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侍女

　　堪堪至十一月，一日，曹贵仪、何才人偕来凤仪宫。她们谈起李娘子的病，无不唏嘘。
　　惊鸿道：“圣上和我提及，她生日快到了，欲在宫内为她操办生日宴，让她能高兴些。”
　　何娘子慨道：“妾身半月前瞧她，已是那样的光景，恐怕难愈了。”
　　曹贵仪道：“别说这样的话，被人听去了，不晓得要传到哪里。”何娘子不敢再多语了。
　　她们又叙些杂事，却见蕊心匆匆走过长廊，进到正殿，道：“服侍李娘子的宫人前来报信，说她不好了。”
　　惊鸿惶惊，座上二位娘子俱愕然而立，彼此觑望。
　　惊鸿强作镇定，问：“可去请太医了？”
　　蕊心道：“已请了，现在正守在李娘子殿阁外。”
　　惊鸿又问：“是否派人传告圣上？”
　　蕊心道：“那阁里自派人去了。”
　　惊鸿立起，对曹、何二位娘子道：“我们也该去看看。即便不入阁内，也站在外面。”
　　二人皆颔首，与惊鸿同去了李娘子阁内。到时，圣上车辇已停在甬道上。
　　她们走入庭中，看到六七位太医跪在阶下，有宫女在暗自垂泪。
　　惊鸿问跪在砖地上的夏太医：“李娘子的病如何会遽然恶化？”
　　夏太医道：“非遽然恶化，乃烛燃灯减，油尽灯枯之故。”
　　恰时，室内传出宫人号哭。凄凄哀哀，应着深酽天色，鸦鸟空啼，直摧人心魄，怆然而涕。
　　惊鸿坠下一行清泪，犹感神思恍惚。须臾，圣上从阁中颓丧踱出。
　　圣上命侍女为李娘子换衣入殓，又命内侍挂幡摆烛，置办灵堂，自己更是在灵堂待到四更天才回殿。
　　李娘子丧仪期间，蕊心见皇后终日郁郁，似有愁事，便进殿慰勉。她唤了一声。
　　皇后微微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蕊心试道：“婢有句话想对娘娘说，伏望娘娘听从。”
　　皇后淡淡道：“你先说。””
　　蕊心道：“圣上这两日可能会来凤仪宫和娘娘商讨追封李娘子品阶的事，不论圣上想为她定个什么品阶，娘娘你只管顺承。不要为这种事，伤了与圣上的情分。”
　　国朝有规，嫔妃死后可在原阶位上升得一阶，以示天恩，未育子嗣且深沐圣宠者可升得两阶，过两阶者皆为逾矩。
　　惊鸿敛目度思。少时，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了。”
　　次日，圣上下了早朝，果真来到惊鸿宫中。她忙令素烟将日出时刻便煨在炉上的小羊羔汤端出，盛了一碗，端与圣上吃。
　　圣上原没有胃口，但见惊鸿殷切的眼神，还是吃尽了汤。惊鸿方舒心展颜。
　　圣上把碗放在桌上，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这般为我解忧，我却不知如何谢你。”
　　惊鸿道：“你不必谢我。我念着李娘子柔顺可亲，又怜她青春玉殒，方做这身后的事。”
　　圣上道：“便是如此，我也该谢谢你。”
　　惊鸿坐定，道：“你这时来便是过来谢我的？”圣上道：“为着些小事来和你商量。”
　　惊鸿心下已了然，遂道：“你说，我听着。”圣上道：“凡国朝嫔妃薨逝，大多都会看在其生前服侍的分上，追封其品阶。如今李娘子薨了，也该擢其品阶，按此规制下葬。李娘子在世时，敦厚淑蕙，温恭敬慎，又尽心服侍我，难得你又喜欢她，我想……”
　　惊鸿道：“那便把她的阶位升两阶，追晋她为五等才人。”
　　窥见圣上面犹不满，惊鸿道：“你以为当何？” 圣上道：“欲追晋她为四等美人。”
　　惊鸿淡淡笑言：“我本不在意。只怕你那些谏臣不同意。”
　　圣上道：“只拣个名头应对他们。便这样对他们说，李娘子卧病时已受孕，可惜受这病的苦索，母子俱殒。他们便不好再阻拦了。”
　　惊鸿道：“你既已思量好，纵使我再说什么也是无益。太医院那边还须遣人告知，让他们统一口径才好。”
　　圣上讲完“我叫律先去安排”后，喟然长叹：“我为她做这些，她若泉下有知，也该瞑目了。”
　　惊鸿心霎时冷了一寸，道：“她仰慕你，你亦宠爱她，何况嫔御后事本该如此，方可抚慰她们的族亲。”
　　圣上却道：“她薨逝那天，我等在寝阁的屏风外，想要见见她。她反不让我入内。我一心想见她最后一面，欲绕过屏风，向内走去，却见她躲在衾被中，不肯与我相见。无奈之下，我只好走出寝阁，回到屏风外。她遂从被中探身，向我解释原因。”
　　惊鸿问：“什么原因？”
　　圣上目蕴哀戚，忆道：“她说她如今陋容恐污朕尊目。又怕朕见得她最后憔悴的形容，以后记起她都是这副模样。若如此，还是不要见了，那样朕以后想起梦见她，便与当初相识无差。”
　　惊鸿明了，犹感李娘子心思剔透。
　　圣上当天在凤仪宫用过午膳，便返还极宁殿。
　　次日上朝后圣上将追封其为美人的旨意及缘由宣于殿上。百官见师出有名，不论真假，也多默许了。圣上又提及?拔、赍赏李娘子义父宗正少卿和兄长李定益的事，便有部分谏臣站出来反对。圣上见此，只赏赐了他们，不提?拔的事。劝论方止。
　　待李娘子丧事完讫，已将近元日，虽是一度新岁至，因着近来发生的事，今年的年比往年冷清索落了许多。圣上、亲王、命妇聚在一起吃了顿饭，看了场戏，虽然意犹未尽，但看到帝后皆是神色怠懒，遂罢盏散宴，各自守岁去了。
　　正月里多事，前朝举行朝会大典，迎诸国使臣入殿朝贺，□□封诰命妇络绎入禁，拜省各阁嫔御。内外诸司你来我往，汲汲忙忙，瓜果汤饮、汉装锦袄、卤簿车马、管弦歌舞、膏油香烛，无一可缺。
　　越是这般忙碌的关头，越是易发生些混乱的事情。
　　正月十二日，陈娘子到凤仪宫告发范娘子偷行巫蛊之术。惊鸿登时骇然失色，巫蛊乃为远古咒术，国朝明令禁止任何人私行此术。
　　惊鸿派侍女把范娘子叫来。范娘子发现陈娘子在此，当即吓白了脸。
　　素烟将圣上请来。他已从素烟那里获知此事，下轿入殿时，通身上下无不透露凛意。
　　范娘子俯跪在地毯上，抖若筛糠。圣上寻问原因时，已是声音震颤，支支吾吾半天，讲不出一句话来。
　　圣上甚是憎厌，令左右拖下去即刻杖杀。左右把哭号的范娘子拖出去施刑。
　　圣上面色极其肃峻，他走至陈娘子身前，道：“这件事是你揭发的？”
　　陈娘子道：“是。”
　　圣上道：“你原是范氏的婢女，既是这样，你同陪她去。”
　　陈娘子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左右拖下去，同受杖刑。
　　宫里忽然少了两位嫔御，还不知是何原因，一时间人心惶惧，言行甚谨。凤仪宫的宫人自对此讳莫如深。范、陈二位娘子阁中伺候的人皆被圣上罚去了掖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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