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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犹回首
待二人慢步回到鬼市一层，街上已是空空荡荡，商家店铺都已关了门，灯火明明暗暗，似乎也马上就要熄了。
丑时刚至，二人将将踏进院子，就见眼前的酒楼影影绰绰，玉儿和兰儿从里头盈盈走出，回到了玉兰树里，再睁眼看去已是身处白日的街巷。
黄四娘见二人已回，忙从酒楼迎了出来：“怎么样，洛神丹拿到了吗？”
“虽费了一番功夫，但拿到了。”元真提了提手上的花灯示意道，“四娘，你看。”
“你这盏灯笼倒是挺别致的。”黄四娘点点头夸赞道，没有人不喜欢好看的东西，她亦是如此，接着又道，“而且呀，这灯笼的灯芯可是经久不灭的。”
“那真是太好了。”
说着，元真又指了指楼上：“那我先上去休息了。”
“好，左手边第二间。”黄四娘抬手指了指。
“谢谢四娘。”
黄四娘看着元真上了楼，转身想同江留云讲话，可哪儿还有他的身影。黄四娘失笑地摇摇头，忙走到院子里，一抬头，果然见其坐在正脊之上。
黄四娘一跃而上，坐在他身边，笑着问道：“一眼望去全是屋顶，是在看哪家屋顶需要补吗？”
江留云指了指前面的屋顶，附和道：“哝，那个需要好好补补。”
黄四娘忍俊不禁，见气氛愉快，这才将心里的话缓缓问出口：“从前都是独来独往，这次怎么会同元真姑娘一起来？”
江留云隐去细节，将事情的经过大致同黄四娘讲了。
“这洛神丹虽有奇效，但并非能一劳永逸。”黄四娘担忧道，“灵力越强者维持的时间越短。”
江留云似是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仰头喝着浮生酒。
“你杀了阴司鬼姬？”黄四娘有些不太肯定地开口问道。
“何以见得？”
“元真姑娘手上的红玉镯。”黄四娘顿了顿，又道，“我曾经在她那儿见过。”
“那是块引灵玉，她如何会需要？”
江留云方才刚看到这引灵玉时便颇感疑惑，可细看这玉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前段时日曾大肆购置引灵玉，听说是作炼丹之用。”黄四娘拂了拂裙摆，“但真假不知。”
见江留云点点头，黄四娘低头问道：“我们大概有多久没见了？像这般赏月饮酒，总觉得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江留云颇感怡然，自在地开口道：“记这个作什么？不过这段时日不见，你的武功精进颇大，看来钻研酿酒之余也并未荒废修炼。”
“多亏你给的那本黄泉秘法，仿佛是上辈子就结了缘，我修炼起来格外容易。”
江留云点点头：“挺好的。”
“谢谢，虽然我讲过很多次，但……”
黄四娘话音未落，就听到江留云道：“四娘，人都要向前看，我不想回忆从前之事。”
黄四娘点点头，没再继续话题，两人无声良久。见江留云收了酒囊似欲离开，黄四娘定了定忐忑的心，直接开口问道：“江留云，你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黄四娘心下松了口气，刚想开口，就见江留云转过身，眼神里透着了然，对着自己说道：“四娘，你想太多了。”
四娘，你想太多了。
语气温柔，态度决然，正是他一以贯之的作风。黄四娘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像是从地上被抛到了云端，又从云端直坠地底。她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洒脱地笑笑，然后无所谓地说我就随便问问，你才想太多了。如此，才能保护自己脆弱的自尊，也能让这段来之不易的友情继续。
黄四娘扯了扯笑，只道：“好，我知道了。”
江留云没再回答，一跃而下，正欲朝屋内走去，就听到身后传来黄四娘的声音：“江留云，你喜欢什么样的？”
“有趣的。”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可是黄四娘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
“拿了酒就走呀，新店开张，可要热闹好几天，确定不留下来热闹热闹？”
“不了，还是一个人自在。”
“三年未见，你倒还是老样子，也不知道你这一走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说不定那时我都嫁人哩。”
“聚散有时，那只好请你为我留杯喜酒了。”
“这是自然，那你呢，就没考虑过成亲安定下来？”
“自然，无牵无挂，是为逍遥。浮云出处元无定，这是来时也是归途。”
“美酒独酌，也是快事一件，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夜空中繁星点点，黄四娘仰头看着，微微出神，复而闭上眼只觉凉风拂面，周遭万籁寂静，脑海里清晰地闪过每一个短暂的瞬间，原来已有十年，明天将是第四次的“后会有期”。
屋内元真翻了个身，侧耳听到隔壁传来的轻微动静，睁开眼看着不远处放在桌上的如意花灯，灯芯上的火苗摇曳着，昏暗的光微弱但持久。她继而又翻过身，合上眼缓缓睡了过去。
早晨，安静的寻花楼内传出阵阵清脆的打算盘声，黄四娘边核对着金额数边记着账，面上一派淡然，听见左边似有动静传来，抬头便瞥见江留云正从楼上下来。
“江留云。”黄四娘看着他正要往后院走，出声唤道，“我酿了几坛子新酒，尝尝？”
“诶，新酒哪有老酒好喝。”他还是一如往常，转身走到柜台边，“还是再来几坛浮生吧。”
“行！”黄四娘笑着道，“这次多带几坛走吧，保证你能喝个痛快。”
“多谢。”
说罢，江留云到后院将马牵出，元真利落地翻身上马，朝着黄四娘告别：“四娘，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江留云牵着缰绳站在一旁道。
“后会有期！”
黄四娘朝着二人挥手告别，只见两人越走越远，直至消失在了巷口。她转身看着后头满院盛开的花朵，姹紫嫣红，各有各的美丽，特别是那两棵玉兰树，枝繁叶茂，莹洁清丽，似削玉万片。
她的思绪仿佛回到了与江留云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午后，他也是依靠着坐在一颗玉兰树的枝干上，周围盛开的玉兰好似将他簇拥在其中，像是在她声声对天祈祷中上苍终于给予的回应，让她能从魔窟逃离，获得渴望已久的新生。
“谢谢，谢谢，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我会在家中为您供奉长生牌。”
“长生牌？有意思，这是什么？”
“为您祈福，让上苍保佑您可以平安、幸福、长寿。”
“平安、幸福、长寿……不用了，我不需要。”
“那我能为您做些什么？您的大恩大德我无以为报。”
“纯阴之体？难怪。这本功法你拿去吧，好好修炼，就算作为对我的报答了。”
“恩人！您叫什么名字？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吗？”
“江留云，再见？哈哈哈哈，或许……你会酿酒吗？”
“会！我的父母都是酿酒师，我自幼就同他们学习酿酒。”
“在哪里酿酒？”
“我已无亲人，之后打算攒点盘缠去兖州，听说酿酒大师汪宜之正暂居城内，我想拜她为师。”
“汪宜之？他于此道确实有颇高造诣。这袋子钱你拿去，不然等你攒够了，他说不定早已驾鹤西去。”
“恩人！那我在兖州等您。”
“叫我江留云就行，后会有期，下任酿酒大师。”
“后会有期！”
黄四娘抬首看着酒楼上的匾额，其上遒劲有力地挥洒着“寻花楼”三字。
寻花载酒，千里犹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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