿烂,“谢谢阿飞!我这就去试试!”
话音未落,她已合上木匣,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竟是连画到一半的画也顾不上了,转身便朝着门外快步走去,迫不及待地要回房对镜试戴。
阿飞望着她脚下生风、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背影,便知道自己这是送对了。
待那雀跃的身影彻底远去,书房内仿佛瞬间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阿飞这才转过身,目光投向窗边一直未曾出声的李寻欢。
“我回来了。”他说道,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简洁。
窗边,李寻欢不知何时已放下了手中的刻刀与青石,那方未完的印章正静静躺在他膝间的素帕上。
“回来就好。”他点了点头,声音舒缓,听不出一丝异样。
迎着阿飞的目光,脸上是一贯的温和与平静,仿佛刚才那短暂插曲从未扰动他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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