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无声

　　裴曜挑了挑眉，没预料到开门后迎接自己的是这种场景，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公主殿下不会走路了？”

　　宋修远登上最后两级台阶，抱着程皎走到他面前:“裴曜，刚刚皎皎在下面扭了脚。”

　　视线相交，他们之间的距离被宋修远不断缩短，越近程皎越能感受到裴曜压抑的情绪。

　　像是她做错了事。

　　程皎条件反射地自觉理亏，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实在笑不出来，只好拍了拍宋修远肩膀小声提醒他：“说好上了台阶就放我下来的。”

　　宋修远对她浅浅一笑：“没关系。”

　　他完全不在意裴曜的情绪，更没注意到兄妹俩无声的眼神交锋。

　　程皎转头再次看向裴曜，他却把视线错开看向宋修远。

　　她怀疑今天裴曜的祝福真的是对她的诅咒。

　　“抱你进去。”宋修远绕过裴曜，径直进了裴家的大门。

　　“不用了。”程皎倏然觉得自己浑身难受，“放我下来吧。我真的能走。”

　　宋修远顺了她的意，没再强行抱着她，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地上，等她站稳了才放开手。

　　“谢谢你，麻烦你了。”一绺头发垂落下来蹭得程皎脸痒痒的，她拨了拨垂在颊边的头发别在耳后，落在裴曜眼里颇有几分羞涩的样子。

　　裴曜靠在门边欣赏这对“有情人”传情，在宋修远转身时客气地挽留他：“要进来尝尝粽子吗？刚煮好的。”

　　“不用了，晚上吃得太多了。”宋修远摇头，又想起什么，回头和还站在原地的程皎说话，“皎皎，等我一下。”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

　　空荡明亮的门厅里，安静得人隐隐不适。程皎看了眼抱臂站着一动不动的裴曜，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程皎低头抬腿用手脱掉鞋子和袜子。脚踝肉眼可见地肿成了一大块，脚背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青紫。

　　裴曜听她说自己能走还以为只是小小扭了一下，眼见她肿胀的脚踝才了解了严重程度，想嘲讽她娇气的话堵在喉头。

　　他不说话又不痛快：“走路怎么不带眼睛？”

　　“外面太黑了，怎么今天没人开门廊的灯啊？路灯也要让人来检修了，完全不亮。”程皎絮絮地讲自己的受伤理由。

　　试着转了转脚踝，刺痛沿着神经传递到大脑，她根本分不出神理会裴曜的毒舌。

　　“进去上药。”裴曜走到程皎身边，近距离才看见她额角痛出来的冷汗。

　　“宋修远让我等他。”

　　裴曜抬腿轻轻碰了碰她受伤的那只脚，她飞速缩回到裙子下面，只用一只脚站着，像只小鹤。

　　“前几天就是用这只脚踢我的？善恶到头终有报，程皎小姐。”

　　程皎不想和他再互戳刀子，扯了扯嘴角，白了一眼裴曜。

　　“皎皎，你的相机。”

　　站在一起的兄妹俩同时回头，完全一样的漠然表情，宋修远第一次觉得程皎和裴曜很像。他站定在门口，没再向前。

　　一时无人开口，程皎挤了个勉强的微笑出来，思考怎么跳上前礼貌地拒绝他。裴曜快她一步，上前接过宋修远手里的相机，干脆地送客出门。

　　再进门，程皎已经坐在了地上，抬头看到裴曜手里的相机，她叹了口气。

　　“这是宋修远的相机，他非要送我，我不想要，拒绝了他好几次。”

　　“他已经开车走了。送你就拿着，小东西而已，我们家还得起。”

　　裴曜随手将相机放在一旁的高柜上，俯身抱起坐在地上的程皎，她看起来瘦，抱起来还有些沉手。

　　“怎么不说自己可以走了？”

　　程皎刚刚趁着裴曜不在试着走了两步，扭伤的脚踝痛感持续不断，左脚痛觉神经连着右脚，痛得她完全不想走，只用一只脚跳去客厅又太远。

　　在家里程皎也不想再逞强，还不如先坐着休息一下。

　　裴曜一说话程皎生理和心理双重难受，她翘起受伤的脚悬在空中：“你看不出来吗？我走不了。”

　　“你现在又没走。”

　　“我真是谢谢你。”

　　程皎安稳地靠在裴曜胸口，一手虚虚地环住他的脖颈，完全没有像被宋修远抱着时的不安全感和不适。

　　她被裴曜放在沙发上，在一旁收拾客厅卫生的阿姨眼尖地看到她脚上的伤，立马取了药箱过来。

　　“皎皎小姐，这是怎么弄的？肿成这样。”

　　“门口廊灯没开，我也不知道踩到了什么扭伤了。”

　　“皎皎回来了，尝尝粽子……天哪，皎皎，这是怎么伤的？有没有伤到骨头啊？”戴茱玉走到沙发旁边才闻到空气中的药味，低头看见程皎的脚吃了一惊，急忙把手里的碗放在茶几上。

　　“只是扭伤了，没事的。很快就好了，妈妈不用担心我。”程皎卖乖。

　　“还是要去看一下的哦，阿曜，你明天带皎皎去医院拍个片子，不要伤了骨头。”

　　“好。”

　　“不用了，我没事的，肯定没有伤到骨头。”

　　戴茱玉不赞成程皎的观点，指挥裴曜明天一早就要带她去医院，拿到结果回来才能放心。

　　程皎只能答应下来，抬眼看向裴曜，他竟然抗拒戴茱玉安排的意思。

　　“我要回房间了。”程皎撑着沙发站起来，在三个人的注视下单脚跳出客厅。

　　跳到没人的角落，程皎扶墙喘气，锤了锤发酸的右边大腿，暗暗计算着从这里再跳到电梯口还要几步。

　　“要帮你吗？”裴曜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像个背后灵。

　　程皎被吓了一跳，没好气但礼貌地拒绝：“不麻烦你了。”

　　“再跳地板都要被你跳碎了。”

　　程皎又痛又累，只想知道家里为什么要建这么大。

　　裴曜惯会火上浇油，程皎站直身子，忍不住双手用力推了他一把：“都怪你！”

　　要不是他今天那句不怀好意的祝福，她怎么会受伤。

　　男人纹丝未动，她的力道落在他身上好像变得轻飘飘的。倒是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本来就发软的脚更没了支撑她的力气，整个人向前扑去。

　　这明明是她幻想的裴曜摔跤的场景，怎么落在她身上了。

　　意料之中的双膝着地并没有出现，程皎感觉像有了超能力一样浮在了空中。

　　惊喜之外转头，她看见裴曜近在咫尺的脸，他的手臂在她的腰下和大腿下稳稳地把她托住。

　　“怎么怪我？”

　　“反话正说！你让我好好玩不就是想我有事。”

　　裴曜懒得理她无理取闹，抱着她快步走到电梯口，对着按钮扬了扬下巴指挥她：“按。”

　　电梯很快就到，裴曜抱着她进电梯。

　　程皎瞟了眼他冷硬的下颌线，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不讲道理，毕竟裴曜一直抱着她也不轻松：“放我下来吧。”

　　“按楼层。”

　　程皎按下数字四，电梯上升。裴曜好人做到底，抱着她回了房间，把她放在床上。

　　“谢谢你。”

　　程皎不得不承认，虽然近来有时候裴曜对她刻薄得要命，但是还有些可取之处。

　　放在她高一那年，裴曜只会坐在沙发上冷漠地看着她在家里跳来跳去，还说她会越哭越丑，也算是成长吧。

　　她的成长大概是没有哭？

　　裴曜没回应她的感谢，留了句“我让阿姨上来帮你”转身离开她的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程皎在戴茱玉催促下被裴曜带着去医院拍X片，带着“软组织挫伤，未见其他异常”的报告回了家。

　　“医生说没事。”程皎把报告递给戴茱玉，顺手剥了个粽子，正巧是她比较喜欢吃的碱水粽。

　　“那就好，最近在家好好待着，等脚好了再出去。”

　　“好好好，我保证不乱跑。”程皎接过阿姨递来的冰袋，放在五颜六色的脚踝上，被冰得吸了口凉气。

　　她这边刚答应戴茱玉不乱跑，那边手机上易昀的经纪人给她发消息确定拍摄时间。

　　六号，这周五。

　　程皎动了动僵硬的脚踝，按照她之前的经验，等到那天走两步应该没什么问题。

　　还要一些拍摄器材，她一时没办法弄到，又不想让家里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在微信里翻来翻去最后还是点开了和宋修远的对话框。

　　程皎还没开始打字，宋修远先给她发了消息。

　　[宋修远：忘记提醒你去医院了，抽空去拍个片子吧，别伤到骨头。]

　　[焦糖布丁：拍了，没问题，放心。]

　　[宋修远：那就好。]

　　[焦糖布丁：可以麻烦你帮我个忙吗？]

　　[宋修远：你说。]

　　[焦糖布丁：我过几天要一些拍摄器材，你认不认识人可以让我租的？]

　　[宋修远：我问问，一会儿回复你。]

　　没多久，宋修远就推了微信名片给她。

　　程皎加上好友，对面知道她是宋修远的朋友，很爽快地答应了租器材给她，还让她有要求随时提，能满足的他尽量满足。

　　困扰的问题被快速解决，程皎打算请宋修远吃饭。

　　[宋修远：等你恢复了再请吧。]

　　程皎加了易昀团队的工作群，和他的造型团队了解了主题，又拜托宋修远朋友准备了一些道具到时候一起送到拍摄地点。

　　事情顺利得超出想象。

　　周五一早，程皎躺在床上晃了晃自己的左脚，感觉良好，看上去也只有青黄色的一片，肿势几乎看不出来。

　　下地能受些力，程皎在穿衣镜前走了两步，细看能发现她的脚不太方便，不过拍摄完全够了，开车应该也行。

　　程皎换好衣服，打算下楼吃早餐，开门正面碰上准备回房间的裴曜。

　　“要出门？”

　　“嗯。”

　　“约会？”

　　“不是。”程皎看向旁边，努力避开裴曜的视线。

　　裴曜一眼看穿她在撒谎。她从小到大一说假话就是这个表情，垂着眼睛看地板，看墙纸，看吊灯，就是不看他。

　　“你别多管闲事。”程皎怕他还要再问，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

　　在裴曜打开房门后，她立马泄了气。

　　程皎边吃早餐边想一会儿带哪一台相机出去，直到她吃完早餐，裴曜才从楼上换好衣服下来，很正式的暗灰色格纹西服套装，平添几分生人勿近的气场。

　　裴曜解了腹前的扣子，坐在她的旁边。

　　程皎想到那天被裴曜随手放的那台哈苏，起身慢慢走向门厅。门厅那个本该放着相机的高柜上除了只鹅颈花瓶干净得连灰都没有。

　　裴曜绕过隔断就看到程皎一瘸一拐地在门厅里转圈。

　　“找什么？”

　　“相机，那天宋修远送给我的那台。”程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那台拍人最好看，拍好看的人更有氛围，带那台去正好。

　　裴曜罕见地没能立即回答她：“找它干什么？”

　　程皎回头朝裴曜伸出手：“我有用，你拿了放在哪里了？”

　　“就放柜子上了。”

　　相机带回来几天程皎都没问过一句，裴曜敏锐地察觉出她的异常。抬腕看了眼手表，时间还早，他不急着走：“找阿姨问问。”

　　“是不是那个米白色的包？我收到裴先生书房去了，我还以为是裴先生你的东西。”阿姨这才知道自己放错了位置，“我去取下来。”

　　裴曜扣上西服袖口，对着门口的镜子正了正领带，目光最后落在镜子里映出来的程皎脸上。

　　拍摄约在下午一点，程皎要提早去做准备。裴文霆这段时间又不在家，戴茱玉早就出门和朋友搓麻，就差裴曜还没走了，

　　她装作在等阿姨，又分了点神给裴曜，在心里小声催促他快走，自己又背过身去看另一边，假装根本不在意他的动向。

　　果然没过多久，大门在她身后打开又关上。

　　程皎看向一直站在门边的管家：“麻烦帮我把我的车开上来，停门口就好。”

　　“好的。要帮您联系司机吗？”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阿姨把相机拿过来后，程皎上楼化妆做最后的准备，除了宋修远送的哈苏，她还带了自己常用的那台，以防不时之需。

　　“皎皎小姐，您的车已经停在门口了。”管家把她的车钥匙递给她，顺便帮她打开门。

　　“谢谢。”程皎提着相机朝门外走去。

　　门口，她的帕拉梅拉前还停着一辆宾利。

　　宾利后排车窗随着她的走近缓缓降下，早该离开的裴曜仍旧坐在里面。

　　程皎差点要反身跑回家，忍住逃跑的念头，她干巴巴地开口：“哥哥你还没走啊？”

　　“张叔，今天皎皎有事，我坐皎皎的车，你来开吧。”裴曜说完打开车门长腿一迈下了车，朝她伸出手，“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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