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莲纪事

　　温暖的火光驱散了夜的寒意。

　　赫莲一边兴致勃勃地用石燧和小钩子摩擦出火花，一边听苏劼讲人类得到火源之后的故事——有了火，人类便有了能源和力量，他们不用再食用生冷腥臭的肉，也不用冒着生命危险去雷电交加的地方获取火种。火光带来了温暖，也带来了光明，从此人类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开化，在人域中迅速繁衍并一步步走向文明。

　　然而，游风上神的慈悲却触怒了昊梵世尊。世尊不满他过分干预映射世界，便不再授予他管理人域的权力；再后来，谁也不知道这位上神去了哪里。

　　“哼！怎么每次都是那个好烦！小白，你爷爷真是太小气了，教人类生个火都能小心眼成这样……没有火烤，人们得有多冷啊！难道他自己不怕冷吗？”赫莲不满地噘了撅嘴，“爹爹说，藏着掖着不愿分享的人都是自私的家伙，要么就是心里有鬼，害怕！我觉得，你那个好烦爷爷一定是在害怕，难道……”

　　“难道什么？”苏劼追问道。他忽然想起了昊梵那冰封万年般冷漠的眼神。昊梵做的许多事情，作为孙子的他也是难以理解的，也许真如赫莲所说，昊梵在害怕什么？

　　想到这里，他皱了皱眉头。

　　“我懂了！”赫莲一拍大腿，“他一定是害怕人类会用火做出更多好吃的美食，吃得比他好，他不甘心！”

　　“你……咳咳……”

　　苏劼方才还觉得赫莲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谁知她的推论竟是如此无厘头，不由得被呛到直咳。不过看她在这样的困境中还能想着吃，应该是没有伤得太严重。他稍微放心了点，忽然觉得眼皮渐渐地沉重起来……

　　夜已深，寒气加重了许多。苏劼似乎是睡着了，赫莲则蹲在火堆边搓着手烤火。

　　红色的火光映照着他们的脸。她借着这光，侧过身子帮他理了理额前散乱的长发，这才惊恐地发觉他的脸色似乎比之前的还要难看——他一直闭着眼睛坐靠在石壁边一言不发，如同静止的一副画面，只有肩头上那把剩下一截刀柄的匕首触目惊心地在火光中明灭，肆意地嘲笑着她的后知后觉。

　　赫莲迅速扯下披纱，慌手慌脚地盖住苏劼的身子。过了一会儿，他又轻轻咳嗽起来，嘴角荡着血丝。

　　她不知所措地把披纱拢了拢：“小白，你到底怎么样了？刚才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咳出血来……”

　　苏劼平复了一下气息，无力道：“赫莲……你帮我……把匕首拔出来……”

　　赫莲的手不由得一抖，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我不敢！我怕……”

　　苏劼睁开眼，平静地望着她：“别慌……听我说……匕首上有毒，若不拔出来，我可能……可能熬不过今晚……”

　　“什么！有毒？！”赫莲吓得花容失色，她紧紧握住他的手，眼中噙着泪，“小白，你瞎说什么啊！什么熬得过熬不过的！对了，你快告诉我怎么解毒！”

　　苏劼犹豫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

　　他当然不是不知道最基本的解毒步骤，只是不能让她那么做——赫莲不仅是他复活母亲的希望，更是整个桀火部回归故土的希望。他并不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因此，他不能自私地把她再推进更多未知的危险中去。

　　就这样吧，不如赌一把自己的命，看看我是否有运气活下来。

　　苏劼这般想着。

　　赫莲害怕地抽泣了一阵，她想不通这世上竟然还有小白不知道的事情，可现在除了帮他拔刀，她什么办法都没有。想到这里，她直起身子耸了耸鼻子，又胡乱擦去脸上的泪：“好，我帮你拔出来……你忍着点疼，千万不能死掉……我，我不要你死……”她意识到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赫莲小心地撕开苏劼伤口周围的衣服，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伤口附近的肌肉已经开始发黑，流出的血液凝固在周围，也都是黑色的，看来苏劼的伤势比她想像的要严重得多。她轻轻握住刀柄，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手抖得太厉害。

　　“小白，我……我真的要拔了啊！”

　　赫莲的声音都变了，手心冒着冷汗。她偷偷地望向苏劼，却看到他早已闭上了双眼平静地等待着，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这让她突然明白，他已经把他的生命郑重地交付到了自己的手上。

　　赫莲锁紧眉头稳住情绪，暗暗在心里丈量了好几次用力的方向和角度，一双手在刀柄上松了握，握了松。最后，她终于狠下心来，咬住嘴唇，攥紧刀柄，奋力一拔。

　　“当”的一声响，匕首落地，同时一股带着体温的鲜血从他肩头喷薄而出，溅到她的衣襟上。

　　赫莲惊魂未定地低头一看，发现那把匕首竟然通体幽绿，像是淬了剧毒的样子。她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眼泪扑哧扑哧地掉了下来。

　　因为大量的失血，苏劼脸色和嘴唇都白得如同一张纸。

　　赫莲从来没有感到如此害怕过，她颤抖着，手忙脚乱地想要按住伤口，血却不断从她指缝中涌出。她忍不住哭出声来，直到苏劼虚弱的安慰声传入了她的耳中。

　　“赫莲……乖，别哭……我没事……找到出血的地方，压住它……”

　　赫莲顾不上擦眼泪，赶忙在伤口附近仔细地检查着，发现有一块小小的凸起在隐隐跳动着。她麻利地扯过拖曳在地上的长裙，“哗啦”一声，撕下一大片裙角，小心翼翼地、结结实实地压住那跳动的凸起扎好；随后又按照苏劼说的，在他上臂的位置又捆扎了一番。过了好一阵子，血总算是止住了，她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脊背上全是冷汗。

　　“……辛苦你了……快休息一下……”苏劼有气无力地说。

　　赫莲蜷缩在火堆旁，因为后怕而浑身止不住地发抖。她满脑子挥之不去的都是拔刀血溅的那一瞬间，她好怕他会死去，甚至比坠崖时害怕自己死去时更加感到恐怖……她呆呆地望着被扯得破破烂烂的荻花云裳，半晌才小声地说：“小白……你不准再说那些吓人的话了，我好怕……”

　　“傻孩子，我哪有那么容易死？我死了……你一个人怎么去云梦大泽……”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死缠着你来人域的……”赫莲像犯了错的孩子一般，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我不要去云梦大泽了……呜呜呜……我要小白好好的……我要和小白一起回家，呜呜呜呜……”

　　“别哭了，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不小心……赫莲，听我说，你现在好好休息，天亮就想办法找到出路。”

　　“那你怎么办？！”

　　“你逃出去之后，再找人来救我……咳咳……我现在这样，根本没法走。”

　　“不行！万一有野狼来，把你吃了呢？”

　　“咳咳……要来……早来了。”

　　“那万一有大黑熊呢？”

　　“赫莲，咳咳……听话……”话未说完，苏劼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赫莲从火堆边匆忙爬到他身边，轻轻地抚顺着他的后背，却看见他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这一下，她彻底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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