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角欢

　　天色渐晚，营地中的篝火也陆续烧了起来。小宝陪着蜀蜀坐在人群的角落里，太守大人和契苾何力将军轮番登台，振声鼓舞将士，台下群情激昂，尤其当听到高句丽已被击退，不日便可班师回朝的消息时，气氛瞬间到达最高潮。
　　小宝听得一知半解的，问王焯殷：“是要回去了吗？”
　　王焯殷也难掩激动，“是的小宝，我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太好啦！”小宝立刻欢呼雀跃，还以为是能够回苏州了，他出来大半年了，真的好想爹和娘啊。
　　将领说完话后，宣布可以开始庆祝了。歌姬乐师便接着登台，底下的将士们也随着乐曲载歌载舞，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总算可以一慰这数月的辛苦。
　　小宝殷勤地替蜀蜀拿回了好多吃的，只怕他吃不饱一般。
　　王焯殷向来不习惯这样的热闹，此时也是坐在最边缘的地方，小宝边吃边伸长了脑袋，想看台上的表演，然而前面人头攒动，他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王焯殷看他那样渴望，便让他去前头看，自己坐在这里等他。
　　小宝于是在王焯殷面前摆满了食物，又担心他冷，要把自己的披肩解下来给他。
　　王焯殷正要推辞，却见有个小姑娘一路寻人般走近，看到小宝，眼前一亮，扬着手就奔过来：“沈公子！”
　　小宝回头，“东贞姐姐！”
　　他虽然已经十六了，但因为自觉不比别人聪明，所以见谁都是叫哥哥姐姐，也不管对方岁数。
　　东贞跑近了，还有些气喘吁吁的，“我忙完了，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哄我呢？还好终于找到你了。”
　　小宝认真地说：“我回来陪蜀蜀。”
　　“叔叔？”东贞的汉话叫她分不清这些精细的平上去入，还以为真是小宝的亲戚，于是也恭敬地按照辈分问好道：“老爷好。”
　　王焯殷哭笑不得，小宝的这个新朋友显然跟小宝一样的迷糊。
　　小宝向王焯殷介绍了东贞，王焯殷听罢，为小宝能够在这枯燥的军营中能够交到一个同龄朋友高兴。
　　东贞听说小宝要去前头看表演，便主动请缨，说可以陪他去，还可以带他去后台跟歌姬乐师玩。
　　王焯殷也鼓励他去，在军中的数月，小宝身边只有一个自己，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正好让他多认识些不同的人，不至于成日只围着自己转，看不到更大的世界。
　　小宝于是跟着东贞去了。
　　王焯殷独自坐了一会儿，索然无趣，起身打算回帐篷。
　　廖世清却叫着他的名字找了过来，“明诚，明诚，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刘大人正找你呢！”
　　“刘大人？”
　　廖世清跑得气喘吁吁的，但脸上确实一片喜色，“契苾将军和太守也在，说是要嘉奖你之前从敌营带回情报一事。快去吧明诚，几位大人都等着你呢。”
　　王焯殷不敢迟延，立刻跟着廖世清去了。
　　几位大人的坐席设在了最靠近篝火的首位，王焯殷快步走近，拱手道：“下官见过几位大人。”
　　契苾何力抬手道：“不必多礼。”又转头对太守道：“这便是数日前只身从敌营带回重要情报的王校书，若非他及时通知，我等险些便被高丽军队偷袭，届时必定损失惨重。没有王校书带回的敌军信息，我们也不会这样快就击退高丽人。”
　　太守赞赏地点头：“王校书年少有为，有胆有谋。本官必会将王校书的功绩如实上报陛下，论功行赏。”
　　刘冕赶紧道：“还不快多谢太守大人。”
　　王焯殷于是恭敬地再次拱手行李，一一谢过这三位大人。
　　太守又随意问了些琐事，便体贴人意地说：“今日是庆功宴，你也随同伴好生享受美酒佳肴去吧。”
　　王焯殷便告退离开。
　　他甫才退出几步，一旁等待的廖世清就迫不及待地追过来问：“如何？太守奖赏了什么？”
　　王焯殷笑着摇头：“哪有这样快，只是随口问了几句话而已。”
　　他不激动，廖世清却替他激动得要命，一个劲儿地说明诚你这回铁定是要出人头地了。
　　两人走着，廖世清忽然停下脚步，笑道：“哟，那不是小宝吗，跟那小丫鬟倒挺投缘。方才帮她搬东西，现在还一起听上去曲了。”
　　王焯殷望去，不远处正是小宝与那个叫做东贞的姑娘，那两人正挤在第一排看表演，那姑娘还端着一盘果仁，热情地喂着看得入迷的小宝，还不时贴着他的耳朵说话，十分亲昵。
　　王焯殷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像有什么东西掠过，轻飘飘的，却漾起一层浅浅的波澜。
　　这仿佛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看到小宝同别人如此亲近，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露出怎样的表情，语气都变得有些僵硬：“难得交个朋友，挺好的，还说要一道带回苏州去呢。”
　　廖世清狐疑地打量他的神色，“明诚，我怎么听你这话怕是口不对心呐。”
　　王焯殷转过头，半是好笑半是苦涩，“他以后总归是要娶妻生子的，如今难得认识个聊得来的姑娘，这是件高兴事儿。”
　　廖世清摇头晃脑，连连叹气，“他心里只装着一个你，哪里还装得下别的姑娘。”

　　小宝跟着东贞前台后台耍了个遍，肚子也被她喂得再也吃不下一点东西了，连那些歌姬都调笑他怕是拐了东贞想当媳妇。
　　小宝打着饱嗝反驳：“才不是呢，我有媳妇了。”
　　那群歌姬就笑东贞正室做不成了，怕是只能当个小妾。
　　东贞毫不在意，“小妾也行啊，总归不用再吃苦受累了。”
　　小宝吃饱喝足，也过了眼瘾，终于想起他的蜀蜀来了，便起身要回去看王焯殷。
　　东贞也赶紧跟上他。
　　王焯殷早早便已回了帐篷，此刻正披着外衣，坐在桌边誊写卷册。
　　小宝掀开帐帘，携裹着风雪奔进来，“蜀蜀！”
　　“回来了。”王焯殷闻言，抬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下一刻却又看到了跟着他一道进来的东贞，那笑便在嘴角滞了一滞，“东贞姑娘也来了。”
　　“老爷好。”东贞自认很识规矩地请安道。
　　王焯殷想纠正她，但忽然又觉得没有必要，于是只点了点头。
　　“蜀蜀你在做什么？”小宝凑到他身边看，鼻头冻得红红的，声音却是愉悦兴奋的。
　　“在誊抄一些卷册。”
　　“今日是除夕，蜀蜀还要忙公事么？”小宝不解地问。
　　王焯殷搁下笔，轻声道：“闲着也是无聊，不如做点事打发下辰光。”
　　小宝闻言，马上说：“你无聊我陪着你呀！外头在放爆竹了，我们出去看好不好？”
　　王焯殷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东贞，仿佛做了个艰难的决定，摇了摇头，道：“你同东贞去吧，我有些困了，想先睡了。”
　　小宝不知为何，总觉得此刻的蜀蜀有些恹恹的，仿佛心里在难过什么，但明明没有让人难过的事情发生呀。
　　“那我陪你睡。”小宝说。
　　“不了小宝，我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可以吗？”王焯殷拍拍他的手，冰凉的，又忍不住说：“加件外衫再去看爆竹，手这样凉。”
　　小宝不愿意，还是想留下陪他。
　　可蜀蜀却站起身，牵着他把他送出了帐篷，又把他的手交到东贞手里，嘱咐道：“麻烦姑娘照顾他了，看完爆竹送他回来即可。”
　　小宝有些委屈，总觉得蜀蜀是故意赶自己走，“我不去嘛，我留下陪你。”
　　“去吧，不是和东贞姑娘玩得挺开心的吗，交朋友是好事情，去玩吧，不用陪蜀蜀。”
　　小宝还想说“可是我现在不想和她玩，只想陪你”，蜀蜀却转身进了帐篷。
　　东贞不明就里，晃晃小宝的手，“那我们去吧，你叔叔应是累了想休息，我们不要打扰他了。”
　　小宝于是耸搭着脑袋跟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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