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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卫生间门锁轻微的咔哒声响起,严策带着一身微凉的湿气走出来。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床头灯,昏黄的光线温柔地笼罩着床铺。程朔已经歪在靠里的那张床上睡着了,手机屏幕还亮着,定格在一个游戏界面上,被他松松地握在手里。
严策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在寂静中缓缓松懈。他走过去,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小心地抽走程朔手里的手机,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房间里更暗了几分。他帮程朔把滑到腰间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又调整了一下他有些别扭的睡姿。程朔在睡梦中含糊地咕哝了一声,无意识地往枕头深处蹭了蹭,呼吸很快又变得均匀绵长。
窗外,云城的霓虹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几道变幻的光影。严策没有立刻躺下,他在床边坐下,借着这微弱的光,目光长久地停留在程朔的睡颜上。少年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小片安静的阴影,鼻翼随着呼吸轻轻翕动,嘴角甚至带着点无意识的、放松的弧度,像沉浸在什么无忧的梦里。
严策的手指悬在半空,指尖几乎要触碰到程朔温热的皮肤,却在最后一刻猛地蜷缩起来,紧紧攥成了拳。他抿紧嘴唇,眼底深处翻涌着挣扎、渴望,最终被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然覆盖。
“就这样吧,” 一个无声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带着沉重的回响,“就这样,做你的严小策,做你最好的‘兄弟’。”
他轻轻掀开另一侧的被子,刻意保持着一点距离躺下,鼻息间却瞬间盈满了程朔身上熟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洗发水香气。这气息像一张无形的、温暖的网,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困在咫尺天涯的方寸之地,无处可逃,也……心甘情愿。
清晨六点半,严策的生物钟准时将他唤醒。身边的程朔睡得正沉,整个人已经霸道地横了过来,一条腿毫不客气地压在了严策的被子上,睡得毫无形象。
严策小心翼翼地挪开那条沉甸甸的腿,动作放得轻之又轻,生怕惊醒了他。他轻手轻脚地下床洗漱,冷水扑在脸上,试图驱散一夜的辗转和心底那片挥之不去的阴翳。等他收拾妥当,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时,程朔依然深陷在梦乡里,甚至发出了细微的、可爱的鼾声。严策站在门口,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床上那个蜷成一团、毫无防备的身影,眼底的冰封悄然融化,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一个极淡、极温柔的弧度。他轻轻带上门,将一室安宁留在身后。
上午的竞赛紧张而有序。当严策交卷走出考场时,远远就看见一个亮黄色的身影在考场外的栏杆旁蹦跶,像一团活力四射的小火焰——是程朔。他旁边站着眼镜,两人似乎在说着什么。
“程朔?!”眼镜推了推厚重的镜片,惊讶地喊道,“你怎么跑云城来了?”
“来找我们严小策玩啊!”程朔笑嘻嘻地回答,眼睛已经越过眼镜,精准地捕捉到了正朝这边走来的严策,立刻扬高了声音,用力挥手,“严策!这里这里!”
严策的脚步在看到程朔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加快了几分。他走到两人面前,目光先落在程朔因为兴奋和奔跑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声音不自觉地放柔:
“已经考完了。等很久了?”
“没多久!我和我妈去逛了街,还给你买了……”程朔神秘兮兮地眨眨眼,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好东西!现在不告诉你是什么!”
他一脸得意的小表情。
严策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没追问,只是很自然地抬手,帮程朔整理了一下卫衣帽子后面被风吹歪的标签。动作熟稔得如同呼吸。
眼镜在一旁看得直咂嘴:
“啧啧啧,程朔,你这待遇,我看了都眼红。怪不得严策今天早上答题都格外顺,原来是‘充电宝’来了。”
他故意把“充电宝”三个字咬得很重,带着促狭。
程朔立刻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得意洋洋地扬起下巴:
“那是!我们家严小策对我最好了!对吧严儿?”他习惯性地寻求认同,肩膀亲昵地撞了撞严策的胳膊。
严策没说话,只是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认。他走到带队老师那边,低声说了几句,大概是报备了程朔妈妈下午要走,他今晚陪程朔住酒店,明天一起回南城。老师对严策向来放心,爽快地同意了。
程妈妈下午果然要赶回去值班。临走前,她把房卡交给严策,又细细叮嘱了程朔几句,无非是“听小策的话”、“别乱跑”、“晚上早点睡”。
程朔满口答应着,心思却早已飞到了下午的游玩计划上。看着妈妈坐上车离开,程朔欢呼一声,拉着严策就冲向附近的商业街:
“走走走!严儿!带你去吃云城最有名的栗子糕!我打听好了!”
一下午的时间,程朔像只撒欢的小狗,拉着严策穿梭在云城的大街小巷。他看什么都新鲜,手里很快提满了各种小吃和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一个会发光的指尖陀螺,一个印着云城地标的劣质钥匙扣,还有一盒被他吹上天的“百年老字号”栗子糕。
他每买一样,都要掏出手机,找各种刁钻的角度拍照,然后兴致勃勃地发朋友圈。
「云城打卡!栗子糕绝了![图片][图片]」配图是栗子糕特写和他自己夸张的满足表情。
「兄弟情深![图片]」配图是他强行勾着严策脖子、严策表情略显无奈的自拍。
「发现宝藏小店![图片]」配图是那个发光陀螺在昏暗小巷里旋转的光影。
朋友圈刚发出去没多久,手机就叮叮咚咚响个不停。
丁青尧:「[流口水] 栗子糕!!给我留点啊朔哥!大哥偏心!」
周顺:「[鄙视][鄙视] 程朔你滤镜开太大了吧?栗子糕看着像石头!还有严策,你居然陪他去这种地方?说好的高冷呢?」
丁青尧回复周顺:「顺子你懂啥?这叫大哥的纵容!朔哥就是大哥的例外!」
周顺回复丁青尧:「[呕吐] 鸡皮疙瘩掉一地!程朔你等着,回来球场虐你!」
程朔一边刷着评论,一边笑得前仰后合,把手机怼到严策面前:“策哥你快看!青尧馋死了!顺子嫉妒疯了!哈哈!”
严策瞥了一眼屏幕上那些夸张的评论和程朔得意忘形的笑脸,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手里拎着程朔买的各种“战利品”,目光扫过那个被程朔吹上天的栗子糕,淡淡评价道:“这家店,网上评价说刚开三个月。”
“啊?”程朔的笑声戛然而止,瞪大眼睛,“不是百年老字号吗?那个老板骗我!”
“嗯,骗你了。”严策的语气平静无波,顺手把程朔快蹭到别人身上的肩膀往自己这边带了带,“想吃正宗的,明天带你去另一家。”
程朔瞬间又开心起来,刚才的“被骗”立刻抛到九霄云外:“我就知道!还得是我们严儿靠谱!”
傍晚,程朔又心血来潮,拉着严策去看一部被炒得火热的“年度催泪大片”。
影院里黑漆漆的,煽情的音乐和悲情的剧情轮番轰炸,程朔从一开始的不屑一顾“这有什么好哭的”,到后来偷偷吸鼻子,再到最后完全控制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哭得稀里哗啦,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纸巾,肩膀一抽一抽。
电影散场,灯光亮起,程朔顶着两只肿得像桃子的眼睛,鼻头通红,还不忘掏出手机,对着自己和旁边一脸平静、仿佛刚看完科普纪录片的严策拍了一张。
「年度□□!哭死我了![大哭][大哭][大哭] 旁边这个冷漠无情的男人![图片]」
配图是他哭肿的脸和严策那张在影院灯光下显得格外冷静甚至有点疏离的侧脸。
朋友圈瞬间又炸了。
丁青尧:「朔哥……你这……[笑哭] 大哥果然定力非凡!」
周顺:「哈哈哈程朔你也有今天!严策牛逼![赞]」
程朔回复周顺:「滚![菜刀]」
“严小策!你还是不是人!”程朔一边抽噎着擤鼻涕,一边控诉,“那么感人的片子,你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有!铁石心肠!”
夜风吹在刚哭过的脸上,有点凉。严策默默递过去一张新的纸巾,没解释。他不是不觉得故事动人,只是竞赛刚结束,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带来的巨大疲惫感和轻微的眩晕感一直缠绕着他,加上影院里沉闷的空气,让他胃里隐隐有些不适,实在分不出更多精力去共情电影里的悲欢离合。
他不想扫了程朔的兴,只是摇摇头,声音有些低哑:
“走吧,回酒店,外面凉。”
回到酒店房间,严策感觉那股疲惫感更重了,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强撑着去快速冲了个澡,热水淋在身上也没能驱散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等他穿着浴袍出来时,程朔已经把自己摔进被窝里,还在刷着手机,对着朋友圈的评论傻乐,时不时吐槽两句周顺。
“喂,严儿,你说顺子是不是嫉妒咱俩关系好?他……”程朔自顾自地说着,半天没得到回应。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向旁边的人
严策闭着眼睛靠在床头,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呼吸也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着。
“严策?”程朔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坐起身,声音都变了调,“严小策?你怎么了?”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失去了意识。
程朔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手忙脚乱地扑过去,手指颤抖着去摸严策的额头——滚烫!
“严策!严策你醒醒!”程朔的声音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他下意识就去摸手机要打120。
就在他按下号码的瞬间,手腕被一只滚烫却无力的手抓住了。
“……不去……医院……”严策的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声音微弱得像气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那眼神里,除了虚弱,还有程朔熟悉的、深埋在骨子里的恐惧——对医院白墙的恐惧,对消毒水气味的恐惧,对那段永远失去的、与母亲最后时光的恐惧。
程朔的动作僵住了,看着严策烧得通红的脸和紧闭的、痛苦皱起的眉头,巨大的心疼压过了恐惧。他猛地想起什么,扑向严策的书包——那个他总嘲笑像个百宝箱的深蓝色帆布包。
他记得严策的习惯,记得他总是备着各种应急的东西,说是为了他这个丢三落四的“生活小废物”。
他哆嗦着手拉开拉链,果然!退烧药、感冒药、体温计、退热贴、酒精棉片……分门别类,整齐地码放在隔层里。程朔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他手忙脚乱地拿出体温计,学着严策平时照顾他的样子,小心地夹到严策腋下。等待的五分钟像五个世纪那么漫长。
“嘀——” 39.2度。
程朔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颤抖着拨通了妈妈的电话,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描述着严策的状况。电话那头的程妈妈显然也吓了一跳,但很快镇定下来,隔着电话远程指挥:
“别慌儿子!听妈说!先把退烧药按剂量喂他吃下去,用温水!然后物理降温,用温水毛巾擦他的脖子、腋下、手心脚心……多擦几遍!退热贴贴额头!多给他喂温开水!观察着,如果温度一直不退或者他更不舒服了,必须去医院!别管他怕不怕,身体要紧!……”
程朔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边哭一边用力点头,也不管妈妈看不看得见。他挂了电话,立刻化身陀螺,烧开水,拧毛巾,笨拙地掰开药片,小心翼翼地扶起昏沉的严策,轻声哄着:
“严儿,乖,张嘴,吃药……” 他用勺子一点点把温水喂进去,看着严策无意识地吞咽,心都揪成了一团。他又拧了温热的毛巾,一遍遍擦拭着严策滚烫的皮肤,动作生涩却无比认真。汗水混着泪水从他额角滑落,他也顾不上擦。
看着严策因为难受而紧蹙的眉头,程朔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平时自己感冒发烧时,严策就是这样守在他床边,不厌其烦地量体温、换毛巾、哄他吃药……原来照顾人是这么累,这么让人心焦。他第一次后悔自己平时的大大咧咧,第一次痛恨自己的“生活小废物”属性。
时间在焦灼中一分一秒流逝。程朔像个不知疲倦的小机器人,反复擦洗、喂水、换退热贴、量体温……直到后半夜,严策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稳了一些,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体温计上的数字终于降到了38度以下。
程朔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巨大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涌来。他瘫坐在床边的小沙发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看着床上呼吸均匀、脸色恢复了些许血色的严策,又看看自己因为忙碌而变得通红、甚至有些发皱的手,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严策安稳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车流声。程朔蜷缩在小小的沙发里,身上只胡乱搭了件外套,眼睛却一眨不眨地守着床上的人。
后怕和心疼像潮水般褪去后,留下的是前所未有的、沉甸甸的感觉。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了“责任”和“守护”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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