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女扮男装的皇帝

　　雪落京中，万籁俱寂，李若昭坐在空无一人的听雪堂中，指尖还残留着那日长公主触碰她时的温度。

　　明明不过一瞬，像一道光从阴影深处照过来，把她遮掩多年的秘密照得通透。

　　她是李清的女儿，却也并非李清的真正血亲。

　　十年前，尚书李清收养了一个逃荒入京的孤女，取名“裴苒”。她聪慧早熟，极得李清赏识。原本只是放在外宅教养，却不知从何时起，李清将她带入了朝中私宅，并密授一些不该教给一个女儿家的东西——密语、印信、文书的伪造，还有官员往来之间的种种交易之道。

　　“你要懂得，谁的秘密握在你手中，谁就不敢伤你。”他笑着说时，眼中毫无怜爱。

　　裴苒从不信李清爱她。他从未叫她“女儿”，她不过是一把匕首，一枚棋子。他亲生的两个女儿，一个香消玉殒，一个疯疯癫癫，只有她，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影子。

　　可她也曾幼稚地幻想过，只要自己做得足够好，就能成为“真正的李若昭”。

　　她开始模仿那个夭折的李家小姐的笔迹、言谈，甚至为此日日练琴书、习女红。李清也不再阻止，甚至暗中安排她顶替李若昭名义进了沈家，与沈氏嫡女做了闺中密友。

　　她成了一个影子，活在另一个人的名字下。唯一知道这层关系的，是李清府中的一个年老管家——以及李清最信任的随身心腹，林骁。

　　直到半年前，新皇登基后，李清开始频繁调阅一批封存的旧案卷——其中，竟包含了先帝时一宗未结密档。她无意中瞥见案卷残页，落款处有一枚极小的朱红私印。那是先帝密诏上才有的标识，而这份案卷的内容，与当年东南兵变以及谢家谋反的时间线，几乎完全重合。

　　她动了疑心，将此事悄悄记下。两日后，林骁在后宅灌醉了她，逼问是否看见那份密档内容。

　　那一夜，她第一次意识到，李清可能根本不是她的保护者，而是用她掩盖秘密的始作俑者。

　　——她，裴苒，不是李家人，也不是谁的庶女，而是知情者，甚至是危险知情者。

　　她开始打探、记录，暗中传信给一个早年逃离京中的旧识——燕州节度使的私生子阮临风，现在在内廷做提笔官。两人少年时曾一同习文练字，情愫暗生，只是从未言明。如今她开口向他求助，只说：“若我出了事，把这些送到皇城司。”

　　阮临风回信一封，信里只一句：“我欠你的，会还。”

　　但她低估了长公主。

　　那日宴上，公主殿下看似温和地指点投壶，指尖触碰那一瞬，她仿佛感受到那双手冷冷地握住了自己心脉。那不是随意的玩笑，而是一场试探。

　　她知道自己瞒不住多久。

　　她的姨母曾为李家掌过内库，那晚，她是在姨母府中听到李清被捕的消息。府中有一封密信，是姨母托人转交的，上面只有一句话：

　　“小心‘青枳’，那不是人。”

　　青枳是对她父亲的代称。

　　她一开始不懂，但随着父亲被停职软禁，种种线索拼在一起，她隐约察觉：父亲曾掌握一份密册，那是陛下登基前朝中数位重臣的贿赂名册，原本是先帝暗中收集，却被李清悄悄截留。

　　父亲查阅的旧案卷、手中的密册......桩桩件件都指向一个可能：父亲有更大的企图。

　　她曾听见无知的谋士问父亲为何不交还朝廷，李清只是冷笑：

　　“当今陛下，不过是个听话的孩子，这等东西，掌在他手中，只是害己，掌在我手中，才有用。”

　　她不知这句话是真是假，但她知道，若这本密册真的存在——它能颠覆一个王朝的根基。

　　问题是，她也不知道那密册到底藏在哪里。

　　*

　　听雪堂归来后，梅晚并未立刻下令调查李若昭，而是将她的名字放在了一个信封里，连夜交给了左成。

　　“先查姨母，再查她那一年在哪儿，接触过谁。”她语气轻淡，“尤其是李清出事那几日，她动了什么。”

　　左成未问原因，只领命退下。

　　她轻抿着茶，目光落在手中那支投壶箭上。

　　李清那个人，她太熟了。

　　那是一匹老狐，不轻易显露牙爪，但一旦出手，必然致命。他从未将少帝放在眼里，这是李清的傲慢。他以为皇位落在她手里，就等于落入一只养得温顺的小猫。

　　可惜他算漏了一件事。

　　她不是猫，是狼。

　　左成回来时带来了一封加密的线索：李若昭那几日曾往来于两个地方——一是她姨母的宅院，一是北城一座废宅。

　　废宅归一旧幕僚所有，那人早年曾为李清跑腿，是个失势的七品小官，如今行踪不明。

　　而最关键的，是左成在那宅中寻到一处暗格，里头有断了半页的家书，上面写着：

　　“……此册关乎清议，尔须藏之，勿使外人得手，待时机至，以金莲为记……”

　　“金莲。”梅晚轻念一遍。

　　“娘娘，密信与金莲会不会是指……”梨枝迟疑。

　　“金莲会。”她轻轻说出那三个字。

　　一个原本早该死绝的密教组织，如今却在京中某些贪官的夜宴上重新露头。据传他们互通金钱、秘密，甚至扶持官员，背后牵连极深。

　　梅晚眉目一沉：“将她收进来吧。”

　　梨枝一惊：“如今就动手？”

　　“她已经怕了。怕的人才会乖。”

　　*

　　三日后，风雪初歇，冬日的长公主府重现昔日清雅端凝的光景。檐角垂下的冰凌在灯火映照下泛出温润光泽，金铜兽炉中焚着一缕冷香，缥缈如雾，似真似幻。

　　李若昭孤身前来。

　　她不敢推辞，也无处推辞。

　　跨入那道朱红宫门的瞬间，她便知道，今夜之后，她再无退路。

　　长廊深处，冰灯串串悬挂，灯中火蜡温流，宛若血色涌动。她走得极慢，每一步都似踏入一场无法回头的梦。

　　长公主就坐在檐下的暖阁中，身着一袭暗紫云纹长衣，面上是极温柔的笑，指尖轻旋着一盏茶。

　　“来了？”她声音淡淡，像一场拂面春风。

　　“殿下。”李若昭屈身行礼，膝盖触地的刹那，指节绷得发白。

　　“我想请你帮我找一样东西。”梅晚轻声道，仿佛说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殿下要找的，是密册吧？”她低声答道。

　　她已然无路可逃——不如率先认下。

　　果然，梅晚的眼神在听见这句话时，亮了一瞬。

　　“你知道在哪儿？”

　　“我……不确定。”李若昭紧抿唇，眼底藏着挣扎，“但我可以帮你找。”

　　“我就喜欢聪明人。”梅晚笑了，慢慢站起身，裙摆扫过案几边缘，似水墨微漾。

　　她步步走近，低头凝视她。

　　“你身边还有谁知道那封信？”她问，语调不动声色。

　　李若昭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被一柄锋刃抵住咽喉。她知道，这道问题若回答得有一丝迟疑，就有可能死在今晚。

　　“没有……我藏得很好。”她努力使声音平稳。

　　“我希望如此。”梅晚的语气仍是温柔，像是在讲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因为若不是，替你收尸的，就只剩我了。”

　　这一句话，像一滴冰水落入体内，寒意从背脊蔓延到四肢百骸。

　　灯火忽明忽暗，金铜灯罩内蜡火轻颤，将长公主的眉目映出重影，仿佛一尊笑着的鬼神。

　　李若昭眼中的一丝恐惧终于浮现出来。她明白，从这一刻起，她已无法脱身。

　　她低头应下，语气小心翼翼：

　　“我明白了。若我能找到那封信，是否……能为父赎罪？”

　　梅晚听罢，似笑非笑，缓缓回到案前坐下。

　　“你父亲的罪，十封信都不够抵。”她轻声说，语气却无甚怒意，“但我可以让你活着，若你为我好好做事。”

　　李若昭没有说话，只低低行了一礼。

　　夜已深，冰灯逐一熄灭，长廊寂寂。

　　她走出长公主府的那一刻，背脊濡湿，手心里全是冷汗。

　　风雪再起，落在她的发上、肩头，冰凉得像刀。

　　她不敢回头。

　　她知道，那府中站着一只笑着的猛兽，耐心地等着她咬出下一个猎物。

　　梅晚独坐窗前，望着李若昭渐行渐远的背影，手中茶盏微温，未尝一口。

　　梨枝在她身后低声问：“她会不会反水？”

　　梅晚轻轻一笑，语调恬淡：“她若反水，就只能死。”

　　她眯了眯眼，将茶盏放下。

　　“她不是个干净的人。她和她父亲一样，从头到脚都不干净。”她缓缓道，“只要我捏着她的脏处，她就永远是我的棋子。”

　　梨枝沉默不语。

　　梅晚却已陷入思索。

　　李若昭怕得太快，也答得太快。她不是第一次与危险打交道的人，这让她想起那日在宴上，那双本该腼腆的眼，却不敢与她直视一瞬。

　　她自幼被教导如何读人心——她的老师，是沈执，而她的人生，是更锋利的教本。

　　那天，她从李若昭紧绷的肩背、死死藏入袖中的指节，从她每一次偷觑沈小姐神情后的动作里，读出了一个结论：

　　李若昭，知道得远比她愿意承认的更多。

　　她回忆起密册失踪的时间、李清出事的前后数日，再联想到李若昭从不显眼，却总能出现在对的位置——

　　梅晚轻声道：“梨枝，调出那年李清从南线调任回京时，李若昭是否随行。”

　　梨枝一惊：“殿下怀疑，她在南线时便知道密信的事？”

　　“不是怀疑，是确定。”梅晚冷笑，“她看我时的眼神，不是怕，是在评估我值不值得她赌。”

　　“可她那时才十四岁。”梨枝喃喃。

　　“十四岁——不早也不晚。”梅晚淡淡，“我如今十二岁，也做了不该做的事。”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丝不容置疑的冷厉。

　　她忽然抬头：“再查一个人。查阮临风。”

　　梨枝诧异：“他是内廷提笔官，近来刚升三品中书舍人，难道也与——”

　　“不是他。”梅晚摇头，“是他们之间。那日在宴上，我看见李若昭避他如蛇蝎，却又偷偷看了他三次。”

　　“她在害怕什么？是旧识，还是旧事？”

　　梨枝眼中逐渐浮现明悟：“公主怀疑他们从前认识？”

　　“很可能。”梅晚轻声，“她的秘密，不止密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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