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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休(四)
草木皆凋敝,人间已入冬。
一架马车缓缓停在书院前,车夫一打车帘对着里头的人道:“少爷小姐,到了。”
书院前头洒扫的三个小童认出了马车上的标识,将手头的扫帚一扔便争先恐后地跑上前去,个个儿欢欣雀跃地看着马车上缓缓走下的一男一女,这时三人中年纪大些的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匆忙忙一礼道:
“啊……见过明姐姐,明哥哥。”
剩下两个眨巴了两下眼睛,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仓促地跟着拱手一揖。
车上下来一男一女,原是明杏明谨两姐弟。
明谨失笑:“诶,这回长记性了。”
明杏敲了下他,随后对那几个小童道:“好了好了,大冬天的也幸苦你们在外头洒扫了。”
为首的小童“嘿嘿”一笑,难以为情地小声答道:“我、我上回背书没背下来,被先生罚了。”
明杏:“……”
这小子倒是实诚。
而就在此时,另一道清朗朗的女声道:“哪有这么简单,你都迟到几回了?先生罚你来洒扫都是轻的!”
几人齐齐看去,只见书院大门中走出一身着鹅黄羽缎披风的女子,面容清秀俏丽,带着些被灵山秀水养出来的灵气,正眉眼弯弯地笑着。
明杏笑道:“小曲姑娘。”
小曲快走两步,将手里捧着暖手炉塞进对方手里,轻轻瞪了一眼那三个傻兮兮笑着的小童道:“洒扫完了吗?都凑上来作甚。”
小童们磨磨蹭蹭不想走,眼珠子滴溜溜往明杏身上跑。
明杏笑了笑,回头吩咐车夫取了一个包裹出来,从中取出掌心大小的一枚油纸包递给他们,道:“里头有源舟城的糕点,自己分了去吧。”
三个小孩欣喜若狂,连小曲也直接视而不见,三个人乱作一团地跑去分糕点了。
明谨环臂看着他们跑远的身影,由衷肯定道:“还欠着操练呢。”
小曲轻哼一声:“回去就罚他们抄书,这无法无天的样子像什么话啊。”
明杏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毕竟你们麓霞山的大师兄……可是最无法无天的那一个呢。”
听了这话,小曲也忍俊不禁,赶忙招呼两人进书院避寒。
三人边走边聊,走进了挂着“麓霞书院”牌匾的书院之中。
书院中人来人往,大部分都在洒扫前夜的积雪,亦有些跟在老先生之后问东问西,好一派欣欣向荣的热闹景象。
书院自外面瞧着不大,里头却书阁学堂一应俱全,廊道小路相互交错,两边还栽着翠绿绿的雪松,甚至连城中的一些书院都比不得此处完备。
学堂之后还专门开设了一方演武场,其中或有舞刀弄枪的习武弟子,或有掐诀修炼的术法修士,可谓是热闹非凡。
似乎麓霞山上所有的生气都聚集在了此处。
见着小曲带着明家姐弟来了,一群人均是停下手上的活,向他们颔首问好。
明谨早就对着演武场上的长剑蠢蠢欲动了,简单知会了两人一声后便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要操练一番。
一群还在打基础的小孩们“哇”地一声都凑到他那边去了,只留一个先生在那里气急败坏地叫嚷。
小曲半是无奈道:“明哥哥可是又在家里憋坏了?”
明杏亦是叹笑道:“是啊,管账应酬那些事可烦了他好一阵。”
现如今明家由明杏明谨两人掌权,而在明杏的努力下有关李磬的谣言蜚语也终于消停了下去。她这些年一直操办麓霞书院之事,本意是让那些无家可归的孩童们有个去处,谁知是越办越大,现如今在也在源舟城占有一席之地了。
麓霞山地处偏远,也合了一些喜好清净追寻修身的大学士隐居的心思,他们便也在书院中谋了个职位教书。如此一来二去,甚至还有不少慕名而来的权贵子弟,不辞辛苦爬上麓霞山来求着入学。
毕竟这麓霞书院的大师兄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身为李磬之子,破除重重阻碍一剑将魔尊重新镇压,心胸宽广与荆云门等门派冰释前嫌,现如今更是游走在世间各地斩妖除魔,一柄棠溪剑在手天下妖魔皆惧。
传闻说得是一套一套,简直要把这位大师兄捧上天去——可只有熟知他的人才晓得,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性子。
小曲便评价道:“言过其实了。”
虞钦现如今在荆云门挂了个名,没事也会去云青山附近帮着除魔,可一有空了还是会回到麓霞山来,被一群小娃娃围着教授剑法。
小曲还曾经担心过,虞钦这来去自由的性子怕是受不了这群小孩聒噪,谁知他竟是硬生生忍下来了,还一忍就是十年。
虽然这话由她来说确实有些不妥,但小曲是真真切切地觉着,虞钦成熟了不少。
他慢慢走进人群里,学着喜怒不形于色,学着收敛隐忍,小曲曾一度担心他是不是受了知蘅的刺激,积压了满腔憋闷摧残心性。可虞钦依旧是虞钦,表面上的礼仪后还是时不时还会露出一星半点的恣意张扬来,眼底里的火种从未熄灭过。
万幸那一点耀人的火光,他似乎从未改变,依旧是那个敢一剑闯进镇石大封的黑衣青年。
小曲带着明杏走进室内,倒了杯热茶递过去道:“大师兄他前些日子又去了三千水,搞了一身伤,好在荆云门的人把他捞回来了。”
明杏闻言叹着气摇摇头:“他还是这样。”
在这十年里,虞钦近乎执拗地一次次架舟前往蓬莱,又一次次地迷失在三千水里,最后半死不活地被其他人救回来。
自从镇压魔尊之后,他何时如此狼狈过?
旁人劝他拦他,三千水哪里是凡人能游渡的地方,可他打定了主意铁了心地要去送死,非要折腾完半条命才是。
明杏问道:“现在他在荆云门修养?”
小曲点头:“嗯,来信说是今晚上回来。”
明杏苦笑道:“他啊,怕是要被三千水练出一副钢筋铁骨来喽。”
两人相视一笑,皆是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烦忧。
毕竟虞钦一意孤行要去蓬莱的理由……她们最清楚了。
而就在此时,一个小童着急忙慌地从外头跑进来,脑袋上还顶着未消散的寒露喊道:“曲师姐!”
两人齐齐看去,那小童喘了口气,指着书院大门方向道:“外面、外面来了个大姐姐,说是找你的!”
大姐姐?
小曲满腹狐疑地眨眨眼,脑海中搜索了一番也实在想不出是何方神圣,便问道:“什么样的大姐姐?”
小童只有十余岁,也说不出什么美丑好歹来,愁眉苦脸一阵后直愣愣地道:“一个白衣服的好看大姐姐。”
也不知他是不是误打误撞,或是小曲福至心灵,居然从这再寻常不过的两个词中寻摸出了门道。
她第一个反应是:不会吧?
因而她又问了一遍:“白衣服?”
小童点点头:“白衣服,长得可好看呢!”
小曲难以置信地看向明杏,一时间不知是不是自个儿自作多情了。
明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整懵了,强行定了定心神后道:“先把人带进来再说……”
说话间,一群书院弟子已经簇拥着那人热热闹闹地走近了这边。
大概是见那女子衣着单薄,此地又是天寒地冻的,他们便自作主张地先放人进了书院,一路带着她来寻小曲。
那女子有些局促,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里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山上的小孩哪里见过这样白衣出尘的人物,一路上叽叽喳喳问个不停,热闹非凡。
直到见到自家曲师姐那一脸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神情时,他们才恍然意识到是不是不该如此轻率,带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进书院来,顷刻间鸦雀无声。
正当一群书院弟子你看我我看你不知如何是好时,那白衣女子却先开口了:
“小曲?”
……小曲?
几个少年面面相觑——这是在叫曲师姐?
小曲几乎被人定在原地似的,只会一个劲儿地看着她,脸上表情一会儿要哭一会儿要笑的,猝不及防掉下眼泪来。
书院弟子们吓了一跳,只见下一刻他们的曲师姐毫不犹疑地扔掉了所有的矜持威严,一步踏上前去抱住了那白衣女子,肩膀难以自抑地颤抖着。
知蘅被她抱了个严严实实,耳边是小姑娘哽咽抽噎的哭泣声,有再多的话也都被咽进了肚子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长这么大了,还掉眼泪。”
小曲听到这话,哭得更变本加厉了。
明杏好歹还冷静些,反应过来后叫示意一群弟子先离开,随后自己也走上前去,眼眶通红地道:“许久不见,真君。”
知蘅怀里抱着个泣不成声的小曲,朝她亦是笑笑。
不知过了多久,小曲终于哭够了,才满脸狼狈地从知蘅怀里退出来,瞧着有些不好意思了。
“真君……”她哑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后道:“真君怎么才回来?你知不知道这十年我们有多担心……”
知蘅不知如何作答,再多的说辞此时也显得无足轻重,连一句“抱歉”似乎都不合时宜。
她只能道:“但我还是回来了。”
明杏拉着两人一同坐下,由衷地笑道:“是啊,真君回来就是最重要的。”
知蘅道:“直呼我名便好,我已经不是麓霞真君了。”
明杏和小曲一愣,知蘅便三言两语简单将事情说了一遍,眼见着两个人鼻尖红红的,半是生气半是心疼地又要哭起来。
知蘅宽慰道:“这都是我自己做的决定,我也不会后悔。”
小曲吸了吸鼻子道:“对,去什么蓬莱,麓霞山不好吗?!书院里要什么有什么,比那地方舒坦多了!”
说着,她向知蘅道:“对了,今晚上书院有烟火看,真君……师父也一起看看吧!”
知蘅对师父这个称呼有些无所适从,反问道:“烟火?”
明杏解释道:“明日是书院建成的纪念日,从今晚开始到后日都有仪式庆典,热闹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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