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契转生

　　随着冰面颤动得愈加剧烈，交战几回合后两帮人不得不后撤，夜幕压顶，断面棱里传来的尖啸声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

　　“高维扬！！你会被我碎尸万段的！”碧沧宥捂着血如泉涌的左脸后退，眼里全是愤恨。

　　因为神鼎人数庞大占优势，高维扬当即做了决定，让陈锦兰带着严默他们先走，自己来善后。

　　“不，你失血过多撑不了多久的！”陈锦兰看着浑身飙血的高维扬当即否决，“大不了和他们一起死！”

　　“不行！”高维扬推开她，“严默必须活！就算这次被神鼎得逞，我们还有灵犀，我们不能功亏一篑！我和碧沧宥的事情还没完，唐铃和齐潜还在等你，快走！”

　　“你！”

　　“等等，严默！”高维扬瞳孔骤缩，猛地扑向严默，手却抓了空。

　　刚刚说话间，严默竟拉着季明川就向断面棱壁上倒去，一股蛮力直接将俩人拉进冰棱里！

　　“唔！”

　　严默和季明川摔进断面棱里，怪力劲太大，严默直接成了两人的肉垫，而压在身上这个又高又重的男人居然还没醒！

　　“哇靠，哥们？睡眠质量这么好？！”严默感觉自己的肋骨在抗议，肺都要被顶出来了，先前两方交手血肉横飞的场面已经把他恶心得要晕血。

　　艰难地推开季明川，严默才发现自己身处的空间很空旷，声音在空间里回荡，和冰骨迷宫不同，这里到处都是冰雕。

　　这些冰雕形态各异，纹理清晰可见，刻的似乎是一些神兵奇兽，堪称自然界的鬼斧神刀，但严默没有任何兴致，他只想着保命，没有陈锦兰和高维扬的保护，这里随时会有危险……他用脚尖轻拨季明川，对方一动不动宛若死尸。

　　严默想了想，还是拽起季明川，心说万一待会什么妖魔鬼怪冲出来，他好扔掉这个累赘给它们当诱饵，然后自个儿逃之夭夭。

　　“对不起啊，我不是什么好人，”严默看着对方安静的睡颜，“我不认识你，但更不想死在这里，大爷还在家等我吃饭呢……你放心！要是我能活着回去，我一定记得给你烧纸钱，烧兰博基尼，再不济给你烧个纸老婆解闷……”

　　严默越说越压抑，这不玩赖么，拉个垫背的然后说烧钱的胡话，假惺惺地演给自己看，但他人穷志短，实在怕死，季明川的命和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他内心腹诽着，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灵犀。”一声短促的来自远古的呼唤，严默往声源处定睛一看，是云脊兽！

　　离他不远的云脊兽孤零零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模样仿佛已经持续亿万年之久，它庞大身躯上的绒毛正泛着淡淡的浅蓝荧光，那对琥珀色的眸子似乎看穿了他的内心，眼神暗了暗。

　　严默神奇地读懂了它的表情，那是失望和痛苦，渴望和悲切交织在一起的眼神，他的胸口泛疼，差点要和对方的目光错开。

　　求生欲拉回神志，他打从心底觉得这云脊兽会为他指明生路，努力开口求救道：“你可以帮我吧，我知道我这么做不好，但我想回家，我只是想回家而已，你，能不能带个路？”

　　云脊兽朝他点点头，随后金色的流光在严默眼里乍现，金丝在气流中旋转，它比先前粗了些，现在说是丝绸也不为过。

　　“谢谢！谢谢你！”严默又补上了一句，“……如果我能平安出去，我不会丢下他的。”

　　云脊兽再次点头，缓缓消失在冰壁里，淡蓝色的荧光咻落在严默的胸骨里。

　　严默顾不及这些变化，他拖着季明川就往金丝方向跑，他怀念广贸的夏天了，汗水淋漓的地方至少还有点人味，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进食了，他边跑边念：

　　“虾饺、肠粉、白切鸡、豉汁蒸排骨、烧鹅濑粉、叉烧包、云吞面、糯米鸡、双皮奶、脆鱼生、香芋扣肉、萝卜牛杂、白云猪手……”

　　他念这些不为别的，就为了转移注意力，因为这根金线越来越粗了，还绕得不行，这一路上的冰雕实在太像真的了，每个拐角就有个异形模样的冰雕，个个姿势怪异怒目圆睁，吓得严默都快搂不住季明川。

　　越往深处越是昏暗，周遭安静如鸡，冰壁透出来的寒意冻得他骨头疼，这些冰雕也越来越大，眼珠子大的都快掉出眼眶，严默心里发毛，紧紧贴着身边唯一的热源，脸都快怼人脖子上了，他不敢停下也不敢回望，总觉着身后有东西跟着他，语速飞快：

　　“金钱肚、牛百叶、菠萝包、红米肠、咸水饺、牛仔骨、猪脚姜、生滚粥——”

　　越来越昏暗了，金丝绸亮的让眼睛发烫，身后竟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响，严默几乎是眯着眼睛狂奔！

　　“椰子鸡，猪杂粥，莲藕煲，黄油蟹，钵仔糕，芋泥香酥鸭……芋泥香酥鸭不好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这不转头还能跑，一转头给吓得魂飞魄散：

　　身后的冰雕居然跟着他狂奔！

　　动作极其扭曲，有挖自己喉咙的、有长着七八条腿给自己扭成麻花的，但唯一相同的是，每张脸上都瞪着眼咧着嘴，目光死死追着严默！

　　“他妈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严默力都快散了也忘了要把季明川当诱饵丢掉，一边泪崩一边撒丫子狂奔：“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身后的冰雕脚步不停，嘴里居然念叨着“吃吃吃吃吃吃”！

　　严默脑回路惊奇，敢情是刚刚念食物给他们说饿了！

　　“你们冷静啊啊啊，要吃去广贸吃好吗？！救命啊救命！”他见眼前金光愈来愈亮，咻地窜进拐角里。

　　严默泪眼婆娑的求救，转头发现季明川醒了，拧着眉，狭长的眼睛盯着自己，但明显还是有些神志不清。

　　“兄弟你他妈终于醒了啊！”

　　严默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搂着季明川猛猛加速，一头奔进拐角— —

　　砰！

　　两个人咕噜咕噜顺着冰梯地滚到地道里。

　　“唔，我靠……”严默摔得不清，血腥味在嘴里漫开，看来是把牙磕到了。

　　季明川更惨，额头破了个拇指大小的洞，瞬间血流如注。

　　严默侧头见冰梯上的冰雕忽然齐刷刷停下，不再往前了，这才松了口气，把季明川扶起来，“呃那啥，对不起啊，刚刚……刚刚那群东西追杀我们，没看路，你、你忍着点，很快我们就——”

　　“你身后，是什么东西？”对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冷静。

　　“什么——”严默转头，看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还不如刚刚直接被冰雕给吃了！

　　“这是……一把剑？”

　　数不清的冰柱刺穿冻层，形成一个巨型冰坑，寒雾在死寂中缓缓流淌，冰壁深处，一柄巨剑倒悬于顶，霜纹沿着剑脊蔓延，剑锋早已被切断，幽蓝如墨的荧光像持剑者们流下的血。

　　月光从顶口倾泻而入，严默才发现，原来他们刚刚所处的地方就是断面棱内部，这断面棱根本不是普通的冰棱，它与诅咒之剑提尔锋融为一体，在暴风雪中渡过了亿万年的光阴。

　　季明川没有任何动作，黑暗中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正向他们缓缓移动，他和那影子对视一眼，算是彼此交接过。

　　严默试探性的往前走了一步，霎时金光一闪，出现并凝聚在在剑柄中央，随后淡蓝色的纹路显现在剑上。

　　“骸脊蓝骨……”

　　云脊兽的声音和他交叠在一起，古朴的兽语和人类的语言并不违和。

　　严默脑海里蹦出了这个词，他喃喃道，浑身一震，不由自主的向剑柄上淡蓝色的卷云冰晶走去。

　　每跨一步，卷云冰晶上的荧光就越亮，等到了巨剑面前，卷云冰晶已经通体发光，照亮了严默全身。

　　就在即将触碰到骸脊蓝骨时，一股巨力瞬间将严默整个人拍在巨剑上！

　　接着冰刃飞出，整整十七把，深深扎进骨肉，将他的双臂钉死在剑柄上，严默的胸口被冰刃破开了一个血洞，几乎要露出白骨！

　　他的肺似乎破了，氧气在破口逃逸，每一次喘息都带出呼哧的嘶吼，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赵文祥、钟鑫、陈锦兰、高维扬的影子离他远去，突兀的掌声透过鼓涨的耳膜，像是在迎接这场盛大的献祭。

　　在这骤然的巨痛里，严默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是他，他好像又变回十多年前那个人人讨打的小乞丐，那时他也像这样发问，然后就被踹进泥窝里，五六个小孩轮流几脚，他被踢得鼻青脸肿，最后对方提起他的耳朵笑道：“没有为什么，你活该，是老天惩罚你，所以，你活该啊！”

　　后来每当遇到类似这样的事儿，他再也不会问为什么了。

　　没有为什么，命贱而已。

　　鲜血从伤口处迸发滴落在冻层上，金属的铮鸣劈开天地，狂风涌入，似乎要酝酿着一场灭世的风暴。

　　断面棱外的高维扬一边揽着同样失血过多晕倒的陈锦兰向四周跑，一边望着天空上的荧光，颜色陡然变为赤红，他心道不好，严默在里面遇到意外了！

　　恍神间，碧沧宥已经冲到高维扬身后，他手持长鞭，狠狠劈向高维扬的脊背！

　　“噗！”高维扬青筋暴突，几乎吐不出血了，他和陈锦兰扑倒在雪地里，像两朵盛放的红梅。

　　“师兄，你怎么这么不专心？嗯？”

　　碧沧宥暂时收起鞭子，他从高维扬近乎濒死的眼神里看到了滔天的愤怒，他忽然不急着杀死对方了，高声笑道：“唉，愚公组织真是越来越不中用了……高维扬，人心叵测，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可以抛家弃子来拯救天下吗？你心里应该清楚，高家被满门被灭的原因离不开你自己，要不是执意背叛神鼎，你又怎么会被抄家？”

　　高维扬将目光冷冷地落向碧沧宥，碧沧宥也浑身是血，被戳瞎的眼球早已滚进雪地里，血洞里流出血泪，癫狂得和地狱里逃出来的恶鬼几乎没有区别。

　　他真的很难将现在的碧沧宥和两百多年前那个喜欢搂着自己睡的遗孤联系起来了，绝望和无奈漫上心头，高维扬不再看他，只想在生命的倒计时里，好好品味下这凄凉的月夜。

　　断面棱里的鼓掌声持续了很久，久到严默以为自己是幻听了，直到他的下巴被对方轻轻挑起。

　　“灵犀宿主，很痛吧，”对方笑道，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来，“从医学角度来说，我最喜欢这种死法，这个试验是从我的家人那里得到的噢～嗯呐，肺部刺穿很痛苦，但是死得非常慢，你仔细听听，有没有那种……咝咝的声音？啊哈哈哈哈哈！”

　　严默艰难地抬头，从眼缝间看见了对方，一身灰氅，素白清秀甚至有点婴儿肥的脸蛋，眼睛亮亮的，像一只好奇的小夜莺。

　　这个女孩，应该就是“碧苍蝇”嘴里说的云瑾吧。

　　“我能感受到那种力量，你知道吗，在你之前，我几乎吸收完了‘提尔锋’，但是这块臭骨头一直在阻碍我，”云瑾眼里满是焦躁，她怒道：“就差一点，你能明白吗？就差一点点，我真的，很讨厌不完美的东西！愚公！你们为什么都在阻止我！”

　　她咻然捏紧严默的下巴，“快告诉我，怎么才能把它弄掉，不然，我会让你死的更痛苦！”

　　严默的目光都快涣散了，他动了动手指。

　　云瑾愣了愣，随即明白严默的动作，她手指轻轻一点，左臂上的冰刃被拔出，手臂迅速垂落下来。

　　“没力气？我帮你！”云瑾笑嘻嘻地攥紧严默的手，一起覆盖在骸脊蓝骨的表面。

　　骸脊蓝骨像是收到感应似的，慢慢缩成巴掌大小，最后落入严默手里，霎时间，剑鸣声随着远古时代的低吟，剑身即将破冰而出！

　　云瑾兴奋至极，一把丢开严默，随着剑身一起破开冰棱，享受着迎面而来的狂风，“‘提尔锋’！灭世之剑，我需要你！”

　　地面震颤，随着“提尔锋”破冰而出，形成了一座幽蓝色的弧形小山脊，天穹瞬间被剑锋破开，炽烈的光焰穿云而出！

　　传说中的“提尔锋”从天而降！

　　“抓到你了。”半空中的女孩轻盈一握。

　　严默顺着弧面滑落，他仍然处于一种半昏迷的状态，手里紧紧握着骸脊蓝骨，最后他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

　　“好好睡吧，灵犀宿主。”对方的声音好像从山谷里来，严默没有认出来是谁，只感到手里一空——骸脊蓝骨被对方拿走了。

　　“不……不要！”严默抽泣着，他极力渴望抽取对方身上的热度，更渴望骸脊蓝骨，胸骨上的云卷纹泛着蓝光，他看着对方，好像看到了云脊兽的眼睛。

　　“灵犀宿主，不要哭啊！我还要那你来试炼呢！”云瑾的五感灵敏度在握剑时达到顶峰，隔着遥远的距离，她能看到严默含在眼眶里的泪珠，她狂喜道：“谢谢，让你早些解脱吧！”

　　同一瞬间，严默奇迹般握住对方的手，蓝光在两人手中爆亮！

　　云瑾手握“提尔锋”，剑身的血色纹路在风雪中明灭，她从万米高空上纵身一跃，风压撕扯灰氅，超高速下坠的气流将迎面撞来的雪花瞬间蒸发，化作白雾缭绕的气浪，最后成为云瑾周围的环形气波！

　　她的皮肤被高速摩擦得通红，却露出极为满足、邪气的笑容——

　　“你去死吧！”

　　就在赤剑即将触碰到严默眉心的瞬间，一道蓝金色的流光划破风雪。

　　“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如此清晰，云瑾的手臂齐根而断，断口处没有流血，而是呈现出被高温熔化的状态。

　　季明川闪现在严默身前，双眼流淌琥珀般的色彩，手中握着一把完全由蓝焰凝聚而成的骨制长刀，断臂在空中下落的过程中，就被蓝焰长刀散发的高温直接汽化！

　　云瑾在和“季明川”对视的刹那，她看到了远古巨兽的狰狞怒视，属于人类的恐惧占了上风，她迅速推后，不可置信道：“你，你怎么，你怎么能！”

　　“季明川”没有说话，蓝色的气焰从金色的瞳孔散开，屏气躬腰，以超人类的姿势挥动着长刀，往云瑾的方向迅速逼近，他身后竟浮现出远古巨兽的虚影！

　　“季明川，你不能这样！”少女惊恐的瞪大双眸——

　　回应她的是如血的剑意。

　　蓝焰长刀带着刺耳的尖啸贯穿目标，冲击波瞬间将方圆百米的积雪震成水雾，刹那喜马拉雅山脉的冥鸦们爆体而亡！男人单膝跪地，将长刀隐没在空气中，然后缓缓起身，转头一跃，走向濒死的严默。

　　严默已经看不清眼前发生了什么，他嘴里只是不断囔囔着“回家”两个字，直到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严默的脑袋，一股强大的力量从手心传到严默身体里。

　　十几秒后，严默终于能视物，他刚睁眼，就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季明川”的眼神很哀伤，两人都没说话，均被周遭的暴雪落白了头。

　　斯人已逝。

　　严默脑子里突然荡起这样一句话。

　　天穹开始闭合，属于灭世之剑“提尔锋”的愤怒渐渐消失，一时间地动山摇，是断面棱在下沉，季明川和严默同时滚落！

　　千钧一发之际，云脊兽的虚影竟化为实质，它纵身越过尖刺般的冰棱，将同时晕倒的二人伏在背上，随后奔向一处空旷的雪地上轻轻放下，最终隐匿于苍茫的雪林里。

　　一切都过去了，暴雪依旧纷飞，近处不堪重负的冰棱发出“啪”的脆响，这声响在寂静的雪原上却格外清晰，雪地上平整如新，仿佛没有人来过，也没有人死去。

　　穹脊峰的夜，也仅仅是下了一场虚无缥缈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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