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春天

　　晚风吹动窗帘，圈出一片静谧。

　　她回国那一年的年初，二月份的时节，仍旧回来佳州看看季卿成时，在巷子深处的那家老店里走出来时，无意间瞥到了很像陈声的身影。
　　一晃而过。

　　起初以为看错了。

　　后来她莫名站到另一边的墙角处等了等，过了一会儿看到陈声走出来，随即走进了那家老店。
　　季芜被路牌遮挡了身形和视线，始终没真的看清对方。

　　陈声离开那家店时，她又莫名跟了上去。
　　一直到了实验室所在的那栋楼，季芜在楼下站了一会儿，见陈声很快进去又很快出来，开着车子扬长而去。

　　这次季芜没再跟上去。
　　而是，站在原地眯着眼睛看早已经不见车子踪影的路，动手点了根烟。

　　她想，大概是这时候被何映涛看到的。
　　对方又恰好见过她照片。

　　季芜从回忆里回过神，跟陈声对视了一会儿，犹豫道:“其实不算。”

　　陈声先是一愣:“什么？”
　　下一秒他不知道想哪儿去了，顿时苦了脸:“你是去找别人的？”

　　“……”季芜默然片刻，缓缓吐出两个字:“不是。”

　　陈声顿了下，认真问道:“那是来这里出差？”

　　“……”
　　季芜抬眼看见他眼底的笑意，没好气地说:“你故意的吧？先不说那会不太可能来国内出差，另外，我出差在你楼下站着干嘛？”

　　陈声:“说不准呢。”

　　季芜:“……到底是谁在打岔？”

　　“我错了。”陈声总是认错很快，随即态度很好地询问道:“所以你在楼下站着干嘛？”

　　季芜想了想，简略说了下事情经过，然后说:“我当时还在想你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特意去那家店……”

　　陈声有些无言:“……我总不能真跑去那儿吃个面吧？”
　　他实在没忍住:“你都看到了，居然还能觉得我把你忘了？？”

　　他这语气实在好笑，季芜忍不住弯了弯唇，说道:“当时根本没敢往那儿想。”
　　又或者是，她始终把陈声很讨厌她或是把她忘了的想法强加给自己，这样在国外的日子或许才能好过一点。

　　陈声:“……”
　　过了几秒，他说:“我当时其实看见你了，但以为你已经走了。”

　　季芜:“所以你才走出来？”

　　陈声:“……嗯。”
　　顿了顿，他又说:“我后来一直没看见你。”

　　“是。”季芜说:“我刻意不让你看见。”

　　陈声:“……”

　　季芜:“因为当时跟上去没想做什么，更没想其他的事情……”
　　说完，她有意让气氛轻松点:“下意识跟上去的，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像个跟踪的变态，就没再继续跟了。”

　　陈声:“所以就停在那儿抽了根烟？”

　　季芜有些震惊地看向他:“老何怎么连这都说？”

　　陈声忍笑:“说的非常清楚，还说你看起来很难过，非常舍不得我想要追上去的样子……”

　　季芜:“……”
　　前半句话还有可能，后半句纯属就是他自己发挥了……

　　就当时那个情况。
　　就算她舍不得，也不会追上去。

　　陈声摸了摸她的头发，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就喜欢抽烟啊？”

　　“没有吧。”季芜习惯性嘴硬:“上次你让我别抽烟了，这么久我不都没了吗？”

　　这话倒是真的。
　　她本来也没什么瘾，就算有一点，照季芜这个性格，也会说戒就会戒了，不管过程简不简单。

　　陈声:“难道不是因为你心情都挺好吗？”

　　“……”季芜斟酌了下，点头:“确实，跟你在一起心情哪有不好的？”

　　陈声轻易就因为她这句话弯起唇来，过了几秒，又有些恃宠而骄地追问道:“你为什么下意识跟上来？”

　　季芜笑了笑，嘴唇轻轻碰了下他的耳朵:“你说呢？”

　　陈声轻声一笑:“我猜是因为你太爱我了，所以情不自禁……”

　　“我就说你聪明呢。”季芜抬了抬他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弯起:“还好不是别人家的。”

　　“嗯。”陈声尾音上扬:“我会认门的。”

　　季芜挑眉道:“认哪个门？”

　　“你的。”陈声低头凑过去，撒娇似的蹭了蹭她的脸侧:“只认这一个。”

　　季芜弯着唇，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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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又过了几天，陈声总算能开始睡个好觉。
　　正式回去上班时，季芜也没再继续在那儿住了。

　　空了这么久的时间，季芜忙得不可开交，除非出差，她一定会在每天回家时抱一下陈声。
　　一直到了年底。
　　陈声有天实在没忍住笑:“你天天这样……像在哄小孩。”

　　“我是在哄你。”季芜纠正他:“但你不是小孩。”

　　陈声挑眉。

　　季芜拍了拍他抱住她后腰的手，说:“小孩没你这么大力气。”

　　陈声:“这是理由吗？”

　　季芜想了想，从善如流地改口道:“我不跟小孩在一起。”

　　陈声:“那你一天天叫我……”

　　“随口叫的。”季芜眼睛弯起的同时也弯了弯唇:“你可以当做情趣。”

　　陈声默然片刻:“……你说话真是越来越直接了。”

　　季芜:“不好吗？”

　　“特别好。”陈声点了下头，略微停顿了两秒，又嗓音浅淡地再次开口道:“但你太过分了，我怕你晚上受不住。”

　　“你这……”
　　季芜张了张口，有些无言，过了几秒才说:“一下害羞一下耍流氓的频率切换得越来越快了。”

　　陈声学她说话:“不好吗？”

　　季芜点头:“我确实受不住……”

　　陈声轻轻挑眉:“那你说话正经点。”

　　“……我很正经。”季芜觉得自己有点冤枉，顿了顿，没忍住说:“你怎么不反思反思你自己？”

　　陈声牵过她的手，和她一道到沙发上坐着:“在反思。”

　　季芜在沙发上坐下来后，懒懒地靠着抱枕，问:“反思出什么来了？”

　　“太喜欢你了……”陈声沉吟几秒，道“也有错吗？”

　　说着这话时陈声忽然浅浅露出了一个笑，眼尾半垂着看她，影影绰绰的光影在他眼中，落下一片柔和的弧度。

　　……就是故意的。

　　季芜偏过头，又转回来，真是怕了他了:“……没错没错。”

　　陈声轻笑。

　　季芜扯了条毯子盖在身上，过了几秒又动了动，扯了一半给陈声，她看向窗外，忽然说:“过段时间陪我去佳州。”

　　陈声挑眉一笑:“见岳父吗？”

　　“……”
　　季芜弯着唇道:“虽然以前跟他念叨过你很多次，不过我当时脸皮薄，也没多说其他什么……这会修炼了几年，把你带去给他说说。”

　　陈声:“说什么？”

　　季芜想了想:“说让他放心，有个人只会认我的门？”

　　陈声:“……等会他更不放心了。”

　　“所以你想听我说什么？”季芜轻轻笑着，勾着他的手指说:“说我们会结婚还是会相伴一生？”

　　陈声笑:“对我们来说，不都一样？”

　　季芜点头:“有道理。”

　　陈声又说:“但还是要结婚。”

　　季芜看着他，故意问:“为什么？”

　　陈声:“想跟你在一个户口本。”

　　季芜:“不就是一张纸吗？”

　　陈声:“可我从小就想就想跟你在这张纸上。”

　　“还好你小时候的愿望没成真。”季芜顿了顿，感叹似的说道:“不然我们可没法在一起。”

　　陈声:“……”

　　季芜:“不是吗？”

　　“……”
　　陈声安静了一会儿，小声说:“又不是长在那儿不动的。”

　　“噢。”季芜好整以暇地点点头，总结似的下定了结论:“所以你想让我跟你在一张纸上，然后后面又想把我踢出来，再到后面又想和我在一张纸上。”

　　陈声:“……”

　　季芜:“你怎么这么爱折腾我？”

　　“…………”
　　陈声默默盯了她几秒，目光落在她弯着的唇角处，忍了忍，实在没忍住，低头堵住了这张平日里不怎么说话，但一说就让人兜不住的嘴。

　　毯子堆叠成了褶皱，季芜模糊地笑了笑，往后让了下:“讲不过就亲人，我没这么教过你。”

　　陈声抬手放在她后颈处，把她重新按了回来，不管不顾地又低头亲她，话音消失在唇齿间:“你又‘编排’我。”

　　季芜又开始觉得热了。
　　毯子掉了一半落在地毯上，刚刚残留的暖意还在蔓延着。

　　过了片刻，她轻轻抵住陈声的下巴，笑着道:“不是你自己说的？”

　　陈声:“那我不是那意思。”

　　“好吧。”季芜重新吻上他的唇，片刻后又退开，轻而清晰地说:“我也想跟你在一张纸上。”

　　暖黄色的灯光为这一处添了柔和。
　　两个在沙发上的人影相互交叠着，好似从始至终都未分开。

　　**
　　来年春日，他们如约来到了佳州。
　　见过季卿成时，季芜和陈声来到了那家老店，周遭人来人往，它始终在岁月里屹立不倒。

　　老板看到他们后，一句话没说，就笑着把他们迎了进去。
　　曾经有许多年，他都只见过其中一个人。

　　对方似乎只是来这儿坐一坐，吃一碗面。
　　或许也在，安静地想着某一个人。

　　唯独有一年。
　　他照常翘着二郎腿看着墙上的老式电视机时，门外新装的风铃轻轻响了起来，他回过头，看见了很久未见的那个姑娘。

　　他对她总是印象深刻。
　　不说长相，单就她之前每年总是这个时候来，来了后又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

　　脸上总有一点十分浅淡的，化不开的愁绪。
　　直到她头一次带了另一个人来后，那一次，在朦胧的雨幕里，他看到了对方脸上出现了另一种情绪。

　　不算开心，却算得上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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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把这许久未见却在心里算得上是故人的人迎了进来。
　　时隔几年，对方的神情仍旧浅淡，跟他说话时明明在轻轻笑着，却让人感觉谈不上多开心。

　　很难描述那种感觉。
　　他活了许多年，见过了形形色色的人，头一次看到了如此空荡荡的……躯壳。

　　浮现这一想法时，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电视剧看多了。
　　才用词酸里酸气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看向对方，还没多瞅几眼，这姑娘就笑着说:“老板，我这几年混得还不错，不会不给钱，不用一直盯着我……”

　　老板笑着摆摆手:“可以不给钱。”

　　对方一副有些惊讶的样子:“您这散财散了几年啊？”

　　“……”

　　姑娘走后没多久，门外的风铃又响了起来，他拨着自己那没什么用但宝贝的算盘，一抬头，看到了那个每年都来的人。

　　明眼人看得清楚。
　　眼前的人和刚刚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空荡荡的……

　　这两人一前一后。
　　仿佛刻意错开时间。

　　但或许是老天知道了他这想法，让他不小心看到了站在路牌后的人。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有心想把那姑娘叫回来，又觉得自己会多管闲事。

　　一人在店里待了多久，另一人留在路牌后站了多久。
　　无人找到他们视线的交汇点。

　　直到今天风铃再次响起。
　　流水潺潺流向了该去的方向，岁月翻转之下也有人能重新走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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