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故人归

　　露水从树梢滴落下来，寒无衣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斜的时候。

　　她总觉得脑袋昏沉，似乎睡了很久很久，拿开披在身上的白色衣衫，勉强撑着站起身子。寒无衣咳嗽了两声，喉咙干的像是要喷火，却瞥到一旁留备的茶水。

　　灌下整整一壶水之后，她才揉着突突作疼的太阳穴，道：“居然昏睡了一整天，昨日来小院……”想到这，她忽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右手下意识探向怀里，直到触碰到冰凉的檀木匣子，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弛下来。

　　昨日，似乎忘记了一些事情，但这些年，她断断续续总是会想起一些事情，又忘记一些事情，那滋味就像是在死水里浮沉，好不容易喘了一口大气，很快又呛下一大口污水。

　　想起萧缙和徐半娘，她便撑着身子扶着墙角，往驿站一步步走过去。

　　到了驿站拐角处，寒无衣察觉到周围的不对劲。

　　这处驿站清冷空置了很久，之前来往的也不过是一些搬运的杂役，今日留明日走，根本没有人会关心，可现在从巷子拐进来，几棵老榆树下分别坐着挑担休息的，卖馄饨的小摊车，挑着果子的小贩，还有蹲在地上扯了一块布卖旧书籍。

　　寒无衣从他们中走过的时候，凝神细听他们均匀而又克制的呼吸声，当下心中一沉，看来此处的据点已经暴露。

　　那这些人还潜藏在这里，很明显，他们要抓的人没抓到。

　　寒无衣绕过驿站往其他方向走去，绕了一圈又重新回来，蹲守在屋檐下看着那群盯梢的人，似乎分做了好几拨，寒无衣观察了一会，从里面挑了一个软柿子，从指尖处弹出一些药粉，很快那短腿的男子便往巷子深处跑去，蹲在一处角落疯狂挠着身上的红点。

　　“痒……痒，真他娘的见鬼。”男子恨自己手短，不能触碰自己的后背。

　　下一刻，寒无衣直接折断了他的手臂，从后面死死捂住他呼痛的声音。

　　“说！你们在这蹲守是等什么人？”

　　起初，那短腿的男子还不肯说，可撑不住寒无衣手段狠辣，直到咽喉被冰冷的剑锋抵住，才终于从男子的嘴里撬出有用的信息。

　　“琼琚阁？”寒无衣瞳孔骤缩，手中的匕首深了半分，逼问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昨夜的事，三大营都知道了这个据点。”那短腿男子抖如筛糠，一直喊着饶命。

　　寒无衣一记手刀砍晕了这人，心里不免焦躁起来，不知道杨羡风这厮是否靠的住，这才进城两日就被抄了据点，现在必须快点找到萧缙，否则局面只会变得更加被动。

　　拐了三条暗巷，寒无衣找不到任何标记的暗号，心里暗暗决定，再过前面一条深巷，还是没有踪迹便只能先去联络百晓生的人。

　　暗巷里面的道路泥泞翻滚，难以下脚，马粪混着脂粉的浊气突然扑面而来，寒无衣立在树梢看了一下周围的景况，才知道这是一处暗娼院子，这会已经陆陆续续有一些佝偻如行尸，呲着一口黄牙的人，牵着马往里走，歪脖子的柳树后面，挂着几盏残灯……

　　墙内响起一声声马蹄声，紧接着是鞭子抽在皮肉里的声音。

　　马厩的后面是一个个简陋帘子的隔间，水槽边的驼背老头招揽着客人，咧嘴一笑道：“要老马，还是新马？”说着，老头掀起帘子的一角，寒无衣看到里面的女子脸上抹着厚厚的粉，嘴唇涂的艳红，像是喝过血一般。

　　客人一连走过几个帘子似乎都不满意，捏着鼻子问道：“有没有雏马？”

　　驼背老头眼里闪过狡黠的光，凑在客人的耳边道：“昨晚新得了一匹雏马，客官真是好运道。”

　　客人交了钱，就被引着往里面走，方才帘子里的女子露出一抹又哭有笑的模样，转而又咯咯的笑着，那声音像是钝刀刮着瓦罐，带着一种凄然的感觉。

　　寒无衣摩挲了手里的剑柄，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耽误下去，这些人的命可怜，可眼下救了她们也没法带走，还是要尽快找到萧缙。

　　从树梢跃下墙头，寒无衣转身离开，脚步匆忙了许多……

　　忽然几个被黑布裹着的带短刀的恶徒与寒无衣迎面碰上，他们的目光在看到“书生”打扮的寒无衣时，起初带着一种找到猎物的刺激感，而后被“他”腰间的寒光凛凛的佩剑，和冒着青筋的手背所震慑，尤其那人闪过的眼眸，带着一种骇人的杀意，他们本就是来寻乐子的，料想此人不可貌相，便不敢轻易招惹。

　　寒无衣与他们在拐角错身走过后，听到他们兴奋黏腻的笑声：“听说老驼头昨夜捉了一个干净的雏，声音那叫的比黄鹂鸟还脆……”

　　“咱们喝不到汤，起码摸个一两把。”

　　“你别说，这鹿城哪还能找到这样的货色，大半夜的小姑娘就敢一个人出门，胆子真够大的。”

　　寒无衣本欲加快脚步猛地顿住了——

　　鹿城一路走过来，基本没有女子在外面抛头露面，即便是皱面老妪都鲜少见到，哪里敢有女子独自夜行。

　　寒无衣瞳孔骤缩，朝着前头马厩的深处翻越过去，果然在一处肮脏混着马粪干草的地方，五六个粗汉围着一道纤细身影，那月白外衫已经被扯到了胳膊肘的位置，露出了白玉般肩头。

　　那身影被死死地压制在干草上，唇瓣咬出血了也不肯开口喊一句。反倒是那些人来了兴致，抽起一旁的马鞭往少女的脸上抽去。

　　少女闭上眼等着这一记惨痛，再抬眼时却看到一人紧紧拽住了马鞭，用力一扯便将那名粗汉撩到在混着马粪的干草堆里。

　　“找死！”那群人对着碍事的“书生”唾骂了起来，可寒无衣的剑比他们的嘴要快，一名粗汉的拽着“少女”衣领的右腕被寒无衣生生折断，又旋身踹飞了另一个冲上来的壮汉。

　　寒无衣低头，这才终于看清了马厩中狼狈的“少女”——萧缙咬破的唇瓣留出了一道鲜血，上挑的眼眸黑沉沉压抑着怒火。

　　当最后一个粗汉撞断马槽昏死过去时，寒无衣才细看萧缙的模样，不由地呼吸一滞，喉间滚动了一下。

　　且不说那月白的中衣被撕扯的七零八落，露出大片肌肤暴露在寒凉的空气中，锁骨处还有几道狰狞的红痕，胸衣尚且被紧紧缠着没有解开，最要命的是那两条修长的腿在草堆里无措地交叠着……

　　“你……”寒无衣强憋住不合时宜的笑意，死死地压下翘起的嘴角。

　　萧缙的脸色忽白忽青，最后涨得通红，寒无衣怕他受不了此等屈辱，赶紧将身上的衣袍脱下披在他的身上，刚想给他裹的严实一些，却被“啪”的一巴掌打回去。

　　“看够了没有！”萧缙咬着牙吐出这几个血字，拢着衣襟的手指青白交加，嗓音比深冬的冰雪还要冷。

　　“这几日扮女装，我简直是受尽了屈辱！”萧缙说话的声音都带着颤，掖庭十年的羞辱忍了够久，如今扮作女儿身，不仅要被杨羡风日日作弄折辱，如今竟还被一群市井泼皮压在身下，此等羞辱！他……必要雪耻！

　　想起方才帘子后面一张张死寂的面容，寒无衣的心忽然冷了下来，淡淡道：“世子所经历，不过是无数身在此间女子的寻常遭遇。愿你知辱，不仅是为自己雪耻，更为她们雪耻……”
　　谁又不愿一身清白之躯，干净地葬在棺材里。

　　可大多数的人，尤其是世道逢乱的时候，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何尝不是以冰雪之心，被世间污浊裹身，最后憔悴而死，被一张草席潦潦拉走……

　　萧缙的心猛烈一颤，攥紧衣襟的手指骨节发白，指尖深陷在掌心里。

　　他想起了母妃掖庭吞针，金簪刺喉的事情……

　　恨意裹挟着怒意，肆意地在心底里燃烧！

　　终有一天，我要肃清这鹿城肮脏的一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