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千戏文录

　　一阵轻缓的箫声响起。
　　魔军将士们都以为是舞起风又在例行公事般的吹风奏月，舞起风却知道这是舞肃的箫声。
　　“大哥，你怎么来了？”
　　魔军营地的不远处，舞起风见到了舞家的宗主。
　　“我不来，你打算乱跑到什么时候？”
　　舞起风心虚地假装抬头看风景，嘴巴里嘟囔着：“这也没有多久啊～”
　　“要不要我提醒你，你已经三个多月没回家了！”舞肃语气严肃，舞起风心里想的却是：我和追夜真正认识才三个多月吗？！
　　“之前在帝江就罢了，你好歹会时不时给封信，上次魔尊的葬礼，我让你跟我回家，你怎么一溜烟就不见了？！”
　　舞起风尴尬笑着，原来他跟追夜说的“舞肃让他去军营里待着”都是哄骗的话。
　　“今时不同往日，风儿！如果是以前，你要玩多久都行，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魔尊，死了……”
　　“魔尊死了跟我待在追夜身边有什么关系！魔尊又不是追夜杀的！”舞起风语气中的急切，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却没有逃过舞肃的耳朵，舞肃稍稍侧目，明显感受到自己弟弟的变化，起码以前，他绝对不会跟自己的哥哥顶嘴。
　　“重点不是谁杀了魔尊，是魔尊已经死了！”
　　舞起风仔细咀嚼着舞肃的这句话，不得不说，他自幼被保护得太好，看事情单纯而简单，对政治方面几乎没有什么敏感性。
　　“那，就，换一个新的魔尊呗。”许久，舞起风才挤出这么一句。
　　舞肃对舞起风的话实属哭笑不得，但对自己带大的弟弟，他甚有耐心，循循善诱道：“你觉得谁应该当这个新的魔尊？”
　　“这……”舞起风这才意识到问题的关键，他也不是傻子，瞬间就明白了，如果是天抑当魔尊，那这百万魔军能轻易同意吗？那些坚持只认魔尊继承者的人能同意吗？如果是追夜当魔尊，那天抑一党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还有多少像上次类似的刺杀等着他……
　　“就，只能在天抑和追夜当中选一个吗？不能是别人吗？不能……”
　　舞起风激动的话语遇上了舞肃冰冷的表情，他也无法自欺欺人下去，最有权势离魔尊之位最近的两人都当不上魔尊的话，那还有谁能在这样暗潮汹涌的局势下脱颖而出？！在这两位公子中选一个，起码是对魔界的稳固最有利的选择！
　　舞起风的心沉了下去，他预感到有大事发生。
　　“大哥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有件事让你去办。”
　　以前舞肃让舞起风做什么，舞起风都是一边玩闹一边答应，今天却反常地沉默，只等舞肃下面的话。
　　“让你，刺杀追夜！”
　　舞起风瞬间瞪大了双眼！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像是听到了末日来临的消息。
　　“刺、杀，追夜？”许久，他才机械的重复舞肃的这句话，而后慌乱地问道：“为什么？！”
　　“以前让你做事，你从不问为什么。我记得你说过只要是我让你做的，哪怕是上天捅窟窿你也不会有异议。”
　　舞起风一怔，这句话犹在嘴边，是他以前常对舞肃说的一句话。但是现在：捅天一个窟窿可以，但是刺杀追夜，不行！
　　“你不愿意？！”
　　舞起风一言不发，伫立得像个雕塑。
　　“你既不愿意，那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刺杀追夜……”
　　“我选第二。”舞起风不假思索。
　　“第二，跟我回家。”
　　舞起风如鲠在喉。
　　不愧是亲自养大舞起风的人，舞肃对如何拿捏自己的弟弟真是深有造诣。
　　相比第一个选择的绝无可能，第二个选择看起来也不是不能接受了。舞起风深深吐了一口气，终于松口，说：“那好，我去跟他告个别……”
　　“不必了！”舞肃眼神看了眼浪人，他相信能让自己的弟弟愿意一起待着三个多月的人不可能听不懂他的笛声。
　　舞起风会意，有些不情愿又无可奈何的拿起了浪人。
　　本来舞肃的箫声追夜就已然觉得不一样，之后再也没有声音，更让他肯定那不是舞起风吹出来的声音，再听到浪人的笛音之后，他已经全部明了了：舞起风，要走了呀！
　　浪人曲罢，舞起风跟着舞肃朝着魔军大营的反方向走去。却不想一阵长啸传来，本来心情低落的舞起风随即眼前一亮，又再次跌落低谷：长啸，是他在舜更山送别追夜的时候用过的方式，当时他并不清楚追夜是否能听懂那种古老而隐晦的送别，今天惊喜地发现追夜竟然完全懂；但是，现在是追夜给他的送别！
　　“二公子心思难猜、对魔界未来的治理也毫无规划……”
　　“野火他们若是支持二公子，那肯定也是因为他是魔尊的继承人，那肯定是继承魔尊的意志……”
　　“那是铁定不能站追夜的！”
　　“我们舞家创宗已久，都是祖宗好不容易创下的基业，断不能因此分崩离析。更何况若舞宗不在了，那边的宫家不知道要笑话成什么样……”
　　“撒脱想取消独立宗派，这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天抑就是因为反对撒脱，和他闹了不和，这时候我们必须站大公子才是……”
　　“大公子的想法和我们舞宗的想法是一致的……”
　　“若二公子继位，舞宗恐怕不保啊！”
　　“我率先表态，我绝对支持我们舞宗站大公子！”
　　“我也是！”
　　“同意！”
　　“反正不能站二公子！”
　　……
　　舞宗在舞肃的管理下井井有条，像这样各房各户的掌事都要来参加的宗族会议，已经许久没开了。舞起风坐在舞肃的旁边，呆滞地听着此起彼伏的叽喳声，其中没有一句是他想听的！这些宗亲所说的道理他都明白，只是他无法说服自己也站在追夜的对立面！
　　“各位宗亲没有异议，那就这样决定了！我们舞家，决定支持大公子天抑登极为心的魔尊！”
　　舞肃宣布会议第一项商讨的结果，话音刚落，舞起风蹭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我有异议！”
　　齐刷刷十几双眼睛看向舞起风！
　　“我，我不同意！”舞起风的语气逐渐坚定。
　　“二公子为何不同意？”说话的是舞肃和舞起风的亲叔父，在这种场合下，也给足了舞起风面子，没有像私下里那样叫他“小风”而是称为“二公子”。
　　为何？为何呢？从家族利益考虑，选择天抑是上策，选择追夜才是下策，这些东西舞起风已经被舞肃灌输很多次了，他自己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只是……
　　“我就是不同意！我不要与追夜为敌，我不要站在他的对立面，就这样！”舞起风这番话像极了意气用事、不顾后果、任性妄为的孩子！
　　十几个宗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是在考虑这个家族二公子的个人意见，只是觉得这个二公子是不是受了什么蛊惑？！会场上一片窸窸窣窣的讨论声此起彼伏，好一会，舞肃打破了这样的局面。
　　“就这么决定！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后续事宜再行商议。”
　　舞起风惊恐的眼神看着舞肃，素来最疼最爱他的哥哥，从来都是向着他的……
　　“你想好了吗，风儿？”众人散去之后，舞肃对着呆若木鸡的舞起风问到。
　　舞起风坚定而僵硬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又像是怕表达得不够清楚一样，补充说道：“我，永远不可能与他为敌！”
　　没有发火、没有责骂，舞肃只是安静地对舞起风说：“那你要与我、与整个舞家为敌吗？”
　　舞起风微微一惊，一时间愣是说不出话来。
　　“舞家支持大公子的决定，不是我一个人定的，也不会因为你一个人的反对而改变，我相信你会明白。”
　　舞起风黯然的低下了头，是的，他明白，而且他也知道大家所做的决定从舞家的角度来看没什么不对！
　　“那你要，站在舞家的对立面吗？！”舞肃继续问。
　　舞起风密集地摇着头。
　　舞肃摸了摸弟弟的头，眼里没有责备没有怪罪，却是一脸的心疼。
　　“那你打算怎么办？！”
　　一段小小的沉默之后，舞起风回答：“我谁都不帮，我谁都不站，我不会帮着舞家对付追夜，也不会帮着追夜对付舞家。我可以去找他，我知道他其实也无意当什么魔尊，他说过他想回冰洲，我带他走……”舞起风的声音越来越激动……
　　舞肃任由舞起风发疯似的说完。然后平静的看着他。
　　舞起风知道是自己发疯了，被暗杀的可是追夜的亲生父亲，他能放下这份仇怨就此离开吗？他能放下百万魔军就这样撒手吗？他能背弃众人的期待啥也不管吗？追夜的意愿在这些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反正他都当帝江二公子那么多年，只不过再往上走一步当个魔尊而已，对他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要他放弃这一切……舞起风不敢再想下去！他瘫坐在椅子上，良久良久。
　　“我想好了！大哥。”舞起风的决心像是经历过了热油烹烧终于熟了一样：“这个舞家二公子，我不当了！我不配！追夜怎么选我管不着，但是我怎么选，我自己决定！”
　　舞肃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吐了出来。他似乎早就想到了舞起风会做这样的决定，却仍旧无法欣然接受他的决定！
　　“你确实不配！但这不能怪你，是我没教育好你，从小就把你惯坏了！让你如此任性！”
　　“大哥～”舞起风听到舞肃的话，很是伤心，扑通一声跪在舞肃面前，央求道：“是我的错！是我不好！跟大哥无关！大哥要怪就怪我！要骂也骂我！
　　舞肃轻抚抚舞起风的头，将他扶起，说：“你是不配当舞家的二公子了。但你依旧是我最疼爱的亲弟弟！”
　　舞起风听罢，双泪直下，他的哥哥，真的太好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能与舞家为敌！不能做伤害舞家的事！其余的，你想做什么便去做。累了，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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