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与蛋挞

　　陈美娇从来没见过李桡这样的表情。
　　别说陈美娇，在座的所有人，曾与李桡肌肤厮磨亲密无间的齐宪，认识李桡超过十年、生死信任的胡越，还有所有李桡的同事和朋友们，没有人见过一向悍勇无双的桡姐，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所有人都盯着陈美娇看。
　　陈美娇愣了一下，慌忙解释道：“我在余松明那里见过这个人！余松明叫他宋先生，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戴平框眼镜，左眼下有一个粉红色的太极鱼的胎记。他很厉害，余松明能这么快察觉到老大的意图，并且先一步下手，都是这个宋先生教的。”
　　李桡手指一松，手中的终端应声摔在地上。
　　从来接飞盘的本事第一的小狼狗，此时远远坐在外人的席位上，不在主人的身后站着，即使想第一时间捞住终端也有心无力，最终只好看着那块屏幕摔碎在实木的地板上。
　　胡越皱了皱眉头，转头看向李桡：“怎么回事？”

　　李桡有些怔忪，她扭头看向老大，这个她生命中最信任的男人，在对方谨慎又温暖的目光中汲取到了有限的一点力量。她深吸一口气：“老大，让人撤回来吧，余松明的去留和生死，已经完全不重要了。至于昆卡，如果这位‘宋先生’就是我所知道的那一个，那么不管是昆卡还是他本人，绝不会给你们逮住活口的机会的。”
　　就好像注解她这句话一般，门口守着的一位小弟推开客厅的隔断门，脸色难看地报告道：“老大，您踹晕以后，让我们看守的那个东南亚人，他自杀了……”
　　“自杀？”胡越简直难以置信，“你们那么多人看着他，守不住一个被我踹得半残的脑震荡？”
　　虽然不是小弟亲自负责看守，但他仍旧羞愧地低下了头。
　　李桡毕竟是那个悍勇无双的桡姐，这么多年过去，乍一听到这个名字，难免有短短片刻的失神。不过也仅止片刻，几句话的功夫，她已经于无边暗沉的回忆中脱身而出，甚至还笑着安慰了小弟一声。
　　她说道：“不怪他们，昆卡纵横金三角这么多年，身边的死士如若没有这点沉着自尽的本事和担当，他混什么老大？更何况还有宋先生……”说道这里，一丝淡淡的不祥预感仍慢慢爬上她的内心，她后背炸开一片汗毛，扭头看向胡越道，“老大，你做好心理准备，假如真的是宋先生，我怕这事情，没那么容易善了。”

　　胡越微微颔首。
　　李桡弯腰捡起碎裂的屏幕，一边早有知趣的小弟递上来一块新的。李桡拆掉外壳上的包装，将小小的接收器插进接口，一边试着操纵屏幕，一边避重就轻地介绍。
　　“宋先生户籍不在国内，事实上，如果这个宋先生就是我认识的那位，那他应当是利国唐人街最大的华人□□的继承人——假如他还没有干掉他亲爹的话。”
　　不同于桌上其余人的惊诧，胡越多少有些心理准备，李桡在利国生活多年，回国后就认识了胡越。她的老相识，胡越又全然不知道的话，那想必不是平城人。
　　同样外出游学多年的汪先生坐在长桌另一端，狠狠地皱了皱眉：“你说的宋先生，该不会和华人共治会的宋四平宋先生，有什么联系吧？”
　　李桡点了点头：“宋四平老先生的幺子，宋为之，我回国之前还被人称呼为‘小宋先生’。”李桡格外强调了那个“小”字。
　　汪熹听懂了她的意思：“事实上，现在也应该在称呼前加一个‘小’字，据我所知，宋四平老先生还未曾去世，只是近些年不出来理事了而已。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宋老先生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应当是长子宋至之？”
　　“这我不太清楚，”李桡摇了摇头道，“我与这位小宋先生，有半年的同门关系，然后做了四年多的上下级，我对他家的情况所知不详，只记得那时候他已经公然以继承人自居了，而且他身边的人，已经称呼他为‘宋先生’。”
　　胡越并不关心这个人，和那位大名鼎鼎的华人共治会长有什么关系，他更关心的是另一样：“这个宋为之，很厉害？”
　　“很厉害。”李桡给了绝对肯定的回答。

　　已经快天亮了。
　　齐宪看了一眼手表，催促道：“我今早要赶回警局，你们有什么打算，尽快吩咐吧。”他说着扬了扬手里的U盘，“这么大的事情，我做不了主，必须提交上级决定，还望体谅。”
　　“应该的，”胡越笑道，虽然笑里难免有忧虑和不安，他仍旧尽力维持着冷静，“这么大的事情，我们也无权做主，希望能给你们一点贡献。”
　　李桡挣扎着收拢斗志，猛灌了一大口咖啡，她手边的咖啡已经冷透了，酸苦冷涩，难喝极了。她放下杯子，吩咐道：“目前还是要继续搜查昆卡和宋先生的踪迹，我有预感，他们的事情还没有办妥，不会就这么离境。另外如果我没有记错，余松明身上应该有一份密札？这个必须回收回来。”
　　密札是胡家特有的传承制度。每一代继承人从父辈那里得到象征权利的印玺，同时接收象征束缚的密札。密札被一分为九，分别被九位大堂主保管，里面记录着和胡家同一条船上的白道机要高官，以及所有的往来秘密，这是确保他们上了贼船无法退票的方式。
　　这也是为什么胡清制作了那枚足以乱真的假印之后，迟迟没有进一步行动的原因。没有密札，就等于失去了相应那部分的控制权和束缚，放任这种束缚流落别处，对胡家和胡家的掌舵人而言，是致命的危险。

　　“不是一份，是两份。”胡越冷道，“别忘了，苑老山死后，我们并没有找到他的那份密札。”
　　汪先生问道：“那郝军雷呢？”他可忘不掉这个人，这是杜副市长上台的最大敌人，而在这个城市里，杜市长的利益，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汪先生的利益，他们是利益共同体，黑白两面，交错双生。
　　李桡划开屏幕，投影上显出郝军雷有些癫狂的脸，背景是今夜硝烟交错的场子：“抓到了，这个还要看齐警官他们怎么处理，最不济最不济，绑架案的从犯也能把他拉下马了吧？”
　　汪熹得到了自己满意的答案，下面的事不方便再听，便要告辞离去了。他起身穿好大衣，嘱咐道：“昆卡如果有了消息，请务必知会我一声，和胡少一样，遏制住昆卡北进的野心，我们这里，也责无旁贷。”
　　一边的小弟为他打开门。封皓然也跟着要离开。走到门前时，扭头对胡越说道：“张昭已经知道今天的情况了，姜宸今晚没回家，张昭去燕北园找过，胡少做好心理准备。”
　　胡越无奈一笑，他心中的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刻，注视着这个诚心实意关心姜宸的好哥哥，只说道：“你放心。”

　　外人走掉，其余人就能关起门来说些体己话。
　　胡越按照原计划，把铲除余松明这一伙人之后的打算分发出去，好在他们计划了这么多年，真到了图穷匕见的这一刻，不至于自乱阵脚。
　　齐宪想了片刻，补充道：“老大，我想，这件事既然牵扯这么广，申城、橘城、番城都有涉及，那后果势必不会局限在平城。我可以和老大交个底，我来社团，本意是查证六年前牵连您入狱的真相，既然余松明身后引出了这么大一条线，我希望找个时间，您能出面，和我们这边的人，聚一聚。毕竟有些时候，还是你们这种大佬，更能把控住昆卡那样的毒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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