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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李探花(21)
“不愿意!”
回答来得又快又脆,没有半分犹豫,干脆利落地斩断所有期待。
阿飞的心,像是被这句轻飘飘的话猛地攥紧,然后直直沉了下去。
尽管早有预料,但那瞬间席卷而来的失落与酸楚,依旧浓烈得让他喉头发紧。
他抿紧唇,强迫自己稳住气息和步伐,半晌,才低声问:“……为什么?”
“为什么?”灼华在他肩头蹭了蹭,温热的气息更近地喷在他敏感的耳尖,理直气壮地道:
“你这么穷,连柄像样的剑都买不起……我要是嫁给你,你拿什么养我?哼!我才不要跟着你喝西北风呢!”
她说得如此直白,如此现实,却奇异地并未让阿飞感到难堪或愤怒,反倒生出更多的希望来。
原来……不是因为他不够好,不是因为她讨厌他,只是因为……他太穷了?
阿飞托着她腿弯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
沉默在步履间蔓延,只有夜风穿过巷弄的呜咽。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再次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小心翼翼,
“那……如果,如果我有钱了,”他每个字都斟酌着,“姐姐……愿意吗?”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回应他的,却只有肩上愈发沉实的重量,和耳边逐渐变得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呼……呼……”
灼华搂着他脖颈的手臂松软下来,脑袋完全歪倒在他肩窝,已然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呵。”阿飞轻轻地笑了,在原地静静站了片刻。
夜风拂过他微微发烫的耳廓,也吹动他额前细碎的黑发。他微微偏头,用脸颊极轻地碰了碰她散落在他颈边的发丝,然后重新迈开步子,朝着住处走去。
*
孙小红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次日清晨,天色灰蒙蒙的,似还未完全从昨夜的寒凉中苏醒。
李寻欢刚踏出房门,就看到对面已然空荡荡的房间,心中并无太多惊讶,甚至……还隐约松了口气。
这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凉薄,可却是实情。
天机老人的死,并非他所愿见到的,却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横亘在两人之间。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她那双盛满悲痛与或许还有怨责的眼睛,她的离开,或许对彼此都好。
他静静在门口站了片刻,才欲转身带上房门。
就在这时,身□□院里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却沉稳有力。
李寻欢转身。
瞳孔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尽管他面上依旧维持着惯常的平静,但那略微上挑的眉梢,还是泄露了一丝真实的讶异。
“……你这是?”他开口,语气带着疑问,目光却已将来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是阿飞。
却又与往常不同。
他一直知道少年其实生得英俊,只是往日总被那身洗得发白、甚至打着补丁的旧衣掩去了光彩。腰间那柄称之为剑,却更像是什么随手捡来的铁片,衬得他整个人像一柄未经打磨的蒙尘兵器,带着浪迹天涯的落魄与孤寒。
可眼前之人,虽未穿金戴银,一身靛青色的棉布劲装却浆洗得挺括干净,剪裁合体,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少年人清瘦却蕴含力量的肩背线条。腰间换了一柄样式依旧简洁、但显然质地精良了不少的长剑。头发也仔细地高高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的眉眼。
这一番收拾,并未改变他骨子里的冷峻气质,却仿佛拂去了表面的尘埃与潦草,像一柄名剑终于被置入了相配的朴素剑匣;更像一只习惯了风餐露宿、皮毛脏乱的孤狼,忽然被梳理干净,虽目光依旧警惕,却有了栖身之所的锐利模样。
阿飞似乎自己也有些不习惯。
他其实并非真如表面看上去那般穷困潦倒,母亲离世前给他留下的,足够他一生安稳度日。
只是少年初入江湖,心思全在剑上,于衣食住行这些身外物向来漠然。
衣服破了补补便是,剑能杀人便可,何须好看?
直到昨夜,被心上人嘟囔着嫌弃“穷”、“剑都买不起”,他才像被猛然点醒,低头审视自己——似乎,确是有些......过于潦草。
“没什么,”阿飞迎上李寻欢探究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语气努力维持平淡,“这几日天气暖了,便……换了身衣裳。”
他耳根微热,在灼华面前他或许能直言“想让你瞧着顺眼些”,但在兄弟李寻欢面前,这话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李寻欢何等通透,见他这般情状,心下已了然七八分,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却也不点破,只温和地点了点头:“挺好。”
时近晌午,清明刚过,难得连续几日阴雨后放晴。
春日阳光暖融融地洒下来,不晒人,只让人觉得筋骨都舒展开了。院中老柳抽了新芽,嫩绿如烟,随风轻摆。不远处引来的溪水潺潺流淌,声音清脆悦耳。
李寻欢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小包武夷岩茶,又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一套素白的瓷质茶具,虽非名器,却也洁净雅致。他今日似乎颇有闲情逸致,挽起袖子,露出清癯的手腕,竟是要亲自烹茶。
这烹茶饮茶之事,最是磨人性子,讲究的便是一个“慢”字与“品”字。
李寻欢出身书香世家、探花及第,早年也是此道中人,只是江湖漂泊多年,少有这般闲适心境。
今日兴致忽起,一套动作做下来,竟不见生疏。
但见他净手、温壶、置茶、高冲、低泡、分茶……手法娴熟,姿态从容。
尤其是最后分茶之时,执壶的手腕稳定如磐,水流如线,注入数个白瓷杯中,汤色几乎一模一样,不多不少,热气携着醇厚的茶香氤氲开来。那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世家公子的优雅与考究,与他平日落拓不羁的江湖客形象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灼华早已被吸引过来,托着腮坐在一旁石凳上,目光随着李寻欢的手腕移动,看得目不转睛。也不知是在欣赏那优雅如艺术的动作,还是在看阳光下男人专注而平和的侧脸。
待阿飞有些迟疑地从李寻欢手中接过自己那杯茶时,眼神都有些发直。
“现在这样……便是能喝了?”
他惯常渴了便是掬一捧山泉,或大口灌下粗酿的村酒,何曾见过为了喝口水要这般多繁琐步骤。
如今总算对“一盏茶的功夫”有了具体而深刻的认知。
李寻欢为自己也斟了一杯,闻言微微一笑,神色舒展:“阿飞你随意就好,不必拘礼。不过是些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罢了。”
灼华也端起自己那杯,先观其色,再轻嗅其香,最后才小心地抿了一小口。
茶汤入口微苦,旋即回甘。
确是好茶!
她放下茶杯,这才有转头看向今日格外不同的阿飞,随口问道:“今日这是有什么好事发生?瞧着精神了许多。”要不怎么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本是寻常一句闲聊,没成想阿飞闻言,却抬眸直直望向她,嘴唇动了动,眼神里竟流露出几分欲言又止,仔细看去,似乎还藏着一丝......委屈?
灼华被他这眼神看得一怔,茫然地眨了眨眼:“这是怎么了?”
“……”
阿飞低头,盯着自己杯中微微晃动的茶汤,沉默了片刻,这才抬起眼,那目光里带着点执拗,又混着点被她遗忘的怨念。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姐姐这是忘了,自己昨夜说了些什么不成?”
“!”灼华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颤。
暂时顾不上细想阿飞话语里的具体内容,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突兀而自然的“姐姐”二字攫住了。
“你…我……”灼华心头一跳,目光游移了一瞬,试图从少年过于直白的注视下寻个空隙,“好好地、怎么突然叫起姐姐来了?”
闻言,阿飞将手中的茶杯往石桌上一搁。
他做事向来直接,剑如此,话亦如此,此刻更不打算迂回。昨夜溪畔清风,背上温软,耳畔呢喃,一字一句他都记得清清楚楚,此刻便原原本本复述出来。
末了,他看着她微微睁大的眸子,和颊边逐渐漫上来的、不知是羞是恼的薄红,直截了当得道:
“姐姐莫不是不想认账吧?”
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静,可那轻飘飘的语气里,却裹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拗。
他就那样望着她,眼神干净又专注,灼华甚至觉得,自己此刻若是敢点一下头,或是说出半个推诿的“是”字,眼前这看似冷静坚强的少年,说不定会当场落下泪来。
灼华在那双固执的眼眸注视下,终是败下阵来。
她率先移开了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低声道:“……醉了的话,哪能当真?”
声音虽轻,却到底没直接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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