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中鱼可百许头

　　苏丰熙呆坐在房内，敞开门，看着夜幕一点点降临，最后只余桌上微弱的烛光在摇晃。

　　小蝶提着灯笼出现在视线里：“小姐，来人了。”

　　“那走吧。”

　　此时苏宅的下人们还未入睡，含含糊糊地听见廊下的交谈声。

　　后门半敞着，框住了墨色的天空和垂首的马。

　　苏丰熙快步走近，跨过门槛，小蝶紧随其后。

　　“苏小姐。”

　　苏丰熙朝那人微微颔首。

　　倒是小蝶一眼便认出了这人是昨日那个黑衣人，但见小姐一声不吭也就只能作罢。

　　苏丰熙躬身上了马车，马车内部宽敞到还能再坐下两人，里面的东西也是一应俱全。

　　秋天夜里寒凉，出门时苏丰熙便多添了件衣裳。现在，又坐在毛绒垫子上，她整个人如同被团蓬松的云包裹着。

　　马车一路上没怎么颠簸，车内车外都一路无话。

　　“到了。”

　　苏丰熙躬身下了马车，而后那人便领着苏丰熙进了后门。

　　灯笼高挂在檐下，苏丰熙只一眼便瞧见了那天困住自己的柴房，柴房门紧闭着，没有上锁。

　　里面大概是没有人的。

　　但是那个吓得苏丰熙连连做梦的浑身是血的男人一下便浮现在苏丰熙的脑海里。

　　苏丰熙稳了稳心神。

　　“苏小姐，能求您帮个忙吗？”

　　苏丰熙猛然回神：“什么事？”

　　那人说得很隐晦：“您的脚还疼吗？”

　　苏丰熙听懂了，这是想让她包庇他的过失，苏丰熙正要开口含糊过去，前方传来呼喊。

　　音色同苏丰熙身边站着的人的音色一般无二，面容也有些相似，不过眉头紧皱，神情更加严肃。

　　“李默，你再那磨蹭什么呢？还不快把人带过去。”

　　“好的，哥。”

　　没一会儿，苏丰熙便被带到了裴承钰的书房门前。

　　李默一个跨步，用身体挡住了小蝶前进的路：“你留下。”

　　苏丰熙回头，用眼神安抚着小蝶。

　　李默留在原地，李默的哥哥则领着苏丰熙继续往里走着。

　　书房门口倒是没什么人，李默的哥哥先苏丰熙一步推开房门。

　　“苏小姐，请。”

　　苏丰熙微笑颔首。

　　待苏丰熙进了门，李默的哥哥便自行退出了书房，阖上了房门。

　　苏丰熙往里走着，整个书房都被烛火照得亮堂堂的。

　　然后苏丰熙就看见非常诡异的一幕，裴承钰揽镜自照，执笔画着什么。

　　这情状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但是苏丰熙走近一看，裴承钰画的分明是名女子。

　　女子的服饰都被细致画出，只剩脸上那一块空着。

　　裴承钰瞧得入神，握着毛笔的手比划再三，最终最一笔未落。

　　“小侯爷。”

　　裴承钰手上动作未停：“稍等一会。”

　　苏丰熙听话地噤了声。

　　裴承钰又看了一会，泄了气，将毛笔搁在笔架上，而后将铜镜反扣在书案上。

　　裴承钰一抬头便瞧见了苏丰熙别捏的站姿，开口询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咳嗽。

　　苏丰熙解释道：“近日总是睡不安稳，便去城外庙里上了柱香，下台阶时不小心崴了脚。”

　　“那站着干甚，坐。”

　　苏丰熙矮身致谢。

　　裴承钰心想：“怎么这人不是在生病，就是在受伤。”

　　苏丰熙刚要落座，又被裴承钰喊着。

　　“等一下，你坐这来。”

　　苏丰熙顺着裴承钰伸手的方向看，那分明是裴承钰的座位。

　　苏丰熙笑意盈盈地回答：“这怕是有些不妥。”

　　裴承钰将书案上的画卷起，走向一旁的书架，背过身，将画堆放在书架上，嘴上边说着：“这有什么不妥的，这书房里就这一个书案……你难道能将我说的话都用脑子记下来。”

　　“那还是不能的。”

　　裴承钰又铺了张宣纸，而后才绕过书案在一旁的座位上落了座。

　　苏丰熙也没再扭捏，缓步走到书案前。

　　苏丰熙刚要落座，突然咯吱一声门从外面打开了，苏丰熙停了动作，眼睛本能地朝门口看去。

　　裴承钰则显得镇静多了，垂眼拨正腰带上坠着的玉佩。

　　李公公端着茶水进来，打眼便瞧见苏丰熙干站在书案，嘴上说着活络话：“苏小姐您坐，不必这么拘束。”

　　“好。”

　　苏丰熙这才弯了膝盖，坐了下来，然后苏丰熙发现自己伸手只能堪堪够到书案，于是微微起身，往前挪了挪椅子。

　　李公公背对着苏丰熙给裴承钰倒茶，没能察觉到这边的动静。

　　倒完茶后，李公公便离了裴承钰，站在书案旁给苏丰熙磨起墨来。

　　裴承钰端起茶水，注意到苏丰熙抬头看向这边，便又放下了茶杯，开始口述。

　　苏丰熙神情严肃地听着，手上马不停蹄地记着。

　　李公公时不时给裴承钰续上茶水。

　　裴承钰则不紧不慢地讲着，借着喝水润喉的空隙歇息。

　　“……”

　　裴承钰讲的这个故事有些俗套，故事开头是一位穷书生对一位官家小姐一见钟情，他发愤图强，立志考取功名，让自己配得上这位官家小姐。

　　后来，这位穷书生金榜题名，可他却一心想娶那位官家小姐过门。

　　为此他用尽手段，设计了一场英雄救美的大戏，最后他如愿让那位官家小姐爱上了他。

　　裴承钰在喝了口茶后发话：“今天就先讲到这。”

　　苏丰熙紧绷的神经也卸了下来，微微耸起的肩骤然垂下，将毛笔搁到笔架上后，苏丰熙习惯性地扶住侧颈，刚想歪头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在苏宅。

　　苏丰熙立马缩了右手，右手有些慌乱地在空中挥舞了几下，而后搁在了膝上。

　　苏丰熙收好宣纸，起身，抬眼，一下便察觉屋里少了个人。

　　裴承钰见她小鹿一般地张望四周，开口说道：“他去给你拿点心了。”

　　“哦。”

　　苏丰熙又坐了下来，刚才全神贯注在听裴承钰说话，就没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客人坐在主位有多尴尬。

　　现在尴尬劲上来了，苏丰熙有些无措地攥紧裙摆。

　　天色已晚，裴承钰又开口：“你带着路上吃吧。”

　　苏丰熙明显感觉到裴承钰的声音有些嘶哑，点了点头。

　　在等李公公回来的间隙里，两人相顾无言。

　　苏丰熙是不知怎么挑起话题，裴承钰则是刚才说了太多的话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了，只一个劲地在那喝茶。

　　咯吱一声门又开了，李公公提着食盒进来。

　　苏丰熙起身，绕过书案，矮身向裴承钰道别。

　　等苏丰熙走到门口，就发现李默的哥哥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李默的哥哥接过李公公手中的食盒：“苏小姐，跟我来。”

　　苏丰熙朝李公公微微颔首。

　　“苏小姐，慢走。”

　　李默的哥哥压着步子走在苏丰熙前面。

　　苏丰熙跟在后面，又一次地瞧见了对面隐在黑暗里的柴房，许是见的次数多了，心中的恐惧消减了几分。

　　小蝶一早便在停在后门的马车里候着了，听见马车外传来脚步声，一重一轻。

　　小蝶赶忙下了马车，上前去迎。

　　两人都上了马车，马车走得很稳，轻微地摇晃让苏丰熙二人昏昏欲睡。

　　“苏小姐，可否问您个问题？”

　　苏丰熙猛地睁了睁眼，回答道：“你问。”

　　“你的脚真的是不小心崴到的吗？”

　　苏丰熙如实回答：“不是，是你弟弟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把我吓着了。”

　　“我替家弟向苏小姐道歉。”

　　“没事。”

　　苏丰熙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询问：“那下一次我什么时间过来。”

　　裴承钰的喉咙应该禁不住天天这么造。

　　“会提前通知您。”

　　“好的。”

　　静谧的夜色中，一点昏黄的光在纵横交错的街道和小巷中穿行。

　　“到了。”

　　脑袋一点一点的小蝶猛然醒神，有些迷茫地环顾周围：“到了？”

　　苏丰熙耐心答道：“嗯。”

　　而后二人便下了马车，并行着进了门。

　　小蝶紧攥着手上的灯笼提柄，脑子里莫名浮现几个鬼影来。

　　苏丰熙注意到了小蝶的紧绷，开始同她搭话。

　　“小蝶，你知道刚才又听到我和那个李侍卫说话吗？”

　　小蝶点了点头：“听到了。”

　　苏丰熙提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小蝶思考了一会儿，回答：“我大概会说是自己不小心崴了脚。”

　　“那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实话实说吗？”

　　小蝶摇了摇头：“不知道。”

　　苏丰熙故作高深地来了一句：“你身边亲近的人可能比你知道的更加了解你。”

　　小蝶全然忘了害怕，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意思啊，小姐。”

　　苏丰熙察觉到小蝶放松了身体，含笑说道：“我问你，如果小陶犯了错，就算你不在现场，就算她矢口否认，是不是你也能知道这件事是她干的。”

　　“对。”

　　“那这不是一样的道理吗，那个李侍卫既然开口问了，必然是猜到了我崴脚与他弟弟有关。”

　　小蝶恍然大悟：“哦，原来如此。”

　　“你今天就在我房里睡吧。”

　　“啊？”

　　小蝶抬头一看，才发现已经到了小姐的院子。

　　其实苏丰熙这些话都是临时胡诌的，虽然不无道理，但是细想起来还是有逻辑漏洞的。

　　苏丰熙洗漱完，躺在床上，入睡前想，每次这样胡诌也不是办法，下次还是带着小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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