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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梦来1
20多年的虞城,暮秋的风裹着凉意在枫林中穿梭,地面上的红枫跟随裙摆拂动着,一道清丽的身影站在那山庄的屋檐下。
一位容貌姣好的妇人,抱着怀里昏昏欲睡的女儿,秋水长眸含着泪般劝说眼前的少女:“半娘,你真的想好了吗?家里逢此大变,能继续过上安稳富贵日子已经是难得,那金满堂虽然不是什么世家子弟,但胜在对你情真意切,叔父叔母出事的时候,他跑死了六匹马赶在仇家上门之前将你救走,有他在你身旁,江湖人不敢与你一个弱女子为难。”
那少女蜜色的双眸淡淡,凝脂芙蓉面上闪过一丝无奈,道:“阿姊,我待他是很好的亲人,从未想过别的,我也照你的央求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可我每次对着他都像是面对着自己的弟弟,日后与他同床共枕,总让我有一种猥亵家弟的负罪感。”
秋水长眸的妇人面上闪过一丝尴尬,嗔怒道:“混说什么话,一个姑娘家家怎么这般言词不忌,金满堂不过比你晚生了三天,况且他年少便承担家族重担,但凡经他手的铺子都挣得盆满钵满,你知不知这虞城多少姑娘家都挤破头想要往金家嫁,这金满堂为了连续三年拒绝家里安排的姻亲。”
少女听着阿姊的老生常谈,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这世间什么都可以强迫,可唯独情之一字是勉强不得,阿姊,金家虽然不是世家贵胄,但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他每日在外经商,又能照顾我几分,何况你知道我最疲于应对人事,若是那几个婶婶婆娘看我是个孤女随意搓扁欺辱,你就不怕这国色天香的堂妹就此香消玉殒,嗯?”
妇女恼怒了起来,伸出胳膊去拧少女的耳朵,可不料她怀里的女童忽然惊醒,一只团子般的小手揉着眼睛,另一只搭在妇女的脖子处,打着哈欠道:“娘亲~眠眠困~”
听着小粉团子的糯糯的音调,妇女的心都要化了,轻轻安抚着怀里的孩子,等她继续安睡过去,才继续教训自己不成器的堂妹,轻哼道:“你少给我看一些戏楼唱词,天底下的女子哪个不是为了寻觅一个妥帖的良人婚嫁,放着好端端的姻缘不要,还不是因为那个榆钱巷的穷小子!”
少女蜜色长眸闪过一丝不满,道:“阿姊,什么穷小子,他有名有姓叫侯白衣。”
“管他叫什么?我只问你,他积蓄几何,家中可有宅院,祖上又是什么出身?”
“阿姊,你年轻时可不是这般势利,怎地如今做了娘亲便越发像曾经讨厌的长舌妇般只晓得金玉钱财,难不成你心里再也没了真情厚意。”
“为何你偏要二者选一,明明真情和金玉都在眼前,你偏偏只要真情,不顾那些金银实在之物,你知不知道再多的风花雪月都要化作柴米油盐!你从小长在深闺里,没有吃过那些苦头,自然不晓得江湖的风沙尘土,呛在嘴里有多痛苦,更不曾体会到一个铜板恨不得变成一两银子的愁苦!”
“阿姊,我是不懂,但你何尝懂我,你真的觉得我在深闺那些年过的好吗?娘亲和父亲不过是貌合神离,他们各自在外面逍遥自在,钱财堆满后院生锈的日子没有那么好过,我没有吃过钱财的苦,也不觉得钱财是苦。家里被大火烧干净的时候,所有人都可惜我成了身无分文孤女,可只有我自己觉得痛快!天大地大,正是一无所有,才有了无牵无挂一往无前的勇气!”
“别人都觉得江湖漂泊是苦,可我觉得这是老天可怜重新给我的一次机会,我想要去外面不是因为侯白衣,而是刚好我们有着相同的志愿,才多了惺惺相惜的情义。阿姊,我不是被所谓的爱情戏文冲昏了头脑,即便日后我与侯白衣未能如愿姻缘,但于我徐半娘来说,愿做江湖客,不为宅门妇!”
“你……”秋水长眸的妇人气的说不出来话,只是道:“年少总有固执己见的理由,我与你说不清楚,半娘,我也从少女时期走来,也爱过江湖侠客,江枫出身微末,自知娶我无望,从未做出诱引我闯荡江湖的行径,而是在他功成名就之后才回来寻我。若他真是待你情真意切,便该自立一番后,再回虞城——”
“阿姊,说到底,你对姐夫的爱终究也不过是权衡,若是他没有功成名就的一日呢?你高高在上,不肯走向你的少年,只是给他一个空头承诺,让他多年后回来寻你。可若是你真的爱的情真意切,便自会不顾一切生怕错过这一场遗憾……你太怕后悔,太怕失望,所以才不敢相信他,可是你看你如今按照自己最妥帖的法子过了这段婚姻,哪又如何呢?你现在还觉得幸福吗?你还是会后悔,阿姊,你知道一个人所谓的不后悔,就是永远不要回头,永远忠于当下的选择,我们又不是神仙,看不到十几年以后的事情,你为了事事妥帖,势必最不妥帖。”
“你认为坐享其成,是一个男人最妥帖的爱,可你也恰恰错过了他人生最重要的一段时期。因此,你才会诸多不解他的心思,才会有了这般多的隔阂,才导致于今日你们有了眠眠,同床异梦至今!”
“徐半娘!”秋水长眸的妇人脸上划过恼恨。
少女却依然倔强道:“纵然以后我的少年郎变成一摊烂泥,也好过未来和他咫尺间,却好似隔了千万重山!”
“好啊!你竟然因为一个男子,和你阿姊这般说话!当真是一点都不顾惜姐妹情分了!”
“阿姊,你应该知道,我们之间的矛盾是你我观念的迥异,和他人又有什么关系。我和你的争吵,是在为我自己的人生争取尝试的正确性和合理性!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拿着“亘古不变”的道理,来做"好言”劝说一个不是你,不可能成为你的人成为你!因为半娘并不羡慕你,也不觉得你活得多么值得我效仿!我才想要逃离,逃离关于原本生活的一切!”
“好!你走!以后都不许再回来找我!我不是你阿姊!”秋水长眸的女子恼怒地关上了宅院的大门,冲着外面凶道。
少女自知方才话冒犯了妇人,蜜色的眼眸里泪花打转,最后还是梗着脖子望着天空打旋落下的红枫,将眼泪一点点收回去。
阿姊,我会回来的,每年秋天枫叶落下的时候,我都回到虞城看望你和眠眠……你们是我在这世间仅剩的亲人。
几日后的清晨,薄雾还没有散去的时候,城门外的小摊已经开始忙活了,摊贩的婆娘在锅炉前将包好的饺子下到滚开的水中,白气弥漫,不一会饺子便盛出来端上了漆面斑驳的桌子上。
徐半娘接过了金满堂递来的筷子,蜜色眼眸满是惊艳,看着晶莹剔透各种花朵状的饺子,喜道:“小金啊,你是怎么找到这家小摊的?这家饺子真好看,我都舍不得吃了。”
一旁的摊贩主听到这殊艳的少女夸赞自己婆娘的手艺,脸上洋溢着自豪,道:“不怕姑娘笑话,我家婆娘的手艺巧着呢,这饺子的颜色都是用叶子和花瓣的汁液和面团,再捏成好看的形状,城里的年轻人喜欢着呢!”
摊贩主指着这碗青色和粉色的饺子喜洋洋道:“这碗叫做郎才女貌,那碗金元宝的叫做富贵满堂。”
徐半娘最喜欢这些稀罕玩意,用勺子捞起一块饺子,忍不住用手戳了戳,心里美滋滋地想着,日后在江湖里讨生活,做个卖好看饺子的摊贩婆娘也挺好的。
那个被少女喊做"小金"的锦衣少年,平和的面容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看着她对着眼前的饺子爱不释手,眼里闪过丝丝眷念和不舍。
“半娘,你真的要离开吗?”金满堂故作惋惜道:“那日后虞城的好吃好玩,便再也享受不到了,多可惜啊。”
徐半娘笑着看他一眼,道:“小金,你知道,我老早就想去远方走一走看一看。”
金满堂不禁叹气道:“非得是现在吗?晚上几年又如何,你想看哪里的风景……”
等我忙完这几年,也可以陪着你,不是吗?
徐半娘知道金满堂的心思,面上不好戳破,便只是委婉道:“小金,人生很多事情都值得等待,只有少年心性是最容不得磋磨,既然觉得今日阳光正好,便该打马启程。同样的,人生很多事情,也是不值得等待的,你看这个摊贩前来来去去,有钟情这碗汤饺的人自会留步……虞城很好,可,不适合半娘……”
金满堂听懂了她话里的弦外之音,淡淡的失落从眉眼扩散到了嘴角。过了一会,他端起那碗"金玉满堂"的汤饺,无奈地强装释怀道:“是啊,自会有人喜欢这碗汤饺。”
“而且肯定不止有一个人喜欢,很多人都会喜欢。”徐半娘揶揄道,“听说你三叔公可是给你挑了好些贤妻美妾,到时候坐享齐人之福,惹人羡慕啊!”
金满堂摇头笑道:“这有什么可羡慕的?”
想要的那碗汤饺得不到,不想要的山珍海味铺满宴席,一样是索然无味的。
徐半娘眼里闪过一丝丝狡黠,然后用手招呼着金满堂靠近,轻声道:“如果这世道公允点,我也想要三夫四侍,乖巧听话,风格迥异,多好——”
金满堂皱了皱眉头,道:“你可以不要学你娘亲……”说着,金满堂自觉失言,连忙住嘴。
徐半娘眉眼果然寂寥下来,用汤勺搅拌着花饺,小声反驳道:“若是人生走到水穷处,用那一响贪欢,抵消满身寂寥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不要生下孩子就好。”
还有一句话,徐半娘没有说出口,我不怨他们纵情恣肆,毕竟人生那么长,何必要委屈自己和心有隔阂的人过一辈子,但是她怨的是,他们不该在年轻的时候自以为是,想要借用孩子来捆绑两人自以为"坚贞"的爱情。
很快,世间的痴男怨女便会发现,当爱情走到头,亲生骨肉,也缔造不了男女关于一个家的亲情。漫漫人生路这么长,谁又肯和谁在一起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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