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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0 章
赵柔柯平日里要么穿官袍,要么就是穿男装,需要下湖就穿粗麻衣,来桑林之前,胡氏专门为她准备的女子衣物已经很久没有穿了。
今日她难得起了心思,沐浴之后,换了一身湖绿色的裙衫,换好之后,往院中一看,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胡氏上次与阿七去受灾村子送了回吃食,听阿七说她当时见一孩童衣衫残破一时心软便用针线替其缝好。
她那一手针法将村妇们的眼珠子都快震掉了,村妇将她团团围住,纷纷向她讨教是如何做到仅用一针一线这样简单的针法将衣物缝制得如此精致的。
胡氏回来就与她提议,她想将绣法织功传给那些村妇和想要学的村女。赵柔柯觉得此法甚好,西南有蜀绣,江南有苏绣,这些华丽的绣法都是为皇家和达官贵人提供的,既如此,为何就不能有实用又好看的桑林绣法,提供给平民呢。
若能走薄利多销的路子,对于桑林来说也是一条出路,有了技艺傍身,村民日子也不会那么困苦。
因此,她便简易置了一间绣堂,先看看民众意愿如何,等与思朝商议后听听她那“算盘表兄”提议后再做打算。
这一连几天,胡氏都在绣堂,与来学艺的绣娘们同吃同住,赵柔柯也乐得看她不再整日困于后宅。
绣堂设在受灾村庄之一的李家村,也是赵柔柯考虑到以后若绣堂若能发扬光大,吸引更多人来村,兴一方水土。
李家村离县衙路途较远,赵柔柯骑了一只毛驴悠哉悠哉往前走,沿途两边的景象映入眼帘。商铺虽然不多,但已不像初来时那般萧瑟。焦元宝伏法后,称愿捐出自己的家当免除刑罚,赵柔柯权衡之下,如今桑林正是用财之际,便将此人发去村庄做工,由当地村民监督。直到所有村庄重建完毕,再根据村民对他的评价考虑减免之后的刑罚。
赵柔柯从中拨了一笔款,扶持这些本地商铺,又从其它地方找来各行各业的工匠们定期来到桑林授艺。如今四个多月过去,此处已有了一派兴荣气象。
挑夫挑着郴州特有的甜饮吆喝叫卖,街边小姑娘将新做好的绒花从篮子里拿出正准备出摊。打铁铺子炉火通红,叮铃哐啷的声音三五不时从铺子传来。路过林记的当铺,当铺掌柜朝她拱手行礼,她亦拱手还礼......
这里离她理想的桑林越来越近了。真好啊。她心中的桑林就应该这般,热气腾腾,生机勃勃。
走了没多远,有人叫住了她。
“大人!请等一下!”
是刚刚的挑夫,他放下担子,一把薅过一个小少年,攥着他的脖领子,就往赵柔柯的方向疾步而来,边走边在训斥着什么。
赵柔柯隐约听见了几声“混帐东西”,“小兔崽子”。骂了好几句之后,那小少年叫了声爹。
他被挑夫提着领子揪到了赵柔柯跟前,一只手藏在身后,一只手的手臂挡住脸,显然不愿意见到赵柔柯。赵柔柯目光看向他虽破旧但还算干净整齐的衣衫,目光落在他的脚上。
鞋上的花样子很是眼熟,出自胡氏之手。
赵柔柯从小毛驴上下来,抱着手臂看着他,勾唇笑道:“是你啊。”
那小少年没吭声,默默将手臂放了下来。那挑夫长了一张一看就饱受辛苦的脸,黄铜色的皮肤,菱形的脸孔,鼻翼两边各是深深一道褶子,脸颊两侧是一小片浅色的斑点,看样子是长期在太阳下劳作晒出的。
他提着那小少年衣领的手也遍布褶子,手指侧边都是茧子。
他朝着赵柔柯露出一个十分质朴的笑容,接着拉着那小少年直接跪在地上,“赵大人,我拎我家这小兔崽子给您赔罪来了。那日在寺庙,实在对不住。我常年不在家,压根儿不知道这小子这么混,还对你动手了。”
说完他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叫人啊!哑巴了?我让你上这来干嘛来了?”
赵柔柯并未将那日之事放在心上,赶紧扶他起身,告诉他不必放在心上。
那小少年这时才放下手臂,也不看她,闷闷来了一句,“那日是我不对。”
另一只背在背后的手拿出来,朝她怀中塞了一个什么东西就跑远了。
挑夫指着他跑远的背影骂:“你个死兔崽子,有鬼撵你啊?”
他一脸歉意朝赵柔柯道:“这小兔崽子......本来我今天抓着他来跟您道歉的......”
“大人,您别见怪啊。这小子混是混了些,人还是不错的,之后我也不出去做工了,也能多管着他点。”他又指了指她手中之物,“这个他捏了好久呢。”
赵柔柯看着手中的泥人,捏得是她穿官服的样子,就是绷着个脸。
再次抬起眼时,那挑夫已经挑着担子边吆喝边走远了。赵柔柯将泥人揣好放在了袖囊里,坐上毛驴向李家村走去。
走了一会儿,她抱着一杯竹筒装的香饮子一点点啜饮着,好不惬意。目光不经意间瞥过街角,一个身影从街角转过。赵柔柯半眯着眼睛看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嗯?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地方是个破庙,就是那日她在那遇到小少年的地方,从前是乞丐流民聚集的地方。虽然她上任后稍微修缮了下,但平时有人要拜佛是不来这里的。
赵柔柯看着那道越走越远的背影,内心忍不住疑惑:她去那做什么。
孤灯庙,真是庙如其名,寂寥得可怜。
茵茵走进庙中,看着那慈眉善目的佛像,将手中的篮子放在一旁。
篮子里放了些瓜果,还有几碟菜,供桌很快被添了新贡品。
“来了。”她将放瓜果的盘子整齐摆好,转身看向眼前之人。
“二婶。”茵茵向来人甜甜招呼道。
来人扫了一眼供桌上的贡品,冷笑道:“你本事大,我如今可担不起你这声婶。”
茵茵没有在意林菊仙的冷漠,自顾自地把香炉擦干净,燃了三炷香,后在蒲团上磕头跪拜。
这些做完之后,她才走至林菊仙面前,仰起头,定定看向她,葡萄似的眼睛里,有着和寻常孩童不一样的漠然,让林菊仙微微往后退了半步。
她看了林菊仙一会儿,开口说道:“如果不是高虎上山,黑风寨的人提前死了,蒋家村还有你们家,如何能有今天?婶子您如何又能进绣堂学艺?轩儿哥哥又怎能上学。婶子在不平什么?”
说完这些,她一字一顿:“婶子,是你给二叔写信要他救你们的。”
林菊仙听了这话,泪如泉涌:“可我没想过让他死!是你!是你算好的!你小小年纪,好歹毒的心肠!”
“当初......当初就应该......”
她看着茵茵突然变寒的眼神,不敢再讲下去。
茵茵却是笑盈盈的,一张小脸粉雕玉琢,她笑得越甜,林菊仙越害怕,林菊仙捂住嘴,任眼泪无声滑落。
“当初怎么?婶子怎么不说下去了?”茵茵带着笑意问道。
没一会儿,她点了点头,一脸恍然大悟:“噢,我知道了。婶子是想说,当初就应该把我溺死是吗?”
林菊仙震惊看向她,随后什么也没说。许是仰头太累,茵茵不再与她对视,转身跨过门槛,往街上走。
没走多远,听见背后传来林菊仙的声音:“你自作聪明,千般算计,可想过你爹的死?!还是他.....也只是你的垫脚石?”
茵茵小小的背影顿了顿,继续往前走,等到离那庙很远了,才打开手心一直攥着的一枚签。
她曾来过这里一次,庙里有个算命的瞎子。
“这签,说凶也可凶,说吉也能吉,就看你如何抉择。你这小姑娘,聪明绝顶,命格上乘,只是运道太差。”
她捏着那枚签,将其放在胸前。
这边赵柔柯骑着毛驴晃到绣堂时已经很晚了。绣堂很是热闹,这里一共两间屋子,一间大,一间小。大的那间搭了绣架和绣绷,赵柔柯到时,胡氏正在给一个妇人示范针法。
赵柔柯没有打扰她们,来到小的那间,小的那间光线好,存放了布料。这些布料有一部分是思朝从家里铺子寄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京师开香饮铺子的王娘子听说她的事直接遣人送来的。
说起这王娘子,与她那人牙子前夫打官司和离之后,生意做得顺风顺水,听说就连圣上都来光顾她的店。她对赵柔柯一直心怀感激,只恨自己不在桑林,扬言要将分店开到桑林。
赵柔柯摇头笑了笑,屋子里除了摆放布料,剩余的地方就是来此学艺的绣女夜间休息的地方,靠着墙挨挨挤挤放了一堆的草席,一看就很拥挤。
姨娘......这些时日就是这般休息在此处的么?
好一会儿屋外有人声传来,是绣女们回来了。那些绣女见她来都十分开心,各个向她展示今日所学。一个大娘拉着她的手,给她看她绣的新绣样。
“您别看我年纪大了,学的可快呢。是不是啊,胡夫子。”
胡氏有些不好意思,那些绣女一看她娘俩想着多日不见定是要说说体己话的,便都退出去不再打扰。
赵柔柯见人都退出去了,冲她姨娘眨了眨眼,笑道:“胡夫子?”
胡氏轻轻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她们胡喊便算了,怎地你也来打趣我?”
赵柔柯拉着她的手,这才看到她手因长时间穿针引线,磨得通红,一时有点心疼。转头看向地上的破旧草席,眼圈蓦地红了。
“你怎么住在这里呀........”
当时来桑林的路上,她还是个连马车里没茶水都要抱怨的性子。赵柔柯想起,她从前在赵府也是有丫鬟婆子伺候在侧的,现在却只睡在草席上。
她捏了捏赵柔柯的脸,“这里怎么了?我觉得很好。傻姑娘,你是百姓口中的青天,怎地还在我面前哭鼻子?”
赵柔柯上辈子没有见过母亲,现在却好想扑进她怀里哭一场。
刚有这个想法,便被胡氏紧紧搂紧怀中。
“这段时间,苦了你了。”她拍拍赵柔柯的肩背。
赵柔柯靠在她肩膀上,泪水洇湿了胡氏的衣衫。
“你也辛苦了。胡青兰。”
拍她肩膀的手停下了,胡青兰很快便红了眼眶。
胡青兰,这个名字出嫁后就再也没有人叫过。
赵柔柯鼻尖通红,恋恋不舍离开她的怀抱,抹干眼泪认真跟她说:
“你是胡青兰,胡夫子,不再是看夫君眼色过活的胡氏。你看,后宅之外,天宽地广,那些人敬你,仅仅因为你是你。”
“放手去做吧。胡青兰。”
胡青兰眼泪夺眶而出。
久久,用力点了点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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