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05
「我深知自己的内心,也了解别人。我生来就和任何我所见过的、自称是同类的人都不一样;我甚至敢说,全世界也找不到一个生来像我这样的人。
———梭罗《忏悔录》」
冬生如坐针毡。
他搞不清楚为什么。
从前都是哥哥蹲在一个大脸盆前,里面装着自己的脏衣服和脏裤子,冬生喜欢从后面偷偷抱住哥哥,盆里的泡泡水一涌动,泡泡就会飞出来好多,哥哥夹着他的屁股骂他小猪崽;从前都是哥哥很晚才下学回来,冬生一听到要是转动的声音就会迎到门口去,等哥哥一开门就抱住他,开心的跟他说,“在阿武家吃过了,给你留了车仔面!”;从前都是哥哥开着一盏小台灯学到半夜,沙沙的书写声像轻柔的羽毛抚摸他的脸颊,把他慢慢引入梦乡。
为什么事情变成这样了呢?他只是在一个暴雨天,给了一个陌生人三个硬币。
他承认,他很清楚附加在体内的不是正常的,世俗意义上的灵魂。
那些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婶婶,那些给他递过情书的女孩,甚至出现在梁嘉武电脑上晃动不止的女人,都只像一层毛厚厚玻璃,模糊而冰冷。他触不到这些女人的温度。同龄人的悸动,他统统都感受不到。
欲望像一株生长在阴暗角落的畸形植物,盘绕着他自己都唾弃的□□,潮湿腐臭的霉让他无法呼吸。
恶心的灵魂无时不刻在提醒他,你是一个怪物。
以至于在真正的怪物——那个一眼就能穿透他的身体,看到那株扭曲植物的陈锦昂——向他伸出引诱的手掌时,他甚至生出了隐秘的庆幸和眩晕。
溺水者总要为自己的生命不顾一切地挣扎一番。无论抓到的是浮木还是腐尸。
所以当他看到了了另一具沉骸时,
他不假思索地选择抓紧了那具白骨。
这就是同类相吸吗?
从每一口形同嚼蜡的晚餐,到每一下被粗暴打开的疼痛,冬生望着天花板晃出重影的吊灯,意识好像已经走了很远很远,可为什么它回头看时,那个人还躺在那呢?
“我们是同类。”恶魔般低语随着一下深不可测的□□萦绕在他耳边。
只需要轻轻的五个字,就把罪犯所有企图为自己辩解的声音掐灭了。
他被牢牢钉在名为怪物的绞刑架上。
第一次亲手撕开小方片的外壳时构筑的心理防线訇然崩塌。
“冬仔,bb,你真的很美。”
凉凉的汗水摔进冬生的颈窝,似要把他灼伤。
“见过那些荷里活的电影里的女演员吗?你比她们做的更好。”
冬生的头被顶的东倒西歪,像一条快要咳死的鱼。
荷里活?
没听过,好奇怪。
冬生突然想起了那个有意思的说法,如果你要杀死一个人,最好用最钝的刀,一点一点磨蚀掉他的肉,而不是用最锋利的刀,让人在无痛中了结。
冬生觉得自己正在被那把很钝的刀凌迟。可为什么…这个奇怪又拗口的字眼竟让他在污浊可怕的泥潭中生出了一丝…痒?
“如果你去荷里活,一定会比她们更棒。”
什么意思?
比谁更棒?
除了抛弃羞耻心在疼痛中挤出呻吟,把身体弯折成各种近乎极限的姿势,陈锦昂好像从没有夸过他棒。
“棒”这个字眼,带着近乎神圣的光晕,照在那副泥泞不堪的躯体上。
“荷…活,在,在哪。”喉咙的干涩甚至发不出完整的音节,声音细弱的像蚊蚋。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
是那点“痒”在作祟吗?
陈锦昂的动作停了一瞬,没有揭穿这个的问题背后可笑的意图。滚烫裹挟着欲望的吻烙在冬生红热的颊侧,蛊惑的声音好像蛇信子舔舐进了耳道:
“在好远好远,一个闪闪发光的地方。你肯定属于那里,bb。”
闪闪发光… 属于…那里?
几个词像烧红的针,带着参透绝望的力量,猛地刺穿了案板上那具血肉模糊的身体。
灼热,不可抑制的澎湃一时间盖过了□□的疼痛。
属于这个词对他而言太奢侈,他从未觉得自己“属于”过哪里。潮湿逼仄的出租屋不属于他,充满异样眼光的学校不属于他,连他自己的身体都不属于他。可现在,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闪闪发光”的地方,陈锦昂说他“属于”那里?
这简直是一个恶毒的玩笑,却又是黑暗中唯一垂下的、闪着磷光的蛛丝。
冬生后来才知道,荷里活,原来叫做“Hollywood”。
陈锦昂那些cd封套上里的女人,每个都是金发碧眼,烈焰红唇,美得像另一个世界的幻影。
但陈锦昂说,他也属于那里。
他甚至比她们更美。
**
陈锦昂像一瓶毒药。
他让冬生的□□疼痛,让他的灵魂被反复鞭刑。
但他又在绝望和迷茫中递给他牵引绳。
照不到一点阳光的植物,哪怕只是看见了微弱的光芒,都会用尽他全部的力气向光生长。
陈锦昂送给冬生一部汉传的呼机,告诉他只能用来和他联系。
汉传的呼机当时还未普及,冬生一开始不敢张扬地带到学校,可陈锦昂当天就直接来处水进修找了他。晚上逼着没有及时回信的冬生做了很多难堪的事,一次次质问他下次还敢不敢不回消息。
冬生只能一边掉眼泪一边缓着气息说“不敢”。
第二天只能把呼机调成震动带到学校,到了下课才敢去厕所看看有没有讯息。
……
好累。
冬生仍然穿着被陈锦昂一层层褪下的衣服,一个人坐在浴缸里,却拔了塞子。
温热的水慢慢退去,徒留一身沉重又黏湿的衣裳,带给他刺骨的寒冷。
穿上衣服,洗不干净他的身体。
脱下衣服,他的身体本就不净。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真的好想去荷里活呀。
陈锦昂说会带他去的。
呼机传铃突然响起,霎时把冬生唤醒。
他如今就像巴甫洛夫的狗,只要听见滴滴作响的声音就会让他心悸、无措。
冬生快步跑到房间,两个外形相似的呼机被放在一起,偏小的那个频频闪着红灯。
冬生抓起呼机往忘家楼下的电话亭跑,狭窄的楼道被狂奔的少年带起阵阵的风,衣服上还在湿哒哒的滴着水,冬生却像一点感觉不到冷,发梢上的水珠拂过眉眼,属于冬生的鲜活的底色从深处慢慢复苏。
“368复机。”冬生靠着电话亭大口大口喘着气,心脏跳动得太剧烈,冬生用力闭着眼咽了咽,等待着电话里熟悉的声音出现。
“bb呀,有冇挂住阿哥呀?”温柔的嗓音顺着电流传过来,好像一条强势的河灌溉了干涸的心田,温暖渗进四肢百骸。
冬生的眼眶立刻就湿了。看不见摸不着的一句话轻轻钻进耳朵,笼罩在心头的阴霾烟消云散。
“怎么啦?小宝怎么突然哭了?这么想哥哥呀。”秋荣和冬生都不是港城人,只是幼时随父来港。秋荣听到隐隐约约的啜泣声,不再用国语和他讲话,换了他们最熟悉的方言。
“嗯,冬生好想阿哥。”
好想好想。
“哥哥马上就期末考了,一考完,我就回来陪你,好不好?”
“嗯!”
“要是实在想哥,放学了给哥哥打个电话,或者寄个信呀。”
冬生像被突然扼住喉咙似的。
哥哥不知道,他用寄信这个理由,撒了很多谎。
“…嗯。”冬生强迫自己挤出回答。
电话里的哥哥还在念叨很多,澎拜的潮水褪去后,冬生好像重新陷在了湿软的沙土里。周遭的寒意如同细细密密的针脚蔓延进身体,疼痛愈发彻骨清晰。
插入书签
最难写的一章。
这篇文的背景大概在80-90s 有兴趣的读者可以了解一下这段时期美国电影产业的转型,与本文有一定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