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邰铮不顾医嘱办理离院手续是在破解1213的当晚。
他的态度很坚决。
连夜从医院到远湾苑高档小区的路上他想了很多,这次他一个人提着行李进了电梯,到打开门关上门。
地垫上还放着程澈的黑色拖鞋,玄关的衣架上还有程澈挂着的夹克外套,沙发上还有程澈喜欢的灰色绒毛毯子,凌乱的搭在扶手上,眼前甚至晃过程澈穿着他的大一码的睡衣在沙发上等他回来说饿了。
不到24小时,这些本来很平常的事物被放大到了百倍,而邰铮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邰铮把所有的东西都重新归置好,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坐在程澈曾经坐过的位置。
按着流程,他接下来面对的是从市局到厅的全面审讯过程,他会被停职留薪直到所有的真相浮出水面,他会被勒令不能再参与有关程澈的一分一毫。
这些远没程澈的背叛带给他的杀伤力大。
半夜两点,他手里握着笔和A4纸,把与程澈初见的时间同未成年案的时间线相互对照列在纸上,这种列举方式是程澈才有的,如今已潜移默化到他的身上。
他不断的往里填充内容,一张纸不够就再去拿一张,将所有他与程澈经历的案子串联起来,形成了一个不算完整的半环,他尝试把碎尸案的时间线放进去,从后往前倒退,在几个时间点上修改,闭环产生了。
一个以程澈为中心,再以程澈为结束的闭环,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早上五点二十三,门被敲响了。
他犹豫打开门,发现来的人是周培,他身后没有什么书记和领导。
周培摘下上了哈气的眼镜,“你不把我请进去,难道让我站在门外和你说吗?”
邰铮收起地垫上的黑色拖鞋,给他拿了一双蓝色的,自顾自的转身倒了杯水。
周培把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眼睛扫在从茶几到地上散落的纸,又看了一眼邰铮眼下的乌青,“你都推理出来了我就捡重点说。”
邰铮背对着他,一杯饮尽。
“二十来年前,程澈父亲程昊炀也是厅里的刑警,程澈刚出生没两年就被上级指派去卧底,我和岳厅当时跟他里应外合,连着三年缴了不少,判的重的就安乐死,判得轻的出来之后也基本上不再从事这种勾当。偏偏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是纪斓父亲纪忠当年的心腹,刑满释放之后也就在程澈五岁那年,程家灭门。”周培对于当年的事依旧是记忆犹新,“我们收到报警信息出警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到了楼上,那场大火整整烧了一天啊,房屋损毁居民伤亡惨重,火扑灭了我和老岳第一时间进了现场,三具尸体,两大一小。”
邰铮一手撑着吧台,倒水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周培掌心使劲搓着膝盖,“整个公安厅所有人忙不迭的加班加点,最后终等来的结果是DNA组织与程昊炀夫妇匹配,至于现场孩子的尸骨当时法医给出来的解释是和程澈相吻合。警号被封存,程家墓碑葬在公墓,当天整个刑侦支队都去了,没人察觉到什么异常,后来上面下达了连续一年的清网行动,我们从一个毒/贩身上的线索摸查到了我们厅里的法医,撬开嘴才知道当年那个孩子并非是程澈,是一个身形差不多的小孩。”
邰铮水杯里的水溢了出来,他还在倒。
“我们得知这个消息赶忙去了墓地把墓掘了,把那个孩子送到一个法医学专家手里,两个小时啊,整整两个小时,我和老岳这辈子都没觉得时间这么慢。”周培的嗓音里夹带着憎恨,他似乎也没察觉到自己说到这的时候面目有多狰狞,“那个孩子血液里的毒素分析居然有超过七种!市面上的小作坊的,你办过烧伤的案子你知道,人一旦被烧死他体内的血液成分少之又少,我们偏偏在那个极少量的血液里检测出来了大量的毒!我记得那天,那天下雨,九尘市连续几年最大降雨,我和老岳又把那个孩子放回棺椁里,好在有那场雨打湿了泥土,也不会有人再去翻动那个墓。”
邰铮因为水流的滴答声回过神,看着地上一大滩的水渍,漫无表情的走向卫生间,拿出拖把开始反复擦地上的水。
周培看着他的动作根本不敢眨眼,生怕一个打盹的功夫人再从楼上跳下去,“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邰铮没回复他,把拖布放回卫生间,绕过他开始叠毯子。
“我也就那个时候知道程澈这个孩子没死。”周培从纸巾盒里抽出纸巾放在手里攥着,“但是我和老岳却没有这个孩子的下落,直到那年我被派出去卧底两年回来听到厅里多了一个禁毒支队队长,叫程澈。”
邰铮的手抚在毛毯上。
“他跟他爸太像了,一举一动举手投足里,可是他的警号是新的。”
邰铮手上动作一顿。
周培重新戴上了眼镜,“他带人缴获了很多窝点,是厅里当时最年轻的总指挥,枪击格斗理论我都看过,常年在榜单前列,他的行动计划几乎是天衣无缝的。碎尸案起的时候大家都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只是把它当做一起凶杀案去处理,直到他们在杂乱的线索里察觉到了鸢虹的存在,也正是因为鸢虹,他带领的重案组组员被重伤甚至丧命。”
邰铮坐在另一弧形沙发上,捞过茶几的打火机反复开合防风盖。
“程澈接了卧底的任务,在纪斓眼皮子底下押送再坐到他在集团的高层位置上,冒着生命危险帮我们端掉了一个又一个,我们也真正摸清了鸢虹,姜逢是小童在世的时候我们展开的内线,一直在为我们缉毒行动传递重要消息。”周培字字句句说的清楚,“任务最后一步是配合围剿没错,你也知道一项任务从下达到接收中间传递了很多相关人员,这个任务从一开始的围剿变成了诱导,在程澈确定自己接受到任务为诱导之后全面改了判断方向,这才致使任务失败程澈的暴露,等到我们收到消息时对方已经逃窜,我们找到程澈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
邰铮食指指甲捏着打火机到发白。
周培双手交叉,右手的大拇指指甲抠进左手,“程澈昏迷了一年,一年里医院什么方法都试过了,都没有效果,但有一天他突然醒了吵着要出院,我一度以为是回光返照,和老岳商量又秘密的把他转移到了疗养院,只告诉了姜逢一人。我们四个人当下决定在公安系统的内网上把程澈打上死亡字样,按理来说的确什么都没有,你也查不到什么,我们都知道你随时会因为你的好奇采集了他的血样去做DNA核对,所以我们达成了默契在DNA数据库上给你留个口子。”
邰铮脖颈在沙发横脊,头使劲往后仰,长长叹出一口气,“所以从一开始你们就计划好了。”
他试图在黑夜里点亮一盏灯。
可却照不亮早已被黑暗侵蚀的,混浊黯淡的眼睛。
他所感知的,所听所闻的。
已经不再是他曾经所沉浸的世界。
周培语重心长道:“孩子,王曦含醒了,我觉得他也有要告诉你的。”
他穿上外套,离开了远湾苑,开车直奔公安厅。
邰铮保持着一个姿势,看着嵌进去的LED灯,灯罩因玻璃的反射在他所坐位置的弧度沙发下有个盒装的东西,正正好好卡在里面。
他一个仰头起身,顾不上体位产生的短暂眩晕,跌跌撞撞走向沙发后,趴在地上努力将四方盒子取出来。
他的指骨因为沙发布料的缝合接口而摩擦通红甚至破皮。
——是当时放在床头柜上的绒布戒指盒。
里面的戒指已经被拿走了,只是一个空盒子。
他死死的握住绒布戒指盒,硌到他双手疼痛都不肯松开。
抽噎声被压抑的太久,断断续续。
程澈借着火,目光垂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本应该出现在无名指上的东西,被他放在了外套靠近胸口的口袋内的一小空间,他很庆幸自己的这项手艺活没有失传。
人靠在火炉旁,是有感觉的。
他心又不是石头做的。
离别是一种慢性毒药。
积攒到足够剂量的思念就会致死。
纪斓的声音在通讯设备里响起,“你明天和我去工厂。”
程澈抖了抖手上的木屑,拿过对讲,“好。”
他还没等放下设备,对方又说:“你不问去和我做什么吗?”
“无非就是接货验货。”程澈看着噼里啪啦响的越燃越烈的火苗,“没什么事我睡了。”
“晚上凉,多盖层被子。”
程澈把棉花被铺开,他不习惯枕外面的枕头,侧躺着枕自己的小臂。
前半夜月光照进来很安稳,可安稳的有点过头了就容易让人起疑,在手指甲嵌进自己后脖颈皮肤避免入睡时,果然听到了很轻的脚步声在向他靠近。
平房的窗帘完全不遮光,月光浅勾勒出对方的身影,光点被高举过头顶,再猛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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