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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城?
国庆假期的苔石镇像被晒透的果子,透着慵懒的甜。
四个孩子挤在文家的炕上,窗外的鸽子咕咕叫着,把阳光啄得碎碎的。
文旭白摊开数学卷子,江洛抱着篮球在屋里转圈,被文霜敲了下脑袋:“放假也不得安生。”
“觉行,你相机借我玩玩?”江洛凑过来,鼻尖还沾着院里的灰尘。
林觉行把相机往怀里藏:“上次借你,把胶卷都拍完了,全是你扣篮的傻样。”
“那叫帅气!”江洛不服气,却被袁青拉着看素描本——她画了张四人在临州一中校门口的画,江洛的篮球、文旭白的眼镜、林觉行的相机,都被细致地描了出来。
“等会儿去枇杷树那边拍张照吧,”袁青小声说,“对比着小学那张。”
文旭白的笔尖顿了顿。他想起那张被林觉行贴在江洛石膏上的旧照,四个孩子的脸还圆嘟嘟的,如今再站在新栽的枇杷树下,个子都快赶上树高了。
吃过早饭,江洛非要拉着大家去镇上的篮球场。他新买的篮球拍在石板路上,咚咚响,惊飞了檐下的鸽子。
文旭白被拽着当陪练,白衬衫很快被汗浸湿,却在江洛投丢三分时,精准地把球传回去:“手腕再用力点。”
林觉行举着相机追着拍,镜头里,文旭白跃起抢球的瞬间,阳光在他汗湿的发梢上跳跃。袁青坐在场边的石墩上,速写本上的线条越来越快,把两个少年奔跑的身影,牢牢锁在纸页里。
中午回家,文霜炖了排骨藕汤。江洛捧着碗喝得直咂嘴,说学校食堂的汤没这味。袁青把排骨上的肉剔下来,悄悄放在江洛碗里。林觉行看着文旭白慢条斯理地喝汤,突然发现他的喉结比在学校时更明显了些,像雨后悄悄冒头的笋。
“下午去老邮局仓库?”文旭白突然说,“我上次回去,看见里面堆了些旧书。”
仓库里还是老样子,灰尘在光柱里跳舞。江洛翻到本篮球杂志,蹲在角落看得入迷。
袁青发现本旧漫画,坐在木箱上看得咯咯笑;林觉行举着相机,拍那些蒙尘的书架,突然拍到文旭白正对着本《天体演化简史》发呆,侧脸的线条在昏暗里格外清晰。
“你看得懂这个?”她走过去,镜头还对着他。
“随便看看。”他合上书,耳尖有点红,“里面说,星系的运动轨迹,和数学公式很像。”
林觉行没听懂,却觉得这样的文旭白很新鲜——不像在学校里总皱着眉讲题,也不像小时候冷冰冰的样子,倒多了点少年人的好奇。她按下快门,把这个瞬间藏进了胶卷。
傍晚的霞光把天空染成橘子色。四个孩子坐在仓库门口的石阶上,分吃文霜给的糖火烧。
江洛说要参加市里的中学生篮球赛,袁青说要去投稿漫画,林觉行摸着相机,说想拍组“苔石镇的四季”,文旭白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的糖火烧掰了半块,递给林觉行——她的那块早就吃完了。
“开学要月考了,”袁青突然想起,“数学的函数题我还是有点怕。”
“我教你。”文旭白说。
“我也要!”江洛举手。
“还有我。”林觉行跟着说。
文旭白看着三只举起来的手,无奈地笑了,眼里的光比晚霞还暖。
“晚上去我家,”他说,“把错题都找出来。”
月光爬上仓库的屋檐时,四个孩子往家走。江洛的篮球在地上滚来滚去,偶尔碰到袁青的鞋跟。
林觉行的相机挂在脖子上,随着脚步轻轻晃。文旭白走在最后,手里拎着大家落下的东西——江洛的外套,袁青的橡皮,林觉行忘在仓库的发绳。
路过枇杷树时,林觉行突然停下:“拍张照吧,就现在。”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江洛比了个投篮的姿势,袁青举着速写本,林觉行举着相机,文旭白站在中间,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照片洗出来后,林觉行把它和小学那张并排贴在相册里,发现四个孩子的位置都没变,只是眉眼间的稚气,悄悄被少年人的模样替代了。
假期最后一晚,四个孩子在文家的炕上写作业。台灯的光映着四张年轻的脸,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混着窗外的虫鸣,像首温柔的催眠曲。林觉行写着写着,眼皮开始打架,头一歪,靠在了文旭白的肩膀上。
他的身子僵了一下,却没动。江洛和袁青交换了个眼神,偷偷笑了。
文旭白低头,看着林觉行睡熟的脸,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动着。
他小心地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盖在她身上,然后拿起她的数学练习册,替她把没写完的步骤,悄悄补全了。
窗外的月光很软,像文霜做的棉花糖。文旭白看着三个伙伴的睡颜,突然觉得,放假的意义,或许就是把在学校里攒的想念,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浸在家常菜的香气里,融在老地方的回忆里,慢慢酿成甜。
等回到学校,这些甜就会变成动力,让他们在函数题里,在篮球赛上,在画板和镜头前,都能跑得更稳,走得更远。
国庆假期的最后天,苔石镇飘起了细雨。林觉行蹲在文霜家的旧木箱前,翻找着母亲留下的相册,指尖突然触到个硬纸筒——是卷起来的旧地图,边缘已经泛黄发脆。
“这是什么?”她把地图摊在炕上,发现正是去年文旭白借来的那张南方地图,只是背面多了几个用红笔圈出的小点,旁边标着日期,最早的一个,就在母亲离开的那年秋天。
文旭白走进来收衣服,看见地图时脚步顿了顿。
“我妈藏的。”他声音很轻,“上次整理仓库时发现的,她说是你妈以前圈的。”
林觉行的心跳猛地加快。她指着最清晰的那个红圈:“这里是哪里?”
“汝城县。”文旭白拿起笔,在旁边画了条蜿蜒的河,“我查过,是南方的山城,有很多老巷子,以前出过高明的木匠。”
雨声淅淅沥沥的,像在敲打着某个尘封的秘密。江洛和袁青被吸引过来,江洛指着另一个模糊的红圈:“这个像不像篮球场?”被袁青拍了下胳膊:“认真点。”
袁青从素描本里抽出张纸,是她照着地图画的简化版,每个红圈旁都标了猜想:“这个靠近老照相馆,可能和觉行阿姨的相机有关。这个在木器厂附近,说不定她去那里拍过老手艺……”
文旭白突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向文霜的房间。片刻后,他拿着个铁皮盒出来,里面装着几封没寄出的信,信封上的收信人地址,都写着“汝城县木器街”,寄信人是林彩英。
“我妈说,你妈离开前,总往汝城打电话。”文旭白捏着信封,指节泛白,“好像在找一个姓周的人。”
“姓周?”林觉行的呼吸屏住了。她在母亲的旧相册里见过一张合影,母亲身边站着个穿蓝布工装的男人,手里拿着刻刀,照片背面隐约能看清“周”字的半边。
雨停时,四个孩子撑着伞往老邮局仓库走。江洛扛着把铁锹,说“说不定埋着什么线索”,被袁青拉住:“别乱挖,王爷爷说这里以前是镇档案室。”
仓库最里层的铁柜锁早就锈死了。文旭白找来根铁棍,撬了半天才打开,里面堆着捆成摞的旧档案,标着“90年代人口迁出记录”。
林觉行翻到母亲离开那年的卷宗,指尖在“林彩英”三个字上停留许久,突然发现旁边的备注栏里,写着“投靠亲属,汝城”。
“亲属是谁?”袁青凑过来看,睫毛上还沾着雨珠。
档案里没写名字,只有个模糊的联系方式,区号正是汝城县的。林觉行把那页纸小心翼翼地撕下来,折成小块塞进相机包,像揣着颗滚烫的星。
回村的路上,江洛突然说:“等寒假,我们去汝城看看?”他拍着胸脯,“我爸认识那边的货车司机,能捎我们一程。”
袁青从书包里掏出速写本,已经画好了汝城的路线图:“我查了,从苔石镇坐长途汽车去,要五个小时,路过三个县城。”
文旭白看着林觉行,她正低头看着相机包,手指反复摩挲着那个小纸块。
“别抱太大希望。”他轻声说,却从口袋里摸出个笔记本,写下“汝城线索”四个字,后面跟着一串待办事项:查木器街旧档案、找姓周的手艺人、走访老照相馆。
晚饭时,林觉行假装不经意地问文霜:“文阿姨,我妈以前提过姓周的人吗?”
文霜夹菜的手顿了顿,眼神飘向窗外的枇杷树:“好像……是你妈年轻时认识的木匠?记不清了。”她避开林觉行的目光,往她碗里添了块排骨,“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夜里,林觉行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雨声,悄悄打开相机包。
那张写着联系方式的纸页,被雨水洇了个小角,却让她突然想起母亲离开前的那个晚上,她听见母亲在厨房打电话,说“找到他了,在汝城”。
“想什么呢?”文旭白的声音从隔壁传来,他睡在炕的另一头,隔着道布帘。
“你说……我爸会不会在汝城?”林觉行的声音带着点哽咽。
布帘被轻轻掀开一角,文旭白举着个手电筒,光照在墙上的地图上:“不管在不在,我们去看看。”他的眼镜片在光里闪着亮,“寒假我攒够了汽车票钱。”
林觉行突然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她看着墙上的地图,看着那几个小小的红圈,突然觉得,寻找父亲的路,好像没那么孤单了。
有文旭白细心标注的线索,有江洛拍着胸脯的保证,有袁青画满路线的速写本,还有藏在雨里的细碎希望——说不定哪一天,这些线索就会像拼图纸一样,慢慢凑出一个完整的答案。
她举起相机,对着墙上的地图按下快门。咔嗒一声,把这个藏着秘密的雨夜,也存进了胶卷里。
或许很多年后,她会记得这个国庆假期,细雨中的地图,模糊的姓氏,还有四个少年人,在寻找答案的路上,悄悄握紧了彼此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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