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川路十七号

　　彼时，少女是南京城最美的姑娘，至少在少年眼里是这样。

　　无论何时，少女都是笑着的，不经意间一瞥，她的笑容就印在了少年心里。

　　少年喜欢坐在窗边，吹着窗外的微风，一边偷偷看着整间教室，追随着那道明媚的身影。

　　不知何时，少女注意到了他。见少年看来，少女一愣，随即冲他微微一笑。

　　少女瞬间在少年眼里亮了起来，连她飘起的发丝都闪耀着光。

　　少年看得有些愣了，他不好意思地回以少女一笑。

　　他们的故事由此开始。

　　少年有着与旁人不同的感性，他喜欢坐在家门前，注视着周围来往的人，晒着太阳。

　　少女放学回家，路过少年家门口，总会看见他眯起眼，伸出一只手挡着照在脸上的夕阳。

　　少女看见他本来圆圆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笑了。

　　她跳着跑到少年身边，拍了他的后背一下。

　　少年浑身一颤，吓得差点要叫出声。在看清少女那弯弯的眼睛时，少年赶紧捂住嘴，勉强维持着镇定的样子。

　　少女笑起来，她向着回家的路跑去，留下一路笑声。

　　少年呆呆地注视着她奔跑的背影，脸上浮起一抹笑。

　　少年喜欢看书，他看过三国，水浒，红楼，这天，他回想起女孩的笑，突发奇想地翻开了一本爱情小说。

　　故事中的男主遇见女主时，女主在笑。少年也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他继续看这个故事，直到傍晚，少年才看到结局。

　　故事的最后，女主死在了深黑的夜。少年愣住了，他茫然地抬起头，就看见了少女那张笑着的脸。

　　少年没从刚才的故事里回过神，他愣愣地看着少女。

　　少女噗嗤一笑，让少年沉重的心突然一松，少女笑着道：“呦，小哭包！”

　　少年没明白她的话，疑惑地偏过头。

　　少女见他这副样子，笑得更加开心，指了指自己的脸。

　　少年伸手向脸颊上摸去，湿湿滑滑，一片粘腻。他当即脸一红，有些不知所措。

　　少年的眼睛有些红，脸也有些红，像是映出了天边的红霞。

　　少女只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好玩，不由得起了想逗他的心思。

　　“笑笑。”少女听到这话一愣，她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少年依旧红着脸，语气故作生硬，“谁让你老是笑？”

　　少女弯起眼，嘴角弯起一道好看的弧度，回道：“所以我叫笑笑呀，小～哭～包～”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少女刻意拖长了音调。

　　少年听出她语气里的笑意，整张脸顿时通红，少年报复性地喊道：“笑笑。”

　　“小哭包。”少女不甘示弱。

　　“笑笑。”

　　“小哭包。”

　　……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少年和少女到了二十岁，他们向往常一样，坐在门前的座椅上。

　　少女抬起头，看着远处天边的朝霞，弯起眼，她开口询问身边的少年：“小哭包，你说我肚子里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少年捧着一本书，闻言，眼神温柔地看着少女，回答道：“男孩女孩都好。”

　　少女开心地欢呼了一身，侧头靠在少年肩上，少年怕她摔倒，赶紧搂住少女。

　　“这样好不好？”少女看起来很开心，一双脚在椅子上晃起来，“要是女孩，我们就叫她笑笑，要是男孩嘛……”少女停顿了一下，才说，“就叫小哭包！”

　　说完这句话，少女没忍住笑了出来，整个人笑得发颤，头在少年肩上一颠一颠的。

　　少年也笑了起来，他把书放在腿上，头轻轻向少女那边靠过去。

　　他从兜里掏出了一支素白的银钗，悄悄插在少女头上，安心地闭上双眼。

　　少女突然出声：“你给我戴了什么东西？”

　　少年脸一僵，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嘻嘻，”少女笑了起来，“傻瓜，这东西这么重，压到我头发了呀。”

　　少年依旧像儿时那样，局促地笑起来。少女不用看，就能想象到少年那无措的表情，她不禁笑得更欢。

　　突然，女孩的头从他的肩上移开，整个人向下弯去，蜷缩成一团。

　　少年一惊，急忙站起身，腿上的书掉到地上，天边不知为何响起一阵枪声，和书砸在地上的声音连成一片。

　　少年顾不得远处的声音，他快步走到少女面前，蹲下身，关切询问：“怎么了？”

　　少女脸色苍白，说不出一句话，只是死死抱着自己的肚子，往日的笑完全消失无踪。

　　少年意识到什么，赶紧扶住少女的胳膊，让她站起来，整个人靠在自己肩上，慌忙说道：“我送你去医院。”

　　少女虚弱地点点头，整个人无力地靠在少年身上，一手拖着自己已经坠下来的肚子，一边艰难跟着少年走到人力车旁。

　　少年用力将少女抱到车上，自己则走到车前，蹲下身，准备拉着车跑。

　　就在这时，大地突然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少年本就慌乱的手顿时从车上滑落。

　　接着是一阵密集的枪声，轰然在少年耳边炸响。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惊，少女的肚子更疼，她完全使不上力，无力地从座位上滑了下来。

　　尖叫声伴随着第一缕晨光出现，完全打破街上的秩序，到处是慌不择路的人在街上乱跑。

　　少年见状，急得脸色发白，他赶忙回去将少女扶到座位上，刚一松手，少女就再次往下滑去。

　　暗红的血从少女身下流出，地上染红了一片。少年急得发慌，干脆直接抱起了少女，就往外跑去。

　　他刚跑了两步，就撞上一对向这边慌不择路跑来的女人。

　　少年被撞得向后倒退几步，差点没抱住少女。

　　撞到她的红衣女人在看清面前的状况后，瞳孔一缩，她没有丝毫犹豫，拽着少年的胳膊就将他拉回房子，等她的同伴过来后，猛地关上了门。

　　少年顾不得指责面前的两个女人，他只是愠怒道：“你们干什么？我正要送我的妻子去医院。”

　　“你们现在出去就是死。”红衣女人旁边的紫衣女人冷冷道。

　　少年皱起眉，问道：“为什么？”

　　“你听见外面的哭喊了吗？”女人说道，“外面全是拿着刀的人，见到就会捅你一刀，从前胸捅穿到后背。”

　　少年沉默下来，他的语气中不自觉带上颤抖的意味：“战争蔓延到这了。”

　　红衣女人看着他怀里少女的血顺着旗袍流下，声音不自觉紧了几分，“现在没办法出去，你先把她放在床上吧，我以前见过别人生孩子，多少能帮上点。”

　　紫衣女人没有反驳，她看着少年将少女放在床上。

　　少女紧闭双眼，整张脸因为疼痛皱成一片。

　　少年满眼担心，颤抖着手站在一边。

　　不远处的尖叫声从未停歇，声嘶力竭的哭喊，痛到极致的哀嚎声断断续续地传入几人耳中。

　　床上传来少女极力忍耐的闷哼声，不时夹杂着外面的哭嚎，房间内的几人心神紧绷，一刻都不敢松懈，生怕门外突然闯进来提着尖刀的人。

　　少年焦急地来回踱步，他一刻不离地守在少女身边，替她擦去流下来的汗水。

　　终于，闷哼声停了下来，少女力竭地瘫在床上。

　　少年赶忙去看她，就见少女似乎废力地扯了扯嘴角，她先是温柔地看了少年一眼，才又将视线转向他身后的两个女人，冲她们笑了下，虚弱地道了一声：“谢谢。”

　　两个女人没有回答，只是透过微开的窗户，看见了城中惨绝人寰的景象。

　　哀嚎哭叫声还在持续，少年只来得及接过孩子，大门就被猛地推开。

　　一行穿着军装的人提着尖刀冲了进来，看见房内有女人，他们的眼里瞬间亮起贪婪的光。

　　少年见状，忙将孩子放在身旁的红衣女人手里，他颤抖着身子，却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屋内几个女人身前。

　　几个冲进来的人完全没有在意少年，向着几个女人那边走去，一个人快步走上前，对着他的身体就要刺过去。

　　少年一惊，快速往旁边闪去，尖刀还是划破了他的手臂。

　　那几个人没有停顿，向着床边围去。红衣女人见状，当即就想将手里的孩子扔出去。

　　紫衣女人没有犹豫，一脚踢开身旁的窗户，就向外翻了出去。

　　红衣女人犹豫了片刻，情况不容她耽搁，她再来不及放开孩子，只能抱着他跑了出去。

　　有几人追着她们跑了出去，剩下的人向着床上的少女走去。

　　少女眼里的笑意完全被惊恐覆盖，她浑身无力，只能睁大眼，看着即将靠近的人。

　　他们的五官模糊起来，少女只能看见他们满眼的贪婪与扭曲，以及脸上癫狂的笑意。

　　少年悲呼一声，忍受着内心的煎熬，拿起旁边的一把扫帚，冲着他们冲过去。

　　但是他身边的几个人拦住了他，一脚就将少年踹飞，下一秒，尖刀就要扎到他的头上。

　　那些人离少女近了，一个人将她拉起来。

　　少女眼神惊惧地看着面前看不清人脸的东西，眼前晃过一道白光，少女只觉得铺天盖地地恐惧在身后追着她。

　　她没有犹豫，在那一刻，爆发了她这辈子最快的速度，冲着刀上撞去。

　　鲜血染红了视线，少年那一瞬间大脑空白，他顾不上刺向自己的刀，向着少女那边爬去。

　　尖刀刺中了他的胸膛，穿胸而过，少年最终只看见少女那逐渐闭上的恐惧双眼，再无一分笑意。

　　少年失去了意识，最终也没能再看见那笑着的人，打趣地叫他：“小哭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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