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纪事

　　苏劼的脸色开始发黑，无力地靠在赫莲肩膀上，失去了知觉。

　　赫莲颤抖地握住了他的双手——是这双手，握着她的小手，教她一笔一划地习字；也是这双手，牵着她去见她从未见过的世界。与伯雅灼热的大手不同，这双手一直有些微凉，可是现在却冷得像冰块，透着一股快要失去生命特征的寒意。

　　赫莲在苏劼手上拼命地哈着气，又使劲搓了搓，想要帮他回温，但一切都事与愿违。那双手似乎再也没有了温度。

　　她呆住了，旋即大颗大颗的泪水夺眶而出：“小白！你不是说你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吗？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不行，不能哭！现在不是你绝望的时候！时间不等人，若不赶快解毒，小白就真的危险了！

　　想到这里，赫莲抹去眼泪，狠狠地甩了甩头，把那些不好的想法都努力赶出脑海。她的思绪飞快地转动着，一张张毫无关系的画面，一篇篇或是清晰或是模糊的课文都从脑中一一浮现了出来。

　　忽然一个激灵闪过——她想起了跪罚那日躺在焚劫殿看到的农夫与蛇的画来。

　　当时按照赫莲的想象，她觉得那位农夫一定回家把蛇给炖汤了。等她跪完了三天后回来说给苏劼听的时候，还被他嘲笑了一番，说自己除了吃什么都想不到。然后他跟她说起了这个典故，他说农夫最后其实是被蛇咬了一口，中毒而死的。她问他为什么农夫不吃药救自己；他说蛇毒很猛烈，而且蔓延得很快，若没有人及时帮农夫吸走毒液，就是吃药也无济于事。

　　如果当时有人帮农夫吸掉毒液就好了……听完故事的赫莲心里遗憾地想。

　　对啊！用吸的！我真笨，怎么没想到这个！吸出小白身上毒液不就能解毒了吗？！

　　赫莲没来得及细想便解开了绑住苏劼伤口的衣料，对着匕首所致的伤口毫不犹豫地吮吸起来。她吸出一口毒血便吐在地上，反复了十几下，黑色的毒血渐渐开始变成暗红色；又反复了几次后，终于吐出了鲜血。

　　她长舒了一口气，重新给苏劼绑住了伤口，这才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赫莲并不知道这样做自己也有中毒的危险，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要苏劼死在这里，她要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她摸了摸苏劼的手，似乎又有了一些温度，心里不禁欣慰了几分。

　　她的心稍许放下，才发觉自己已经头晕眼花，精疲力竭了。原来方才紧张的时候，竟不知道自己浑身又酸又痛，而现在，她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赫莲努力地撑了撑，最后还是趴在苏劼腿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由于太累，赫莲睡得很香，连梦都没有做。她正睡得迷迷糊糊之际，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死死地抓住自己。她吓得立刻睁开眼睛，本能地想要缩回手去，却意外地发现那是苏劼的手。

　　苏劼依然是昏昏沉沉，嘴里嘟囔着什么，脸色也并未见好转。赫莲把脑袋凑过去，才听见他在昏迷中说着：“冷……好冷……”

　　她立刻跑去火堆边，把那团火拨得旺了点，让温暖干燥的气流充斥着山洞。她又回到苏劼身边，把披纱一再拢了拢，压得没有一丝缝，然后轻声问道：“小白，现在感觉如何？暖和些了吗？”

　　苏劼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兀自还在说着冷。他像个被丢弃的婴儿一般，蜷缩成一团，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赫莲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摸了摸，烫得惊人。糟糕，发烧了！

　　她挠了挠头，十分犯难——她见过瑶真阁里的婢女发烧时，炫雪姑姑就会将毛巾浸在凉水里，再拧干了叠好，敷在婢女的额头上来给她降温。但在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地方，上哪儿去弄水来呢？！她焦急地在山洞里踱来踱去，什么办法都想不到。

　　苏劼还在叫着冷，也颤抖得更厉害了。

　　赫莲无计可施，只好把一切可以盖的东西全部堆到了他身上——干草、披纱、长裙……她已经脱到只剩下贴身的衣物了，然而看起来这些东西并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夜晚的寒气不断加重，赫莲双手抱着胳膊，冷得牙齿都在打架，此刻她多希望回到伯雅的身边去。她忧心忡忡地望着打着寒战的苏劼，突然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和伯雅一起睡觉的情景——那时她还只是小姑娘，经常脱得只留下一条小裤衩，在伯雅宽广的胸口上趴成一个大字。那种肌肤相亲的温暖得恰到好处，令她眷恋无比，以至于刚长大那会儿伯雅拒绝和她一起睡时，她还撒泼打滚了好几次，喊着爹爹不要赫莲了。

　　有了！

　　她三下五除二脱光了自己的上衣，红色的火光摇曳在山洞中，把那白瓷般通透的肌肤染成了淡淡的橙色。她爬到苏劼身边解开了他的衣衫，轻轻地环住他的身体，躺了上去……

　　肌肤的温度传递让苏劼渐渐安静下来，不再胡乱地呢喃，也不再浑身发抖。赫莲终于放心了，扯来散落的衣服裹住了他们的身体，就这么抱着他，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苏劼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境中，他又回到了九重天，又一次站在那熟悉的绝尘宫前。采莲池的荷花无声地绽放，清风拂过，它们仿佛发出了风铃般的轻响。他有些恍惚，他觉得这并不是梦，而是真实的存在——他的的确确是站在回廊中，而他手里抱着的，是他从小就一直带在身边的，心爱的九霄琴。

　　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后院飘来，触动了他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

　　那声音说：“父神，我做的一切都是出自本心。请您不要再询问了，女儿决意已决，甚至连启儿也未曾告知。”

　　接着，一个低沉冰冷的声音传来：“妙音，你认为私逃北海这等荒谬可耻的想法还值得去赞颂吗？”

　　这段记忆中出现过无数次的对话让苏劼的心中一凉。他意识到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天——那个毕生难忘的时刻。他的双腿仿佛被灌满了铅，他害怕，他要逃，他不想走向后院去面对那一刻。但鬼使神差地，他还是迈出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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