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倚霜雪前

　　次日，巫祁率先醒来，易慎已经不在身旁，桌上有一封信。巫祁多看了两眼，并未多在意。这些日子，易慎和都城密信往来繁多，她以为桌上的那封信是都城之人给易慎的回信，可信封上的字却显示是给她的。
　　那字毫无筋骨可言，像是初学者。
　　巫祁拆开。

　　——曜灵姐姐，我是景逐，冒昧给你写信，还望海涵。
　　是这样的，听说姐姐不在都城，去长如镇了。虽不知姐姐为何离都，但那夜的变故我并未忘记。
　　姐姐，你是一个好人。我不该把我父亲的死怪在你头上，我相信我父亲也不会怪你的。
　　姐姐，抱歉。
　　没有你，死去的人会更多。

　　巫祁静静地看完了这封信，又从头开始沉默地看了一遍，尤其是看到那句——“没有你，死去的人会更多。”
　　她叠好那封信放回信封中，并未多言，只将那封信随身带着。
　　她坐在窗前，描眉梳妆。

　　一窗之隔，易慎他们几人正在院外。
　　易慎问：“景逐为何要给小七写信？”
　　不仅如此，景逐还拜托他一定要亲手交给巫祁，或者放在巫祁醒来后睁开眼睛就能看到的地方。
　　“啊，这件事情啊。”林廓道：“这小鬼先前不是当众推了小七一把，还将他父亲的死怪罪到小七身上，如今又一直住在巫家，估计啊，这孩子心中过意不去。”
　　宁循绪好笑道：“这小鬼当初推了小七姐姐一把就心中过意不去，要都像这小鬼一样有良心，怕不是有不少人要对着小七姐姐磕头认罪。”

　　林廓道：“也真是好笑。魏司自己死了，可偏偏死得不安生，还要拉上小七。不过……魏司做的恶的确没我们想得那么多。”
　　他先前一直以为所有的恶事都是魏司做的，可魏司临死前说的那句——“我，魏司，不至于穷到收取买官费”的的确确让林廓起了疑心。
　　林廓顺着探查下去，竟是查不清楚真相。

　　死的死没的没，朝堂许多臣子多有涉及，倒是没有定论，因此，所有的恶事便落在了魏司身上，也不知魏司临死前知道此事吗……
　　那名单拉出来时，林廓都吓了一跳，道：“看着人模狗样的，怎么净干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呢？”
　　直到这时，众人也不知道有多少恶事是魏司实实在在做的，又有多少事情是那些人暗地里强加在魏司身上的。

　　一直静默不语的宋吟星忽而道：“惟崇哥，你决定好了吗？胜可君临天下，败可就是万劫不复了。”
　　易慎道：“决定好了。”
　　只有到那个位置，无人敢压制巫祁，他才放心。

　　“惟崇哥，抱歉。”宁循绪垂眸，道：“我姐姐还在国宫，这件事，我估计无法帮太多。”

　　自从宁婵嫄帮助易慎和巫祁离开都城后，她便被软禁在国宫了，圣上派金甲军守着她，谁也见不到她。
　　为此，宁循绪曾提剑上了朝堂，险些犯下杀身之祸。
　　即使这样，他也没见到姐姐。还是夜里金甲军来传话，他才得以见姐姐一面。到今日，他也不过只见了姐姐两面而已。诚然，宁循绪也想着和易慎他们一起踹翻这世道，但姐姐还在那人手里，他不敢轻举妄动。

　　易慎道：“此事无甚艰难。”

　　古往今来，没人敢将此事描述成“无甚艰难”，林廓在国宫布线已多年，仍不敢想颠覆皇权。他刚知道易慎的想法时，震惊地将口中的茶全喷在信上。
　　那时，宋吟星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用自己的衣袖擦了擦信上的茶水，便将那封信给宋吟星看了。
　　宋吟星看完那封信后，轻声道：“并非惟崇哥自愿。”

　　易慎并不是对那个位置有执念，而是只有他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这世上才不会有人将巫祁扔入水深火热的境地。
　　那是他的巫祁。
　　他得救，得护，得捧在手心。

　　那时的宋吟星问林廓：“你当如何？”
　　林廓亲了她一下，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他反问宋吟星：“知韫，想不想名垂青史？”
　　宋吟星道：“你就这么确定能成功？”

　　林廓将头埋在她脖颈处，笑得肩膀都在抖动，抬眸再看向宋吟星时，向来万事不在乎的眼睛也有了慎重。
　　他道：“一，国将不国。二，你我皆年少且聪颖，何至于输得家破人亡？”
　　后一句语气上扬，又是印象中的林廓。

　　宋吟星静默片刻后道：“那便赌一赌。”

　　林廓将这件事视为重中之重，他原以为不会在短时有较大进展，可易慎的参与将其进程不断加快，屡屡出险招。易慎身为世家公子，写诗作画在行，弹琴也不在话下，偏偏眼光毒辣，行事狠厉。
　　有些事，他赶尽杀绝到林廓都要双手合十，拜一拜菩萨的程度。

　　易慎虽不在都城，却事事有他的视线在窥视。
　　或许，是他锋芒毕露，意气狠厉，偏偏遮掩得当，也或许是大势所趋，不多时，辞紫阁中学子也都默默加入进来。
　　如今的都城，不知不觉地天已变了一半。

　　林廓曾叹道：“有时，我们都是被逼着往前走的，而，易慎是我们之中被逼迫得最为严重的那一个。”
　　他不坐上那个位置，下一个死去的人就会是他的爱人。

　　辞紫阁的这些人相聚在长如镇不单单是为了给巫祁庆生，还有一个原因——圣上的金甲军万里挑一，武功高强，以一敌百，他们耗费心思也不能与其打成平手，更别提，圣上还手握重兵。
　　这个不破，他们必将万劫不复。
　　然而，他们还真破不了。

　　一堆人愁眉苦脸地趴在桌子上，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有人拿书挡着脸，有人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有人拿着糕点瓜果吃个不停。
　　商量了好半天也没商量出什么好法子，皆是一筹莫展的样子。

　　林廓打开门，还未进门就看见这一屋子惨状，忍不住开玩笑道：“各位，这是做什么？怎么这么发愁？大不了拿炮麟轰呗。”
　　谋反就应该有个谋反的样子啊……

　　宁循绪虽然直言不能帮助太多，但众人早将他视为生死朋友，谈论要事从来不避讳他。一人吹走脸上的发丝，摊手无奈道：“炮麟是可以轰金甲军，但好巧不巧，炮麟在敌方手里。”
　　宁循绪坐在椅子上，拿起果子抛玩道：“好巧不巧，现在，我们不仅要打败金甲军，还要打败炮麟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哀嚎。

　　哀嚎声中，一人道：“你们知道炮麟被百姓们称为什么吗？”
　　“称为什么？”
　　“不败小将军。”
　　众人其中一人道：“……你是不是听错了，‘不败小将军’说的是小七，炮麟被百姓们称为‘不败小将军的神兵’。”
　　那人怀疑道：“是吗？我听错了吗？”
　　另一人道：“你绝对听错了，我可是亲耳听到百姓们这样说的。小七是不败小将军，炮麟是不败小将军的神兵。”

　　巫祁如今虽身在长如小镇，但早已声名大噪，也就是这长如小镇太过于偏远，巫祁的威名还未传过来。
　　魏卯魏将军被百姓称为“百胜大将军”，那是经历了万千战争后的盛赞，巫祁仅靠一战便在百姓中赢得了“不败小将军”的称号。
　　至于不能说出口的那事……
　　其实，众人皆知并不是毫无办法。
　　只是，这办法还需要巫祁来解决。
　　然，巫祁如今的情况……

　　“算了算了，不要为难小七了。她年纪那么小，如今刚过了十八岁生辰，好不容易好一点了，我们不要逼她。”
　　“对呀对呀。哪怕把这件事情往后拖一拖，也得让小七多睡几个好觉。”
　　“嗯呗，当时她对炮麟有多上心，我们又不是没看见。整日睡不了几个时辰，如今这事太过于……她怕是又要熬上不少夜。”
　　“先想想别的办法吧。”

　　屋中的易慎并无多言，他起身，告辞道：“我去看看小七。”
　　话音刚落，门便被人打开了。
　　是巫祁。

　　她今日一袭浅绿衣裙，嫩黄发带飞扬，发间像许久之前那样，自己对着镜子插满了许多花朵。
　　带着满身花香，巧笑嫣兮，神采飞扬。
　　真真像掌管春分日的天上玄女。

　　众人已经许久没见过这样的巫祁了，好似又回到了辞紫阁，好似又见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巫祁。
　　那时的她每日的要紧事就是画一幅让孙夫子满意的画作。
　　但他们心中明了——终究是不一样的。

　　巫祁靠着门框，手中抱着一束刚采的鲜花，她环顾屋中，视线定在易慎身上，轻微歪了歪头，道：“各位，不准备找我帮忙吗？”

　　无人能如年少时张扬无忧，然难能可贵的是，历经生死后仍有拥抱一束花的勇气。
　　而巫祁正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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