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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曰“弑神”
生死攸关的一夜,即便慕燃再沉稳,即便这三日来,他已无数次的自我开解、自我劝慰,也架不住这一刻到来时的紧张与慌乱。
他守在她的榻边,深深地凝视着她,将她微凉的小手握于掌中,轻轻摩挲着,想让她感知到他的存在。
这一夜,很多人,注定无眠。
——步千丞在三层玄字雅阁的露台边,负手而立,静静地仰望着夜空明月,眼神悠远,谁人都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谢银楼窝在四层的书房中,一壶又一壶的灌着酒,却是越喝越清醒,一瞬想,她会醒来的,一瞬又想,若她当真就此死了,他会如何?
而这一夜,中毒昏迷的南星,做了一个梦,梦回那个王朝。
梦中比之现实中的时节要暖一些,小公主穿着轻薄的锦纱襦裙,拿着个捕蝶网在御花园中又跑又跳。
粉嫩的薄纱上,根根赤金丝绣着凤穿牡丹,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如此富贵庄重的花样穿在她身上,并不显得过于厚重,反而衬得她金尊玉贵。
梳着双环垂挂髻的小公主,穿梭于繁花之中,同彩蝶共舞,好似百花幻化出的精灵,令人观之便心生怜爱,一眼难忘。
小公主跑累了,一手举着捕蝶网,一手叉腰,冲着一旁的贴身侍卫,嚷道:“伊诺,你说无归他会喜欢我抓给他蝴蝶吗?”
伊诺无语地看着小公主,直言道:“一个大男人,为何会喜欢蝴蝶?”
小公主嘟起小嘴儿,傲娇道:“那日他同我路过街市,看到一支发簪,花开并蒂,其上还坠着一只蝴蝶,他说那蝴蝶雕工精湛!”
伊诺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了,只好环臂抱胸,沉默不语。
奈何小公主不消停,缠着他问:“伊诺,你说他怎么那么笨,现在还瞧不出我是个女子吗?”
伊诺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道:“那日他都背着公主回来了,怎会不知公主是个女子?”
其实他很想说,就小公主那豆芽菜一般的女扮男装,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瞧出这是个女子吧?
小公主眨了眨一双澄澈透亮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伊诺,问道:“为何他背了我,便知我是女子了?”
伊诺冷着一张俊脸,视线毫无顾忌地划到小公主的胸口处,又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言下之意,不必多说。
小公主已过了及笄之礼,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对于自己身体的变化,不是不知。
反应过来后,小公主倏然红了一张俏脸,且越来越红,红彤彤的如一颗饱满成熟的苹果,格外惹人怜爱。
她抬手捂住小脸,气得直跺脚,嗔怪道:“哎呀!伊诺最坏了!”
伊诺无奈地一笑,眼中尽是宠溺。
“伊诺,你说,他……会喜欢我吗?”
闻言,伊诺沉默良久,终是哑声道:“殿下所求,皆能如愿!”
小公主私自出宫,私见男子之事,总归是瞒不了多久,皇帝与皇后终是知晓了。
皇帝大发雷霆,毫不费力地便将那位勇士给找了出来,派出禁军缉拿。
就在皇宫大殿前的空地上,就在文武百官的面前,无归被捆绑至十字木架之上,脱去了衣袍,赤裸着上身,受鞭刑。
小公主听闻此事后,疯了一般地往前朝跑。
还未至大殿,便能听到皇帝震怒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你是何人?!岂敢以蝼蚁之躯妄想天之骄子!星月乃寡人最疼爱之幼女,王朝上下多少世家名门,杰出子弟皆求娶不得!天家富贵,皇室威仪,不容亵渎!她当受天下万民之供养,一生无忧,将来,她的驸马也当是人中龙凤,出身名门,累世公卿,文武全才,岂能容尔等无名之辈觊觎!”
皇帝大手一挥,厉声喝道:“给寡人打!狠狠地打!生死不论!”
禁军上前,一抡鞭子,一声脆响,炸裂当空。
小公主脚下不停,提起裙摆便冲上了大殿之前的空地,娇小的身子毅然决然地挡在了无归的眼前。
面对满朝文武,面对震怒的帝王,她无所畏惧地迎上父皇狠厉的眼神,娇声喝道:“父皇,您若想打死他,便先打死儿臣吧!”
皇帝气得七窍生烟,抬起手颤抖着手指,道:“星月,为了这样一个粗俗莽夫,你竟要忤逆父皇吗?”
小公主心中难受不已,一边是她心悦的无归,一边是自小对她疼爱有加的父皇,她哪边都舍不得。
夹在中间,当真难受得她一颗心撕裂成了两半。
小公主鼻尖泛酸,红了眼眶,哽咽道:“父皇,儿臣心悦他,求父皇成全!”
“荒唐!”皇帝气得狠了,怒拍龙椅,“来人呐!将公主拉开,打!打死这个来路不明的逆贼!”
满朝文武无一人求情,皆冷眼旁观。
世家利益盘根错节,多少人家想要迎娶受宠的星月公主,得皇帝青睐倚重,突然杀出这么个程咬金,人人都比皇帝更想让他死!
小公主被几位年长的嬷嬷拖拽到一旁,挣脱不得,眼睁睁地看着禁军手中的鞭子落到了无归的身上。
帝王发话,生死不论,谁也不会留着那膀子力气。
禁军下了死手,鞭鞭见血。
无归那健硕的胸膛上顷刻间便血流如注,可他始终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一双如鹰隼一般的眼眸,自始至终,只看向小公主。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身着衣裙的她,也是他第一次听到她谈之“心悦”。
心之所悦,可平山海。
对上那双眼眸,小公主泪如雨下,看着禁军的鞭子一鞭鞭落下,好似落在了她的身上一般,令她痛彻心扉。
小公主跪倒在地,爬到皇帝的脚下,拽着皇帝的龙袍下摆,哭得声嘶力竭,“父皇!父皇!!儿臣求您放过他吧!儿臣求您了!”
小公主边哭边跪地磕头,此生都无有如此狼狈之时。
不消片刻,额头便见了血,耳畔的鞭子声却没有停歇。
皇帝瞧着这样的小公主,心有不忍,下意识地便想将她扶起,却又忍住了,死死攥着拳,面色一片冷肃。
当看到小公主额角的血迹斑斑时,无归眼眸一厉,偏头啐了口血,哑声吼道:“许我些时日,我会证明自己,配得上星月公主,望皇帝陛下给在下这个机会!”
皇帝被逗乐了,满目不屑地看着无归,嘲讽道:“给你机会?你要如何证明,你配得上寡人最宠爱的小公主?”
无归看向小公主,那双格外深邃的眼眸中,蕴藏着意味不明的情绪,一字一句道:
“我会为她打下一个天下!待到美人蕉落满京都城时,我许她十里红妆,万民同贺,此生,非卿不娶!!”
泪眼迷蒙中,小公主同无归深深对望着,天地间再无旁人……
***
临近子时,看南星看到都快出现幻觉的慕燃,似感觉到掌中的小手微动。
他忙凑近一些,努力睁着干涩酸痛的眼睛,认真地看着她那张小脸儿,似怕惊醒梦中人一般的轻声唤道:“南星?”
方一开口才惊觉,自己的嗓音沙哑到了极致。
话音刚落,便见南星蛾眉紧拧,似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哇”的一声呕出一大口的血。
慕燃瞬间白了脸,惊声吼道:“来人!快来人!!”
那声音都在极度的恐惧中变了调。
守在外间的白芷,闻声一个健步冲了进来,看到南星吐了满胸口、满被衾的血,当即面色一凛,疾步冲出了房门。
不消片刻,行悟快步而入。
看着慕燃同样失了血色的脸,行悟不敢耽搁,忙探上南星的脉搏,遂起手下针,先让她安定下来。
再看慕燃,眼神呆愣,脸色煞白,如神魂离体了一般,比中了毒的南星好不到哪里去。
行悟觉得,若他此刻但凡说出一句泄气的话,还不知这位九千岁会不会直接疯了?
老者无奈叹气,拍了拍慕燃的肩头,轻声道:“莫慌,还不到时辰。”
闻言,慕燃不见放松,反而更加紧张地看着行悟。
时辰?什么时辰?
是生时,还是死时?
行悟有些哭笑不得,宽慰道:“殿下莫要自己吓唬自己,您瞧,她吐出的血都是鲜红的。”
慕燃忙看去,比之事发当晚,南星吐出的血颜色正常了许多。
他连连点头道:“是是是,老者,她会醒来的,对吗?”
其实,行悟并不确定,可此刻,他愿奉上几句良言。
“一切都会好的!”
当天际浮白,黎明破晓,第一道曙光笼罩大地,这一夜终归是过去了。
即便有人不愿面对现实,时常祈愿太阳不要升起,翌日不要到来。
可日升月落,云卷云舒,潮涨潮汐,四季更迭,从不会因着小小凡人而有所改变。
——迎着第一缕阳光,在露台站了一夜的步千丞,缓缓阖上有些酸痛的眼眸,深吸了一口气,心底不觉泛起一阵悲凉。
——喝了一夜酒还未醉的谢银楼,隔着书房的窗棂,看向渐明的天际,不觉红了眼眶。
四层的书房与寝房相邻,而玄字雅阁的露台,正对寝房的正下方,他们都耳聪目明。
这一夜,慕燃那声破了音、变了调的惊吼声之后,那间寝房中再无声息。
她,是不是不会醒来了?
***
当那缕阳光穿透了窗棂,笼罩床榻之上时,梦中人悠悠睁开了双眸。
一瞬的混沌后,南星微微偏头,便瞧见了格外“邋遢”的慕燃。
眼前人胡子拉碴,双眼赤红,眼底乌青,眼眶都深深凹陷了下去,哪里还是那位龙章凤姿,玉山将崩的东州九千岁?
对上那双通红的桃花眸,南星微蹙眉心,哑声道:“慕……燃?”
慕燃似是不确定眼前到底是幻觉还是梦境,自己是不是太累睡着了?梦中看到她醒来了?
这声轻唤,似天外来音,是他祈盼已久的悦耳动听。
他狠狠闭了闭眼,下意识握紧了她的小手,手上传来真切的触感,他忙点头应道:“是,是我,我在这里!”
南星舔了舔干涸的唇瓣,微微一笑,有气无力地道:“你怎么把自己糟蹋成了这副鬼样子?”
慕燃深吸一口气,鼻尖竟泛了酸,他深深地闭上眼,将自己的脸埋入了南星的手中,嗡声道:“谢谢你,还活着……”
多少恐惧、多少忐忑、多少心焦,千言万语在喉头几番轮回,终也只有这一句话。
不知为何,南星心头微动,眼圈也跟着泛了红。
想起自己负伤中毒,陷入混沌的最后一刻,独独只能想起他。
那一刻,她是否对他交托了全部的信任呢?
她不知,即便算不得全部,最起码,也比旁人要多些。
手上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湿润,他趴在她的掌心,悄然落下泪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此刻,死里逃生的南星看着守在她身边之人,心头暖暖的泛起酸意。
想要拍拍他的头,奈何自己的左臂抬不起来。
只得稍稍用力,回握住了他的手。
***
南星醒了,整座银楼都好似重新焕发了生机一般。
为何如此说呢?银楼的关键就是谢银楼,掌柜的颓废消沉,下人们个个噤若寒蝉,气氛紧绷压抑。
如今,掌柜的和打了鸡血似的,逢人就乐,成日呲个大牙,下人们轻松欢喜的同时,又不免觉得——他们掌柜的怕不是疯了?
南星也从白芷的口中得知了,这三日来,慕燃是如何衣不解带的照顾她。
她游离在生死边缘,岂不知,清醒之人也在煎熬中求那一丝生机。
心中不是不感动的,感动之余,伴随着一抹似有若无的悸动。
行悟见南星醒了,苍老的脸上也露出了宽慰的笑意。
南星正经同他道谢,“多谢老者救命之恩。”
行悟摆摆手,道:“不必谢我,此番多得益于你特殊的体质,在下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南星点点头,抬起右手抚了抚胸口,心有余悸道:“没想到此毒如此狠辣,竟连我都险些扛不住。”
此时,房中只有她与白芷、行悟三人。
慕燃被孟湛催促着去更衣洗漱了,殿下这副德行,孟湛实在是看不过眼了。
行悟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微微凑近南星,似笑非笑道:“此毒当然狠辣,且独一无二,世间难寻。”
南星微蹙眉心,问道:“老者可知是何毒?”
行悟看向南星,眼中意味深长,缓缓道:“此毒名曰‘弑神’,出自……玉星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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