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映雪白

　　暮夜月明，鱼双儿被鱼陈氏带回去睡觉，只剩唐启和李昭宁二人并肩在山间徘徊。
　　月光在冰面上流淌成银河，唐启的雪吟剑在冻土刻出深深沟壑："姑娘可知，三年前太原府尹为庆贺生辰，强征三万民夫凿山取冰？"
　　李昭宁的狐裘扫过冰面裂纹，金锁链发出细碎清响："那贪官早被二哥参了十七道折子，流放岭南时冻死在潼关。"
　　"流放？"唐启突然轻笑，剑尖挑起块碎冰，"那些冻掉脚趾的民夫，如今还在吕梁山北坡挖草根。"冰晶在他眉骨旧伤上折射出冷光，"你可知他们最恨什么？"
　　北风卷着雪粒掠过湖面，远处传来灾民挖冻土的声响。李昭宁望着冰层下游动的黑影："恨官府？"
　　"恨自己生着十指。"唐启的剑鞘突然砸向冰面，蛛网裂纹中浮起团絮状黑影，"去年腊月，王铁匠为省下口粮，用斧头剁了儿子偷粮的右手。"
　　李昭宁踉跄后退，绣鞋陷入冰缝。碎冰里冻着半截发黑的断指，指甲缝里还嵌着草屑。唐启用剑尖挑起断指："这孩子咽气前，还攥着把喂妹妹的观音土。"
　　"够了！"李昭宁捂住耳朵，金步摇在风中乱颤，"你非要撕开这些血淋淋的伤口？"
　　"是姑娘非要与我论天下！"唐启猛然逼近，青衫广袖带起凛冽寒气，"你问我为何不反？因为义旗所指，最先践踏的永远是百姓的麦田！"他扯开衣襟，心口处狰狞箭疤赫然在目，"三年前十八路反王会盟，我亲眼见他们用妇孺填护城河！"
　　冰层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李昭宁扶住身旁冰柱，触手却是黏腻的触感——整根冰柱竟用猪油浇筑，表面还粘着半张带血的契书。
　　"这是..."
　　"太原粮仓的防鼠秘法。"唐启剑鞘击碎冰柱，冻硬的猪油块里裹着发霉粟米，"去年大寒，仓曹参军为贪墨修缮银，用三千斤猪油替换了防潮的石灰。"
　　李昭宁的指尖在发抖。月光穿透冰层，照见湖底累累白骨，那些扭曲的肢体保持着挣扎姿态，宛如被封冻的呐喊。
　　"令尊上月刚给圣上献了百车貂裘。"唐启的声音突然放轻，"姑娘可知那些皮毛要用多少猎户的命来换？"
　　"二哥在陇西建了三十七座慈幼局！"李昭宁突然抬头，眼中燃起倔强的火苗，"他顶着户部压力开仓放粮时，你们这些义军又在何处？"
　　唐启怔住，剑尖垂落的冰渣坠入湖面空洞。遥远的记忆突然苏醒——五年前渭水决堤，确实有支打着"唐"字旗的船队抢在官军前头救人。
　　"咣当——"
　　湖心冰面突然塌陷，唐启本能地揽住李昭宁的腰。两人跌坐在浮冰上，四周漂着冻僵的鱼尸，鱼眼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灰白。
　　"小心水鬼。"唐启突然轻笑，吹熄了李昭宁掌心的火折子。黑暗中有磷火飘浮，竟是人骨散发的幽光。
　　李昭宁攥紧他的青衫袖口："若...若有人愿从朝堂内部革新..."
　　"够了，我虽然承认你二哥的文韬武略，但是我并未知道任何一件事能告诉我，他，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三年前陇西地震..."李昭宁突然开口，"二哥带着三百亲卫挖了七天七夜，指甲全掀翻了也不肯停手。"
　　"有个孕妇被压在梁下，二哥用脊背扛着断墙，直到婴儿的啼哭响起才昏过去..."
　　烛火爆了个灯花。唐启盯着案上摇曳的影子，恍惚看见少年将军血肉模糊的脊梁。那画面竟与白日里自己带领吕梁山艰难寻求出路的身影重叠。
　　"你二哥..."
　　"他给那孩子取名承安。"李昭宁将药膏抹在他伤口，"说愿天下孩童皆能平安承欢。"
　　……
　　五更天时，李昭宁敲响唐启房门。炭盆将熄未熄，她呵着白气展开怀中抱着的纸卷。
　　"武德三年，河东道大旱。"她指尖抚过蝇头小楷，"二哥记录着各州县存粮数，连县令小妾的陪嫁胭脂米都算进去了。"
　　唐启的瞳孔突然收缩。里面赫然写着"吕梁北坡可开梯田"，墨迹旁还画着简陋的农具草图——竟与山寨现在用的破冰犁有七分相似。
　　"这是..."
　　"我按照记忆摹下的二哥巡查太原时写的《救荒策》。"李昭宁抽出张洒金笺，"当年他力主减免吕梁赋税，却被父亲驳了。"
　　唐启的指尖划过"官仓硕鼠"四字，朱砂批注力透纸背。李昭宁轻声道："他从自己俸禄里抠出的麦种，派人送去受灾州县。"
　　晨光微熹时，唐启仍对着那叠手札出神。窗外传来孩童晨读声："...足食足兵，民之司命..."
　　"寨主！玄甲军到山门了！"邱破虏的吼声惊飞寒鸦。
　　李世民的白蹄乌踏碎晨曦，银甲映着雪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唐启登上箭楼时，看见军阵中缓缓推出的木笼车——里面竟关着上百名灾民！
　　"唐启！"李世民马槊指天，"这些人在太原城偷粮，按律当斩！"
　　李昭宁的指甲掐进掌心。她认出笼中瑟瑟发抖的鱼双儿母亲，那妇人怀里还抱着个吃奶的婴孩。
　　"放你娘的屁！"邱破虏目眦欲裂，"这些是去岁被你们赶出城的流民！"
　　唐启的雪吟剑突然出鞘，剑光在雪地上划出深深沟壑："李二郎，可敢与某赌个新局？"他剑尖挑起块冻土，"若我半刻钟内破你军阵，便还这些百姓自由。"
　　"若破不了？"
　　"唐某项上人头，令妹，连同山寨存粮，尽数奉上！"
　　军鼓震天响时，唐启突然解下青衫抛给李昭宁。他单衣赤足跃下箭楼，雪吟剑在冻土上拖出火星。玄甲军阵型刚变，却见唐启剑走偏锋，直刺阵眼处的李世民！
　　"你..."李昭宁惊呼未落，剑尖已挑飞李世民的金盔。三千玄甲军的长矛同时转向，却见唐启突然旋身，剑锋划过木笼铁锁。
　　"走水啦！"山寨方向突然腾起浓烟——竟是邱破虏带人点燃了伪装的粮垛。趁玄甲军分神刹那，唐启剑鞘横扫，打开了玄甲军后方的七个木笼。
　　自己迎上李世民的马槊。兵戈相击声中，两人目光突然交汇——唐启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火焰。
　　马槊与雪吟剑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鸣响，马槊被击得飞了起来，直插入李世民脚边土地。
　　"这次，李二郎你输了。"唐启一边用剑拨开围上来的玄甲军，一边向后撤去，"不过，令妹说得没错，你确实舍不得伤害这些百姓，在下确实佩服。"
　　看着眼前被玄甲军让出一条缝放走的百姓，李世民深深一叹："住手。"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