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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探花(22)
上官金虹一死,如同抽去了擎天之柱,金钱帮开始不可逆转的崩解。
纵使荆无命试图以铁血手腕勉力维持,但失去了那绝对武力的震慑,曾经慑于威势或为了利益而聚拢的十数位高手,如同嗅到风暴将息的鸟兽,纷纷寻机抽身离去。
短短时日,金钱帮这两年来强势扩张所攫取的大片地盘与势力,便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分裂,被其他虎视眈眈的势力或原本的仇家蚕食鲸吞。
江湖格局,一夜翻覆。
不过,这些血雨腥风、势力更迭,和灼华三人并没有太多干系。
李寻欢老实在家修行养身,心境未平;阿飞如今心思全系于一人,对外界漠不关心;灼华更是乐得清闲,只当是看了一场江湖大戏。
只是,有人却无法置身事外。
龙啸云便是其中之一。
昔日他为求借势,攀附金钱帮,甚至与上官金虹义结金兰,风光一时。如今靠山轰然倒塌,昔日的“盟兄弟”身份,便成了
催命符。
之前他为了借金钱帮的势,选择了和上官金虹结拜,如今对方一死,他也不免受到波及。
幸而江湖中人皆知他与李寻欢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旧日情谊,更慑于小李飞刀余威,投鼠忌器之下,倒也不敢真对他下死手。
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昔日结下的仇怨、觊觎龙家产业的宵小,依旧让他焦头烂额,只得深居简出,暂避风头,实实在在地当起了缩头乌龟。
这日天气晴好。
院中桃花盛放,春意盎然。
灼华搬了把竹椅坐在檐下,正对着一本话本打发辰光,阳光暖融融地晒在身上,叫人昏昏欲睡。
忽然,院门外传来轻缓的敲门声,不疾不徐。
这个时候,会有谁来?
灼华放下话本,有些疑惑地起身,还未走到门边,就透过简陋的木板门缝隙得以窥见外间景象——一位美人婷婷立于门外。
来人一袭素净的丁香色长裙,料子是上好的苏缎,却无半分绣饰,只在裙摆处以同色丝线勾勒出几道流云暗纹。
乌发绾成一个简单的堕马髻,斜插一支白玉簪,除此之外,周身再无珠翠。面容清丽秀雅,肤色白皙,只是眉宇间笼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轻愁。
身着宝蓝色锦袍的龙小云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咦?龙夫人,你怎么来了?”
林诗音:“抱歉,没有提前告知,冒昧上门,希望没有打扰你们……”
曾经远远见过对方一面,灼华初时有些诧异她的到来,不过转念一想近来闲散在家中的某人,瞬间了然。
灼华连忙摆手,引着人进入院中,道了句‘稍等’,就去唤人。
李寻欢很快出现,目光先是落在林诗音身上,眼底瞬间掠过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愕、恍然......以及愧疚。但他很快便将这些翻涌的心绪压下,面上恢复了惯常的温和。
跟在林诗音身后的龙小云见到李寻欢,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好,乖巧地唤了一声:“李叔叔。”
“小云也来了。”李寻欢温声道。
这才转向林诗音。
称呼在喉间几经辗转。
曾几何时,“诗音”二字是他唤过最多、最自然的名字。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是融在血脉里的熟悉。
可自从她成为“龙夫人”之后,这道称呼显然不再适用,无论是为了避嫌,还是为了“成全”与“礼节”,他早已强迫自己改口。
“……大嫂,”他语调清晰地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平稳,听不出半分波澜,“你怎么来了?”
客气中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生硬。
林诗音似乎并不意外他的称呼,只是那沉静的眼眸深处,几不可察地黯淡了一瞬。
她抬手,轻轻抚了抚身旁龙小云的发顶,动作温柔,却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安抚,不知是对儿子,还是对自己。
“表哥,”她依旧用了旧时的称呼,声音轻柔如晚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贸然来访,打扰了。只是……我有些事,想单独与你谈一谈。” 她顿了顿,“不知是否方便?”
李寻欢没有立刻答应,就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缘由,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灼华,莫名地迟疑了一瞬,然后就见到少女竭力抿住嘴角、眼底却亮晶晶。
“......”李寻欢。
这是毫不掩饰想要看好戏的眼神。
看我干什么?
见他仍望着自己,她只好按捺下熊熊燃烧的好奇心,颇为“遗憾”又“识大体”地点了点头:
“当然没问题。”
可恶!
好想偷听......
林诗音轻轻拍了拍龙小云的背,柔声道:“云儿,你在这里乖乖等娘亲,不要乱跑,好吗?”
龙小云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李寻欢,小脸上闪过一丝不情愿,但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小声应道:“是,娘亲。”
看着李寻欢与林诗音并肩走向院子角落,身影渐渐被几丛疏竹掩映,龙小云才收回目光,尽管只是很短的一刹那,但灼华还是从他眼中捕捉到了一闪而逝的、与他乖巧外表截然不同的阴郁与……怨恨。
无意间窥见这一幕的灼华暗自咋舌。
没想到,这看上去玉雪可爱的小公子,内里竟是个心思如此深重的。
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无论龙啸云在外如何算计、对李寻欢如何不义,对他这个独子,却无疑是掏心掏肺的好父亲。或许他也试图当一个好丈夫,只不过林诗音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龙小云的认知里,李寻欢这个“表哥”,恐怕就是破坏他父母本该“恩爱和睦”的元凶,是让父亲黯然神伤、让母亲心事重重的罪魁祸首。
他会因此怨恨,实在算不得奇怪。
看着他转眼间又恢复成那副低眉顺眼的乖模样,灼华觉得颇为有趣,便朝他招了招手,指了指院中石桌旁的空凳,故意道:
“龙小公子,过来坐吧。日头渐高了,站着多累。你娘亲和你李叔叔……估计要说一会儿话呢。”
“谢谢姐姐。”龙小云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他没立刻坐下,而是仰起那张小脸,目光在灼华脸上仔细逡巡,带着孩童的好奇,又混杂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审度与思索。
——为什么李寻欢会和她在一起?
他们是什么关系?
如果李寻欢有了别的牵绊,是不是就不会再缠着娘亲了?
父亲母亲的关系......会不会变好呢?
龙小云的心思百转千回,却都藏在乌溜溜的眼眸深处。
然而,远处的谈话并未持续太久。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只见林诗音似乎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了李寻欢,两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她便带着龙小云告辞了。
临走前,她灼华的方向宛然一笑,微微颔首。
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
小院重新恢复了宁静,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李寻欢独自站在院门口,负手望着那母子二人身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阳光将他的影子映在青石板上。
他整个人仿佛被投入了一种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深潭之中,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似有震惊,有恍然,有苦涩,也有某种如释重负的怅惘。
十年!
他早知道,诗音素来不喜他醉心武学,更厌恶江湖的血雨腥风与漂泊不定。
她向往的,是像他的父兄那般,走一条稳当的仕途,考取功名,光耀门楣,然后守着一方宅院,过平静安稳、诗书传家的日子。那是她自幼被熏陶、也视为理所当然的未来。
可他从未想过,她竟将这份不赞同与期许,连同秘密一起,对他隐瞒了整整十年之久!
指尖下意识地收紧,握住了手中那本薄薄的书册。
每当他对过往的选择产生怀疑、被愧疚啃噬时,总会越发清晰地意识到——他与诗音,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向往不同,道路不同,甚至连爱的方式都截然不同。
身后传来极轻微的、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李寻欢从纷乱的思绪中抽离,缓缓转过身。他脸上已迅速收拾好情绪,重新挂上了那副温和的笑容,准备好了接受‘你们说了些什么’又或者是‘你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之类的问题。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灼华一副与平日爽利截然不同的、有些扭捏的模样。
她慢吞吞地蹭了过来。
李寻欢:“……?”
他微微挑眉,目露疑惑。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那个,”灼华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一般,牢牢粘在他手中那本书册上,确切地说,是封面上那四个在江湖中足以掀起腥风血雨的大字。
她犹犹豫豫地开口问道:“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怜花宝鉴》吗?能不能……借我看看?” 似乎觉得自己这要求太过唐突,她连忙补充,声音越说越小,慌忙中伸出一只手在胸前快速摆了摆,试图弥补:“当然了,要是不行的话……我也……我就只是问问……”
话还没说完,眼前一花,那本书册,已被递到了她面前。
李寻欢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自然得仿佛只是递过一杯茶。
见他如此干脆,灼华反倒愣住了,胡乱比划的停在半空,有些不敢置信:
“这.....真的好吗?”
该不会秘籍是假的吧?
要不.....这么珍贵的东西,怎么可能这样随便给她看呢?
李寻欢看着她那副既渴望又忐忑的模样,不禁莞尔,眼中浮起真切的笑意,将书册又往前送了送,语气温和而肯定:“林姑娘,请。”
想起不久之前,在一众自诩前辈、道貌岸然的江湖人士面前,是她挺身而出,义正辞严的为他洗脱‘梅花盗’的污名,后来听闻他与上官金虹的生死之约,明知凶险,她却毅然选择留下......若是连这样心思澄澈、行事光明的她都不值得信任?
那么这偌大江湖,茫茫人世,恐怕也再无值得托付信赖之人了。
区区一本《怜花宝鉴》,纵然珍贵,又如何及得上这份患难与共的赤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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