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折尽青青柳（女尊）

　　诏狱深处，烛火摇曳不定。

　　赵无咎躬身立在阴影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主位上端坐的当今天子姒御，虽还未到天命之年，两鬓却已染上秋霜。帝王威仪依旧，但眼角深深的纹路与微驼的脊背，无不昭示着岁月的侵蚀。她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扳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铁链哗啦作响，在寂静的牢狱中格外刺耳。瑞王姜世清被狱卒拖拽而入。衣服早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露出底下深可见骨的鞭痕。昔日面容如今布满血污，唯有那双眼睛还算清亮。

　　“瑞王。”姒御的声音在阴湿的牢房中回荡，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还记得永巷那棵老槐树吗？当年你总爬上去替朕摘槐花。”

　　姜世清艰难地抬起头，镣铐在腕间磨出新的血痕，旧伤叠着新伤，几乎可见白骨。她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陛下还记得...那时您总在树下接应，说是要学平民百姓家的姊妹之情。”

　　"姊妹？"姒御突然冷笑，指尖摩挲着玉扳指，"永昌三年秋猎，那只黑熊为何独独扑向朕的营帐？永昌五年黄河决堤，你带头捐的三十万两白银，为何最终变成了一箱箱石头？"

　　烛火噼啪炸响，映出帝王眼底翻涌的疑云："每次朕遇险，总有你的身影在侧。这叫朕如何不想——这些是不是你精心设计的苦肉计？"

　　姜世清猛地挣动铁链，血水顺着锁扣滴落，却不言语，只是缓缓流下两行夹杂着血水的泪来。姒御缓缓起身，龙纹皂靴踏过满地血污，"还有那你那个好女儿又当如何？现如今可是被那漠北的狼枭卫救走。”姒御身形微晃，赵无咎急忙上前搀扶。帝王却猛地推开他，从袖中抖落一纸密报："那之前朕的攘龙卫在你瑞王府搜出甲胄又该当如何！"

　　死寂在牢房中蔓延。姒御盯着那张被血污浸染的密书，指尖微微颤抖。

　　"罢了..."良久，她疲惫地摆手，声音忽然苍老了许多："这些朕都会查证。但眼下..."他话锋陡然转冷，"你府中搜出的漠北密信，字迹确是你的手书。"

　　姜世清重重叩首，铁链砸出刺耳声响："臣愿以性命起誓，从未通敌叛国！只求陛下...赦免府中内眷。"额间鲜血染红青砖，"他们多是老弱...求陛下念在昔日情分..."

　　姒御沉默地望着故友。恍惚间又看见永巷槐树下，两个少年并肩分食一串槐花。

　　"赵无咎。"帝王突然开口，"先将瑞王府内眷关押进刑部吧。"

　　转身离去时，龙袍掠过姜世清颤抖的肩头。姒御在铁门前驻足，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世清，我自认为待你不薄，为何犯下如此大错。"

　　沉重的铁门轰然关闭。黑暗中，姜世清望着帝王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一滴浊泪终于滑落，混杂着血水渗入诏狱冰冷的砖缝。

　　诏狱的铁门在姒御身后沉重闭合，余音在走廊里回荡不休。赵无咎躬身跟在帝王三步之后，烛光将二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狱墙上。

　　"陛下，"赵无咎低声请示，"瑞王府内眷共五十二人，现已押往刑部。"她迟疑片刻，"许二正君身体不太好，这几日昏厥数次，是否..."

　　姒御脚步未停，龙纹皂靴踏过积水，溅起暗红的水花，赵无咎冷汗涔涔而下，再不敢多言，只将腰弯得更低了些。

　　诏狱深处，许清禾和瑞王府的其他内眷一起被粗暴地推入牢车中。浓重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咳嗽，单薄的囚衣在阴冷空气中透出寒意。

　　"敢问各位军娘，这是要将奴等送往哪里？"许清禾扶着冰冷的牢车勉强站稳，腕间镣铐哗啦作响。

　　"算你小子走运。"一个满脸麻子的狱卒嗤笑一声，唾沫星子溅在许清禾脸上，"瑞王府犯了这么大的案子，陛下却迟迟未下旨定罪。现将你们这些个内眷转押刑部，说不定还能多活几日。"她说着，故意用刀鞘敲了敲牢车，"到了那儿可要乖乖的，别给老子惹事！"

　　在诏狱的这些时日，许清禾可谓度日如年。在瑞王府的日子虽说艰苦，至少衣食无忧；而在这里，他只能穿着单薄囚衣，每日靠着两碗快要馊了的稀粥度日，佐饭的咸菜更是散发着一股霉味。不过短短数日，他原本就清瘦的身形更是消瘦得厉害，宽大囚服下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更多的时候，是对未来的绝望。瑞王犯的是谋反大罪，按大周律法当诛九族。作为瑞王府的许二正君更是难逃一死，许清禾正是在这样的日子里惶惶不可终日，每个夜晚都能听到其他牢房传来的惨叫声，让他彻夜难眠。

　　而牢车中的其他人早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曾经得意洋洋、不可一世的崔王夫如今像只斗败的鹌鹑，蜷缩在角落。前几日在他牢里发了失心疯，整日高呼"冤枉啊，瑞王没有谋反"，翻来覆去都是冤枉的那几句话。后来狱卒实在受不了他，用一块沾满污垢的破布塞住了他的嘴。现在的他更是目光呆滞，嘴角流着涎水，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瞧着已经是彻底疯掉了。

　　姜缘的几房夫侍正在牢车里面哭哭啼啼，抱怨自己的身世有多么可怜，"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嫁入王府..."说着又开始呜呜咽咽起来。

　　"都怪你个扫把星！"刚才还在哭泣的莫正君猛地抬起头来，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许清禾。"克死自己妻主还不够，现在刚出丧期，就引得瑞王府生了这般大祸，该死！"说着尖叫着扑了过来。

　　许清禾没有防备，直接被扑倒在地。莫正君枯瘦的手指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指甲陷入皮肉。许清禾拼命挣扎，但连日饥饿让他无力反抗，脸色很快由白转青。

　　"他爹的！"啪的一声鞭子响，麻脸狱卒的鞭子狠狠抽在莫正君背上，"都给我安静点！莫氏，你发什么疯？怎么你公爹疯够了，现在轮到你疯了？"

　　又是几声鞭子响声，鞭梢在莫正君身上绽开一道道血痕。许清禾趁机推开他，大口咳嗽着，脖颈上留下深深的指印，呼吸了片刻才恢复正常。

　　麻脸狱卒朝车里啐了一口："都给老子安静点！不然老子的鞭子可不认人！"她恶狠狠地瞪着众人，"哼！到了刑部有你们好受的！"

　　牢车吱呀作响，许清禾靠在木栏上，望着渐行渐远的诏狱大门。阳光刺得他眼睛发痛，他抬起被镣铐束缚的双手，勉强遮住眼睛。脖颈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他心中却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至少，暂时离开了这个人间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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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部大牢走廊，两个狱卒借着壁上油灯的昏光低声交谈。

　　个子高挑点的那个叫王五，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褪的稚气，但眉眼早已染上在狱中当差而特有的油滑。此刻她捅了捅身旁的老狱卒，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听说瑞王府的内眷全部关押在咱们刑部了？老李，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年长的狱卒李四慢悠悠地擦拭着腰刀。他是个四十上下的老刑名。听到问话，她头也不抬，只用刀尖剔着指甲缝里的污垢："上面那些大人物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揣度的？"

　　王五凑近几分，压低声音，手指不自觉地比划着数银钱的动作："老李，要不要还是老规矩？反正那些人横竖都是要死的..."说着咽了口唾沫，"昨晚赌坊又催债了，再还不上钱，刘嬢要剁我手指头了。"

　　李四擦拭腰刀的动作顿了顿，皱了皱眉。不太赞同："这毕竟是瑞王府的内眷，如今特地关押进刑部..."她抬眼瞥了瞥走廊尽头，"若是人在咱们这儿出了什么事，上面怪罪下来..."

　　"哎哟我的老李！"王五急得直跺脚，破旧的官靴在地板上磨得嗤嗤响，"这么多年了，何时出过差错？有宋牢头罩着，能翻什么天？不过是一些待罪的小郎罢了。"她眼中闪过贪婪的光，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露出里面香喷喷的酱牛肉，"您瞧，这是今早张家管事差人送来的，你一份我一份。"

　　见李四神色松动，王五越发来劲："我可是亲眼瞧见了，里头有个许氏，长得那叫一个标致！就他一人至少值千两白银。其他几个也都是好货色，最少也能卖个百两。"她凑到李四耳边，热气喷在对方略微斑白的鬓角上，"宋牢头说了，这笔买卖做成，分您三成..."

　　李四终于放下腰刀，长满老茧的手指在刀柄上摩挲良久。最终叹了口气，声音更哑了几分："那...这次可得小心些。毕竟都是瑞王府的人..."

　　"您就放一百个心！"王五顿时眉开眼笑，忙不迭把酱牛肉塞进李四手里，"我先去给那些小郎君好好'洗刷洗刷'，保管叫贵客们满意！"说着快步朝牢房走去，腰间钥匙串叮当作响，在幽深的牢廊里荡起一串欢快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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