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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
傍晚时分,月上树梢,彩云县一村口古屋内烛火抖动,往外透着幽光。
“贵人所请之事,恕我无能为力。”屋内一位修士双目未睁,摇了摇头。
见他不应,“儿啊……”座下一位锦衣珠钗的中年夫人顿时难掩呜咽,以帕拭泪。
而挨着她坐的,则是一位乡绅,他哀告道:“还请高人怜我年过半百只此一子,是我夫妇二人命根。他如今去了,如挖我夫妇心头之肉。内人成日以泪洗面,思念成疾……如今得知消息,高人能施秘术招之,还望老爷不吝出手,救我一家性命。大恩大德,某必以半数家私奉养高人老爷。”说罢便要起身行礼。
那修士仍长叹一声,摇头道:“非我不慈,此举太过有伤天和。”
“修士老爷何出此言?”那乡绅哽咽道。
那修士揣手入袖,垂下目光:“敢问贵公子之尸身尚在否?”
“唉,尸骨已是无法找寻。”乡绅低头,边叹边拭泪。
“正是如此。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贵公子舍已不在,若硬要招其魂,必另设生偶为舍,即便成功,岂非以命换命?何人愿意……况且,此术需天时、地利,并献三个人牲,这倒不是最难,只是对生偶条件颇为严苛,未必能成。二位还是……”
“这不肖高人费心,有什么只管吩咐。”那乡绅打断修士的劝说,眼神透出癫狂之态,“天和……呵呵呵呵,就算是邪术,报在我身上便是,只要有一线希望,我必要一试。高人只讲那生偶要什么样的吧!”
那修士眼角余光扫了下窗棂,一字一顿地答道:“同种、同族、同性之人。”
乡绅凑上去:“您是说……”
修士冷道:“要你彩云族人之青年男子,活人。”
那乡绅下决心般缓缓点头。
从来隔墙有耳,这番对话被窗外一人听了个正着,竟痴了一般。
“仪式须设供台,置三牲,列酒浆,……”修士又如此这般细细嘱咐。
那人回过神来,在屋内的对话结束之前飘然离开了。他失魂落魄地走入夜色之中,他的世界仿佛天旋地转,耳边只剩下那句“同种、同族、同性之人”在疯狂地回荡。
******
剧烈的空间扭曲感尚未完全消退,甘林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下意识收紧手臂,将怀里冰冷的身躯箍得更紧,仿佛那是汹涌乱流中唯一的浮木。
几息之后,那足以将灵魂撕扯成碎片的恐怖力量如潮水般退去,脚下传来了坚实土地的触感。
甘林猛地喘了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肺部火辣辣地疼。他环顾四周,眼前是一个昏暗的山洞,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淡淡的霉味。
“还不松手么?”一个略带沙哑,却悠悠然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我的肋骨,怕是快要被你勒断了。”
甘林低头,正对上符清那双已然恢复清明的紫色眼眸,里面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调侃的情绪。他这才惊觉自己还保持着将人家死死摁在怀里的姿势。
“嘿嘿。”甘林脸皮可没那么薄,毫无一丝尴尬,“时空乱流这么刺激,不抱紧点,把你弄丢了怎么办?所里给我那点工资可不够赔的。”
他松开环抱的手,极其自然地替符清拍去肩上沾染的浮尘。
符清由着他动作,目光却已锐利地扫视过整个山洞。他指尖微动,一缕极细微的灵力如涟漪般荡开,感知着周遭环境。
“没有明显的能量陷阱或活物迹象。”
“嗯。”甘林接过话,他踢了踢脚边一个半埋入土的破瓦罐,“这是个什么地方?”
“嘘。”符清给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指指洞壁一处深褐色的污渍,用秘音讲,“有血。”
甘林正色,蹲下身,用手指蹭了一下那处岩壁,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他用口型告诉符清:“干的”。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同时默契地放轻脚步,向山洞深处探去。山洞不大,里面只有一些破烂的陶罐、衣物和散落的枯草,上面附着一层浮土,看样子应该弃在这里数月有余。
符清探了一圈,用两根手指从地上捏起一件残破、脏污的衣服,仔细看了看,对甘林讲:“按形制和磨损程度,这衣服应是四海混战时期底层士兵的号衣。你再来看这里,”他指着地上余烬已息的灶坑,“生火做饭的痕迹。我猜,这个山洞是数月前附近战场的溃兵的避难所,又或者是途径此处的散兵临时休整的场所。而那血,应该是士兵蹭上的。”
甘林心下一沉:“你的意思,我们真的……从月井穿越到了四海混战时期的某个山洞?”
符清颔首:“正是。”
甘林回顾了一下历史:据记载,那一时期,大陆气候骤变,进入寒冷期。北方玄武地率先为生存而向东南迁徙,最终引发长期的大陆混战。
甘林突然问:“你的舆图还在吗?”
符清摇头:“消失了。而且……恐怕我们与现世的联系也已中断。”
甘林叹了口气,盯着天书没入的那只手:“我们被丢到这个地方,跟那破天书脱不了干系。要想回去,一定绕不开它。只是,它打算让我们做什么呢?无论如何,大巫师,先出去看看吧,总不能在这洞里一直窝着。”
他刚要抬脚往外走,领子就被一把拎住:“回来。”
甘林:“?”
符清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那一身现代运动夹克、工装裤和短靴,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不合时宜”四个大字。
“你这衣衫发饰,太过……引人注目,方便行事,我们还是要变化一下。”
话音未落,符清指尖已泛起微光,在空中划过一道玄奥的弧度。光芒笼罩其身,只见那身现代休闲装束如水波般荡漾变化,眨眼间,一位身着绀紫色深衣长袍、腰束玉带、长发以一根木簪松松挽起的古装谪仙便出现在了甘林面前,气质清冷出尘,与这荒凉的山洞格格不入。
甘林看得一愣。
旋即,符清抬手,在他肩头轻轻一拍。
微光流过,甘林立刻就成了——他的侍从。
“能别给我变这么难看吗?”甘林看着自己一身灰扑扑的粗布短打,无语泪流,“为什么你仙风道骨的,我就成扛大包的了?”
“有道是‘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
符清要是有个羽扇,这会儿都摇上了。
“可前半句是我,后半句是你。”甘林牙痒痒。
“那你想如何?甘助理。”
“嗯,书生吧,给我变个书生行吗?”甘林开始了他的幻想,“白衣飘飘、文绉绉的那种,适合我。咱俩扮师兄弟,多搭。教授,大巫师,你最好了……”
“聒噪。”
二人走出山洞,洞外天光乍亮。
阳光透过稀疏的林木照射下来,带着异世陌生的暖意。远处山峦起伏,隐约能见一条土黄色的官道像带子般蜿蜒通向远方。
而就在那官道上,正有一批扶老携幼、衣衫褴褛的流民,步履蹒跚地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艰难行来。尘土和绝望的气息,仿佛隔着这么远都能闻到。
甘林与符清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乱世的画卷,正以一种无比真实而残酷的方式,在他们眼前缓缓展开。
甘林:“我去问问。”
符清翻手,一枚银戒指现于掌心,“你言语不通,此物……”他话音未落,却见甘林已经到了人群,聊上了。
“老伯,”甘林叫住一位上了年纪的,客客气气地问:“咱这些人是……从哪来,到哪去?”
老人见二人一位修士打扮,一位书生模样,容貌俊雅,气质不俗,忙躬身答道:“二位公子,我们这些乡民来自唐县,走了十多天了。”
他叹口气:“连年征战活不下去啊,只能背井离乡找找活路了。我们打算往西边去,不远就是玄穹山地界。见到山,咳咳,再往南走就是云州,据说那里还太平点。但这世道兵荒马乱,不知道能活到哪天,走一步算一步吧……”那老伯摇摇头,又步履蹒跚地走了。
这里竟然在玄穹山附近。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俱是一动。
甘林冲符清问道:“你猜,月巫这会儿还在流华谷吗?”
符清:“或许仍在。”
甘林:“你说天书第一部分记载的内容,这会儿是过去完成时呢,还是现在进行时呢?”
符清:“大约,尚未发生。”
甘林:“那还等什么?”
“走吧。”符清最终吐出俩字。
“还有个问题,”甘林忽然想起什么,一脸严肃地看向符清。
符清闻言停下来。
甘林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咱们没钱啊!有道是‘一分钱难道英雄汉’。”
符清无语,转身继续走,反手给那个财迷抛了个小巧的锦袋过去。
甘林手忙脚乱地接住,入手一沉。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成色极好的金锭和些许散碎银两。
甘林:!!!
他立刻快步跟上,脸上瞬间堆起灿烂又谄媚的笑容:“土豪……不,富豪!教授!您这准备也太充分了!这金子哪来的?咱们所的活动经费这么富裕的吗?”
符清终于侧过头,给了他一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见他还傻站着:
“之前收缴的贼赃。”
甘林:“……”得,还是没收的黑钱。
不过,贼赃也是钱。甘林毫不犹豫地将钱袋揣进怀里,瞬间感觉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流民前进的方向走去。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入了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天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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