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梦辞

　　我不恨华容。
　　哪怕他一遍遍让我伤心，无数次给我失望，可我从未怀疑，他曾倾其所有，倾尽全心的厚待我，只是如今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顾全，我不能怨他。
　　我不能怨他！这世间情感总有时限，连父母亲情都有尽时，这道理我六岁时不就悟了？又凭什么认定华容待我之情该比这凡俗间所有情谊都要坚韧牢固？
　　在祝园静养的这段时日，我似乎忘了很多事。我忘记被挟持的经历，忘记鲁莽冒失冲撞了颖军，忘了梁成的死，忘了英国红墙黑篱，岁月难挨……我甚至忘了去想华容，忘了他乘风踏日，拥我入怀时的慌乱；忘了他眉拢深愁，却拼力许一个我不要的未来；自然也忘记六岁那年，我被四姨娘推搡在地，华容抢起我微微渗血的右肘，他说：“七儿不怕，有四哥在，四哥会护着你，今后，再不会让谁伤害你。”
　　回忆成殇。好在我相信伤口总有愈合的一天，在那之前，只期望不去触碰，便不会太疼。
　　做一个简单的人，是一件快乐的事。我日日揣一本闲书，寻一处僻静，晴时观云，落雪赏景，不虑将来，不念往昔。
　　日子倒也过得悄无声息，只是南辞总担心我活得太过安静，他说有时远远看着我，就像一枚被时光封存的琥珀，虽仍然光鲜明艳，可终究，终究……
　　“终究不算活着。”
　　我顺口截过话头，他却像被刺痛般，眉心狠厉一跳：“叶芙苏，我不准你胡说，也……不准你这样想！”
　　眼波尽处，是藏不住的惊惧忧心。竟难道，他以为我会寻短见不成？
　　我哑然失笑，却赶在笑意泛苦之前努力挽得明媚些：“南辞，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你虽没说换我回来付出了什么，但不用猜我也知道，周岳行那样精于算计的人，能让他放行，必定开价不菲，既然生意已经做了，我断不能让它赔得血本无归。”
　　墨峦横蹙，南辞的声音带着莫名恼怒：“芙苏，你真是我见过顶顶通透聪慧的女子，可我有时候也会想，你会不会，没有心？”
　　他眸光几番更变，终究无奈低叹：“算了，就是真的没有也好，有我在，宁可护着你没心没肺过活一世。”
　　一世……好轻易的承诺！可眼前男子眉宇郑重，丹书白马，就仿佛连他自己也信了。而我此刻是愿意信他的，至少世间那万千誓言，许下的瞬间，都曾真心以为可以实现的。
　　只不过，一世之久会几经沧海，几番变迁，该怨天，不由人。
　　他，和华容都没有错。
　　祝园清幽，地势也僻静，听绿娥说这里只是祝家一处别院，先前是不常住的，只留几个家院日常洒扫，也就近半年新进了不少人丁，宅院上下又好好修葺添置了一番，如今，倒是看上去比正院更兴旺些。
　　“近半年？是去年秋，沪城一役之后？”
　　绿娥连连点头：“正是正是，算起来，还是自小姐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少爷便命人重新修整，便是后来小姐离开，更是上下仔细翻修一新，还要我们收拾了南苑这间屋子，说小姐终有一天会回来住的。”
　　她揣度着我神色，细声问：“小姐这次回来，便不再走了吧？小姐在的时候，少爷面上都是欢喜的，我们做下人的也都跟着欢喜。”
　　我看她目光殷切，心中竟泛起几分恻然，一时忘了回答，只脱口道：“我先前身边有个丫鬟，叫小柳，绿娥，你和她很像，都这么单纯又善良。”
　　“那小姐的丫鬟呢？她是回去了么？”
　　“她……回去了，我没有能力保护她，跟着我，只会让她受苦。”
　　神思渐远，眼前绿娥仿若与小柳的身影重合，于是我听见那个熟悉欢恬的声音说：“怎会受苦？小姐这么好，待我们也好，跟着小姐去哪里都是愿意的……小姐，我说错了什么，怎惹得小姐落泪了？”
　　指尖触上脸颊，才发觉半面湿凉：“是啊，我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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