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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岁
这一年的除夕,我被微信声音吵醒。
小招一直是我微信置顶,没有点进去就看到这条信息。
“我准备要二胎了!”
“是?和我要吃掉的那个人?”
这是我们的暗号,吃掉就是解决的意思。
“那不对呀,老爷子不是有困难?”我还是比较在意男人的绿帽问题。
“去看看脑子吧,老子怀疑你马上也可以吃猪安眠药了。”
我能忍,这位朋友给了我和田小芳很多好处,不是明晃晃的金钱,是安全感和期待。
“我早说了,老男人冻了金子,他叫我帮他生个孩子。”
最后还是三人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私下说的。
“他说找个女大学生捐个乱子,然后让我生下来。”
“是吧。”我面上不悲不喜,但心里觉得老男人真棒,男人就应该这样筹谋规划。
“那这个孩子叫你妈妈?”田小芳还是典型的女人,太软。
小招双手捂脸,感觉快要碎了,思考了半天才说:“他说,孩子落地给我办一场婚礼。”
哦,当姨娘,也就是二房。
会晤结束后,上班的上班,备孕的备孕,春天到来,树枝抽芽,嫩草露头,整个花市呈现一片祥和。
富人区别墅里的一个女人貌似心情不好,刚摔了一个花瓶,整个人眼露凶光。
“我说,你冷静好吗?”我站在门口,身份是老板的司机,主线任务是护送怀孕的小招去医院体检。
“你放屁。”歇斯底里的走过来,抓住我的衬衫,“初步核查,是个男孩子。”
“就是带你去复查,男孩不是更好?你有两个儿子了。”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甩到脸上。
“我还不了解男人,他答应了给你名分就会贯彻。”我摸了摸脸,真他妈疼。
“是呀,本来全部是我儿子的,现在要分给另一个女人的儿子一半。”
道理我都懂,可自打小招怀孕后,一切都变了,枯木逢春,连续下了一周的雪停了,马路边上满是积雪,太阳晒的人暖洋洋的。
我带着田小芳织的围巾去超市买菜,一路上我看啥都可爱,就连楼下那个熊孩子都显得格外憨厚。
我和田小芳多次分析,小招如果能够放下危险的想法,开始建设爱与和平的世界,未必不是豁然开朗,我也可以在月薪一万的大公司混几年。攒点钱开个火锅店。
我双手握着方向盘,后面坐着老男人和小招。
“哈哈哈哈。”老男人爽朗的笑:“谁能想到,我老头子一个了,还能在有一个孩子。”他粗壮的大手在小招肚子上摸了摸。
挺恶心的。
小招笑说:“你以后要更喜欢我们的孩子。”
老男人没有接话。
我嘴角一抽,心想:你这不是存心给他找难题。
小招见老男人不说话,自己圆场。
“没关系,一视同仁也可以。”
老男人找的这家医院在深山里,周围甚是隐蔽,进去要上交手机,工作人员拿出眼罩叫我们带上。
我们被扶到一间会客室里,眼罩摘下来的时候,面前是三个肤白貌美的护士,茶几上还放着点心和茶水。
“欢迎来到爱儿美机构,请准妈妈和我们去手术室。”其中一个年长的护士弯着腰,语气十分温柔。
话毕,小招起身和三个护士走了。
真的,说真的,我活了这二十几年,头一次见这种场景,这他妈要不是小招提前给我打招呼了,说老男人带她去医院测试婴儿性别,我他妈还以为这是什么人体器官买卖组织。
至于吗?一个婴儿测试机构,要把老窝设置在深山沟沟里,进去的时候还要带眼罩,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哎,何必呢。
我站在老男人后面,他手里的香烟,一根接一根。
“小宋呀。”
“老板。”我故作淡定。
“我记得你也是西沟子村的。”
“???”
我当时真的,腿软了,尿差点浇裤子里。
这老男人虽说是个暴发户,可年轻的时候也是自己打拼过的,身上带着一股子狠劲,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和毒蛇一样犀利。
我看着窗外的风景,这医院很美,窗外就是一个小花园,里头种着梧桐树和玫瑰花,鸟在树上飞来飞去,叽叽喳喳。
老男人如果想杀了我和小招,易如反掌,尸体都不用埋,直接丢到山里就好了,还他妈能滋养植物。
“是的。”
“真巧,我也是,那地方穷,出来不容易。”
“嘿嘿。”场面有点尴尬。
打破这个局面的是一个穿着白大褂,戴金丝眼镜的医生。他把一张化验单递到老男人手上,老男人粗略的看了几眼。
“是男孩?”
“绝对没问题。”男医生声音冷清,面无表情。
老男人一听,立马合上化验单,起身就出去了。我慢腾腾的跟在后面,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感觉腿麻了,心跳都慢了。
老男人出门后,小招就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她挺着肚子,像是历经千万洗礼远赴人间的送子观音。
我不禁感叹这孙子真的好装。
回去的路上,老男人明显话多了起来,他手里拿着电话张罗着要给小招买房、升职买珠宝。
“我什么都不要。”小招贤惠的握着老男人的手。
我他妈幸亏早上没吃饭,不然吐出来可咋办。
“我只想你给我一个婚礼。”
真是温柔刀,刀刀要人命呀!这话我听了,我差点都没忍住,别说老男人了。
汽车行驶在深山小道里,旁边是树林和悬崖。
我一直往前走,一直往前走,目光在后视镜中来回观望,突然瞥了一眼小招的表情。
她在笑着,不是那种满足的笑,是一种悬崖边上,殊死一搏的笑。
昨天晚上,我们三人视频聊天,小招躲在卫生间里,她嘴里叼着烟,田小芳坐在茶几上看电视,我在阳台套被单。
小招莫名其妙的说:“宋一水,人生有些坎,你过去了,就是生机,你过不去就是死路一条。你只管往前,剩下的我来。”小招怀孕后,总是自言自语,我没当回事,只是应付了两句,就挂了。
现在一琢磨,事情不对。
来不及细想,我感觉身体被撞击,晕了过去。
在醒来的时候,周围都是白的。
田小芳坐在医院病床的沙发上打电话。
“芳。”我喊了她一声。
田小芳立马挂了电话。
“...”
春雨贵如油,外面滴着油,我和田小芳在病房里,谁都没有说话。
病房外传来脚步声,缓慢而有节奏,就像是深山里满载而归的狮子。
“你龟儿子命大。”小招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扶着拐杖。
“... ...”我没有说话,看着自己一条腿被挂在空中。
小招说:“我流产了。”
我:“是吧”
我死死盯着小招的眼睛,在心里问她:“车祸是你安排的吗?至于吗?有没有想过老子就在车里,要死也是老子先死。”
小招只是看着我,没有说话。
“回答我。”我没出息,我先挑起这场争吵。
“老子心里有数。”小招压低声音,就说了这一句,然后见我表情没有缓和,反而轻松,用鄙夷的语气和盘托出真相。
“宋一水,你真是个土鳖,我们这种幼稚的勾搭早就被老男人看在眼里,和你浪费这么多时间,完全就是放一个烟雾弹给他。你当真了?真是个傻子。”
田小芳呆滞的坐在沙发上,被羞辱的流泪。
我脑海重复车祸前的画面,灾难发生之前是没有预兆的。
一瞬间,一辆车就可以被另一辆车掀翻,一瞬间,一个人就可以失去意识。
小招继续说:“你真以为机会如同雨点一样?不是的,要很痛苦地蜷缩在一个地方,等待很久才能出现一个机会,然后被羞辱的死去活来才能成功。”
她似乎在说她自己。
二十一岁,我第一次体会到了死亡的感觉。
秋天,每天一场雨,我和田小芳坐在喜悦宾馆隔壁的便利店里吃泡面。
今天是小招的大日子,原本的婚礼变成了儿子的三岁生日宴,孩子的父亲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车祸后他就瘫痪了。
现在这个家的话语权握在孩子叔叔手里——安霆
这场宴会意味着我们三个人的目标取得了胜利,这是一场伤人一万,自损八千的胜利。
小招是两千,我和田小芳一人四千。
我断了一条腿,现在还在修养,老男人的律师和保镖每天都在问一样的问题。
“宋一水先生,您当时在想什么?”
“事故调差报告显示您的驾驶逻辑不合理。”
“您的经济情况还好吗?”
渐渐的,随着安霆的上台,这些人淡出了。
“宋一水。”田小芳叫我。
“嗯?”
“你害怕小招吗?”
害怕,当然害怕,只是不想面对的这个问题,不敢面对。命差点都没有了,腿里面的钢钉很不舒服。到现在我啥都没有,她一人圆满了。
车祸后,小招给我们两人买了手机,办了电话卡,以前的手机被她扔到湖里去了。
她丢下一句:“不要再联系我。”
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我看着桌子上两部最新款的苹果手机,安慰自己:值了,起码没有卖肾换手机。
我和田小芳坐在便利店落地窗前,小招牵着孩子从酒店走出,然后坐上豪车扬长而去。
她笑的好开心,刺痛了我的心。
宴会结束后,我开始失眠,头发一抓一大把,闭上眼睛小招就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小芳,你睡了吗?”我轻声问。
“啥事?”
“你说,小招还会联系我们吗?”我卑微的说出这番话。
“宋一水。”
“嗯?”
“一个人不会轻易毁掉自己苦心经营的事业。尤其是小招这种为此而放弃了尊严的人。”
田小芳的话外之音就是:放弃幻想,好好生活。
不知道怎么了,眼泪落到枕头上。田小芳在黑暗中抱住我,她也哭了。我们两个卑微的灵魂在黑暗中无声的哭泣,诺大的城市,没有人会在乎。
二十一岁,第一次试图一飞冲天失败。我感觉我枯萎了,心态开始发生变化,如同失了剑心的剑客。
“宋一水,出去走走吧。”田小芳说着,拿起外套。
凌晨一点,我们拉着手从小区门口出来,那天是十五,头顶上的月亮很亮,我们在月亮底下拉着手,一直走,一直走。突然走到市中心的人工湖边上。
湖面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小招就是把我和田小芳的手机丢到了这里。我看着湖面,一丝悲壮。
脑海里浮现出过往种种,感觉皆是云烟。
很多事情,在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就有了结果。
我见过安霆,还在酒吧打工的时候,他经常找小招,我哥住院的时候也是他第一时间赶过来,甚至还有很多我认为合理的小事。
还有小招,从一开始就铺了路让我走进去,她要我杀人,却从未具体实施过想法,然后像过家家一样的和我嬉笑玩闹,最后伸出血盆大口将我吞噬。
“哎”千言万语,只一句叹息。
“田小芳,我饿了。”
那年盛夏,我和田小芳去了最好的KTV,点最贵的酒,要最贵的烧烤,唱最潮流的歌,我们在包间里大喊大叫,我们挥洒着青春。
二十一岁秋天,我们退了房租,把置办下来的家具低价处理后,拿着两张火车票,轻装上阵,去了另一座城市。
走的无声无息,没有告诉任何人。
转眼冬天,我们在另一座城市安顿下来。我送快递,田小芳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超市做收银员。
“芳。”
“咋了,宋一水。”田小芳坐在便利店的收银台里玩手机。
“你咋这么爱上夜班?”我坐在电暖炉边上取暖,送了一天快递,人都要被冻成冰块了。
“事少,清净。”田小芳打开关东煮的开关,又从特价处理的货品里取出两盒奶茶,“而且上夜班有20块钱的食补。多划算呀。”她说着 递给我一杯充好的奶茶。
我把奶茶捧在手里,整个身子都暖和了。
上夜班是事少,可却危险,田小芳刚上夜班的时候,遇到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来超市买烟,那男人见色起意,乘着酒劲直接动手动脚,幸好当时我来店里给田小芳送羽绒服,直接把醉汉打了出去。不然后果不敢想象。
事后田小芳为了保住工作没有张扬。我有了阴影,上夜班就陪她。
两人一起看看手机,吃吃零食,一晚上很快就过去了。
天亮了,接班的店员来了。田小芳摇醒躺在椅子上的我,两人在飘雪中拉着手走回家。
雪花落在两人头上,白茫茫一片。
田小芳说:“宋一水,我们这样,也算白头偕老了。”
我拉紧了田小芳的手。
二十一岁,雪中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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