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水

　　到了后半夜，不少负责煎药的人都顶不住去睡了，就剩落星、北落和另外几个人还守着药炉。

　　那几个人估计道士见得少，见他俩是毛头小子，便好奇地凑过来，一起天南地北地瞎聊了起来。

　　得知金河寺染疫身亡的人中没有无字辈的僧人，北落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落星！北落！”突然，叶青玄掀开营帐的门探头进来，“你俩出来一下！”

　　落星和北落对视一眼站起身走出门，叶青玄正背着手站在外面。

　　“怎么了师父？我们还不困，不用睡。”

　　“你们护好口鼻，跟我去前面的疠所一趟。”

　　北落见叶青玄神色严肃，不禁担忧道：“父师，是出什么事了吗？”

　　叶青玄看了看北落，摇了摇头，道：“去了就知道了。”

　　二人只好跟在叶青玄身后来到了收治疫民的疠所。

　　自古医者常言，时疫乃是感天地间不正之气而染的病症。时，四时也。人和宇宙万物一样，是禀受天地之气的滋养而生成的，是按照四时交替的法则而生长的。四时交替不会有违，而人却会因私心贪欲而违背天德地气。气一旦违时而乱，则身便会易感疫恶之疾。

　　北落一迈进疠所门内，就感受到其中杂乱无章的气，不免微微皱了皱眉。外面的天早已黑透，里面却还亮着数盏明灯，四周充斥的是疫民痛苦的呻吟和不能安眠的呓语。

　　几个兵卒东倒西歪地靠在墙上睡着了，看样子已经疲惫之极。叶青玄低头看了眼，对北落小声道：“兵卒们每日与我们同寝同食，这几日感染时疫的也越来越多。加之今夜突然来了一大批灾民，存粮和药材恐怕都撑不过半月了。”

　　“那该尽快上禀朝廷，请求下拨物资才是。”北落问道，“只是太原府的灾民为何要跑到上谷郡来？太原府没有设置疠所吗？”

　　“自然设了。”叶青玄道，“问题就在这儿。”

　　他示意二人跟着他绕过疠所中间的屏风，来到最里侧的一排病榻旁，床上躺着的就是从太原府逃难而来的灾民。他们大部分都染上了时疫，只不过病症都较本地的轻，所以将他们隔了开来。

　　“叶道长。”其中一个叫马三的年轻人还辗转未睡，他见叶青玄走近，爬起身小声打了个招呼。

　　他们十多人拖着病躯赶了三五天的路，好不容易找到了疠所却被守营的兵卒拦在外面。要不是叶道长仁心，恐怕他们会死在去往下一个疠所的路上。

　　叶青玄抬手示意他躺下，走到马三身边问道：“喝了药可有好些？”

　　“好多了！”马三忙点了点头，高兴道，“我感觉头也没那么疼了！”

　　“那就好。你的病症较轻，估计再用三日药便能痊愈。”叶青玄接着道，“你方才同我说，你们这些人为何要离开太原府疠所？”

　　“叶道长。不是我们想离开，是我们不得不逃出来啊！那边的疠所几乎都没有活人了！”

　　落星惊讶地问道：“都死了？那里的疫病竟这么严重？”

　　“疫病不严重，没人病死。”

　　“啊？那你怎么说没有活人了？”

　　“这……”马三咽了咽口水，想了半晌才小声道，“那些人都躺了好几个月也不醒，我还偷偷摸过其中几个人的脉，完全摸不到！但是他们就是没死，那胸口还动着呢！”

　　马三说着，想到太原府疠所里面那阴森诡静的气氛，直感觉头皮发麻。他猛地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脸，接着说道：“衙役啊……兵卒啊……郎中啊……全都那个样子了……太瘆人了！我们这些人是感染得比较晚，所以才没事。我们担心最后自己也成了那个活死人的样子，所以就逃出来了！”

　　落星听了只觉毛骨悚然：“啊？！一个疠所的人都成那样了？”

　　“是啊……小道长……”马三森然道，“有时候晚上睡下去人还好好的，等到天一亮，就怎么也叫不醒了……”他冲叶青玄眨了眨眼，“他们都说疠所里不干净，有那些、那些东西……”

　　“那些东西？”落星问道，“鬼啊？”

　　马三本指的是那些夜间与人交合、吸人精气的女妖，可看着眼前傻乎乎的小道士，到底是没说出来。他只点点头，道：“是啊。听说刚开始只有三五个人，后来就慢慢多起来了，再后来，就连郎中、兵卒……连驻守的将士都无一幸免。”

　　“守将？”叶青玄皱眉道，“既有守将，为何没早早上报朝廷？”

　　“这我就不知道了，道长。我们本是外城的人，往年虽然一直旱，但守着田地好歹能种出点庄稼来。可今年以来实在是旱得太严重了，地里实在是长不出东西，我们饿得撑不下去才进了城内，谁知道城内竟是这种情况。”

　　马三懊悔不已，他本年轻体壮一直好好的没染上时疫，想不到一进了城竟也沾染上了。他悔道：“早知道就不听李大哥的了，哪怕是挖草根、啃树皮，我也不会去城内！”

　　“李大哥？”叶青玄问道，“就是你之前说让你们来上谷的那个李艾？”

　　李艾？这么巧？是同音还是就是李艾？难道是之前在万宗门失踪的那个李艾？北落感觉自己的右眼皮直跳，一股不详的预感向他袭来。

　　果然，就听马三接着说道：“就是他，他是个外乡人。听说他要往西北去，穿过太原府城碰巧在城外遇上了我们。”

　　“他其实也是好心，见我们没吃没喝的，就让我们去城内碰碰运气。”

　　“那他后来怎么又劝你们来上谷了？他跟你们同行吗？”叶青玄问道。

　　“不是的叶道长。”马三解释道，“李大哥出城后在我们的村子里借住了几日，他一直劝我们去别的府郡寻出路。可是我们都是太原府的人，我们舍不得离开家乡啊！”

　　树高百尺，叶落归根。

　　叶青玄明白，这是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东西，许多人哪怕是死了也要安葬到自己的家乡。可是疫病无情，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朝廷应该会将那些来不及处理的死尸们都用火焚烧。

　　“李大哥离开前见我们实在是没什么吃食，这才告诉我们说可以去城里的疠所申领救济，我们这才进了城。”

　　叶青玄颔了颔首：“那你知道这个李艾是做什么的吗？他从何处来，又要往何处去？”

　　马三摇了摇头：“我们只知他是南方人，到太原府之前曾在南阳府的姒癸落脚，至于他要去西北的哪里，去做什么，我们就不知道了。说来也怪，他没有随身的行李，我估计也是生意人之类的吧……”

　　再往下也就问不出什么别的了。叶青玄交代了马三几句，让他早点歇着，就领着北落和落星出了疠所。

　　“你们觉得，马三口中的李艾，会是我们在万宗门见过的那个吗？”

　　“很有可能。”北落道，“南方人，名姓都一样。”

　　“对了！师父……”落星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刚才我们煎药的时候听本地的人说，这次的疫病起于太原府，太原府的疫病又是起于一队从江南去的行商。那队行商共有十人，后来进城的时候就已死剩三人了。”

　　“江南去的行商……竟是如此吗……”叶青玄面色凝重道，“落星。去把方才告诉你这些的几人带到我的营帐见我。”

　　见落星走远了，叶青玄交代北落道：“你守在疠所。等马三熟睡，你用控魂术探一探他的记忆，看看他见到的李艾到底是不是那个李艾。此事乃是重中之重，你务必要探清。”

　　“我知道了，父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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