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往他的山

作者:高山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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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崔怀清家窗台上也有风铃,淡蓝色的,上面挂有晶莹剔透的小海豚挂件。

      风吹过,风铃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陈宥宁有些局促地坐在客厅里,每次到陌生的地方她都会感到焦虑不安,因为紧张,她的后背又出汗了。

      以往陈清雅的再婚对象并不会邀请她去家里住,只是偶尔会在重大节日里一起吃个便饭。
      崔怀清不一样,很另类。他说专门给她安排了房间,她可以住在这里,也可以回姥姥家住,决定权在她。
      他还说陈清雅大多数时间都在外面搓麻将,而他也经常出差,所以在这儿会很自由。
      冰箱里有新鲜的菜,她可以自己做,也可以下楼吃,小区外面的一条街里都是卖美食的。

      “要是想回姥姥家,我等会送你回去。”

      陈清雅在客厅里边追剧边吃晚饭,听崔怀清说完她插嘴道:“瞎折腾什么,就住这,陈春香又不怎么待见她。”

      崔怀清对这些事情早有耳闻,却又不好过多掺合,“孩子的事情就让她自己选择。”

      “哦。”陈清雅撇了撇嘴,继续看电视,“反正不能耽误我搓麻将。”

      沉默在家里蔓延了许久。
      陈宥宁端着崔怀清泡的蜂蜜水,杯子烫得她手疼却没有放下来,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喝点水可以缓解尴尬。

      她有选择权吗?从小到大她的意见都不具备参考性,总是陈清雅在做决定,她就像只被套了绳索的猫狗,让往东就往东,让朝西就朝西走,习惯了服从,突然有一天选择权落在自己手上。

      踌躇半晌后,她才开口说:
      “我住在这里吧。”

      住在这里其实会麻烦到崔怀清,很多事情都会发生改变。陈宥宁是个很笨拙的人,她不愿意去认识更多的人和她们做朋友,她只想要安安静静地学习,循规蹈矩地按照原来的生活轨迹活着。
      可崔怀清对她很好,这种好不是浮于表面的,是从心底散发出来的温暖,他的眼神很清澈明亮,像是冬日里在雾茫茫的天看见一盏悬挂在空中的灯。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
      因为他是崔峋的大伯,是亲戚,身上都流着同样的血,这样的关系让陈宥宁觉得心安。她甚至仅仅因为一个“崔”姓,很早之前就没那么讨厌崔怀清了。

      “麻烦你了,崔叔叔。”
      陈宥宁跟在崔怀清身后,对着他的背影小声说。

      崔怀清在前面带路,他热情地介绍着房子里的物品摆放位置,他说随便哪个房间都能进,画室,书房都行,他还打趣说:“卧室还是别进,清雅会生气。”
      “你就住二楼,安静,不会影响到学习。”
      “陈宥宁,往后我们是一家人,不用老是这么客气,放轻松点,神经绷得太紧容易断的,说好了我们做朋友。”

      陈宥宁点了点头,跟着崔怀清往二楼卧室走去。

      门推开后她愣在原地,满眼诧异。

      该怎么形容这间屋子呢?
      很大,面朝南,窗户很明亮,墙壁上涂满了淡粉色的乳胶漆,角落里铺着地毯,上面摆着毛绒玩具。
      床是偏公主风的,顶部还有宫廷风的薄纱,四件套是那种很清新的粉色碎花。床尾往东是一张奶白色的沙发,沙发上的靠枕也是奶呼呼的颜色。
      书桌和橱柜靠北放着,在衣橱旁有一面落地镜,镜子旁摆着衣架,架子上挂着衣服。很多漂亮的新衣服,连吊牌也没拆,毛衣、卫衣、裙子、裤子、大衣、羽绒服,什么都有。

      崔怀清站在门口,一手插着兜,耸肩说道:“我没养过孩子,不知道该买些什么,店家说女孩子普遍喜欢粉色,我就按照她们推荐买的,你要是不喜欢明天我带你重新去买。”

      怎么会不喜欢呢。
      如果有人肯为你花心思打造惊喜,愿意为你付出,你只会觉得受之有愧,无以为报。

      陈宥宁蜷着手指,抬头盯着天花板上的羽毛吊灯看。
      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一盏灯。
      童话故事里的公主是不是也住在这样梦幻的城堡里。

      陈宥宁知道自己又想哭了,其实她挺坚强的,可最近总是情绪波动很大。
      她咬着唇,强逼自己冷静下来。
      “我很喜欢。”

      话落,身后传来脚步声,哒哒哒的,是单脚在蹦哒,声音在木质的地板上会被无限放大。

      陈清雅来了,她蹦蹦跳跳得像个小孩子。
      “陈宥宁,你这次可又沾了我的光。”

      女人走进房间里坐在床上,伸出食指绕着房间慢悠悠地转了一圈,她冷寂的目光伴随着指尖移动,最后停在陈宥宁身上,说道: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我早就说过考大学没用,女人要想改变命运只能嫁个有钱的男人。”

      陈清雅这副样子,有点像落在凤凰窝里的野鸡,趾高气昂地抖着丑陋的羽毛。

      陈宥宁没反驳,只是说了声:“谢谢妈妈。”

      大概是虚荣心得到了满足,陈清雅起身打算离开,刚走到门口,崔怀清喊住了她:“陈清雅。”

      这么长的日子里,陈宥宁从来没听崔怀清这样连名带姓喊过,他总是“清雅,清雅”的叫。
      他整张脸在过道和房间的灯光下显得阴沉沉,眉梢微蹙,呼吸变得急促而粗重。

      陈清雅显然是被崔怀清的模样吓到了,脚往后撤了一步,言语依旧不怂:“你别这副样子,我早就说过了,嫁给你是因为你有钱,你知道的我陈清雅很贪财的。”

      “亲人之间有必要这样尖酸刻薄?”崔怀清说。

      “我尖酸刻薄?”陈清雅大抵是不能接受这四个字的,她撅着嘴,抬起头,瞪着面前的人,“崔怀清,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是这样的,你凭什么说我,我们才结婚多久,你要是嫌弃我离婚好了。”

      崔怀清耷拉着眼皮,言语缓和许多:“我没有嫌弃你,只是觉得你说的太过分了。”

      “哼!”
      陈清雅鼻腔里呼出闷气,没再搭理崔怀清,自顾自的往外走。

      人一走,崔怀清看着陈宥宁,说:“别生气,清雅是说得不对,我替她向你道歉。”

      闻言,陈宥宁垂下眼盯着地面,摇了摇头,“没事的,崔叔叔。”

      崔怀清又说:“早点休息,对了,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夜猫子,明天周末适当熬夜也没事,半夜要是饿楼下冰箱里有宵夜,你的橱柜里也有零食,我先下去了,明早睡个懒觉。”

      话落,他赶紧跑下楼,陈宥宁知道他是去追陈清雅了,她没有生气,有人愿意为她站出来说句话就够了,这世上对错太难分辨,况且对方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对错重要吗?
      以前会觉得很重要,可这会反而觉得也就那样,无所谓了。

      楼下客厅里持续传来吵闹声。
      陈宥宁蹑手蹑脚地跑到楼梯口,双手抓紧楼梯扶手,身子尽量往角落里躲了躲。

      崔怀清说:“陈宥宁是个好孩子,你说话太直该改改脾气,青春期的孩子都很敏感。”

      陈清雅好像哭了,说话有哑腔:“那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说的。”

      “以前没有人好好爱你,所以你也不懂爱,现在不一样,我来了,我会慢慢教会你如何去爱,爱自己,爱别人。”

      “难学吗?”
      崔怀清笑:“你那么聪明,搓麻将那么厉害,学这些东西易如反掌啊。”
      陈清雅擤了擤鼻子:“那从哪一步先开始?”
      “戒烟。”

      “为什么要戒烟?你不会是想和我生孩子吧,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孩子,可我生不了,当年生陈宥宁的时候大出血把子宫切了,结婚前我可是和你说过的。”

      “清雅,你想多了,我的意思是不要在屋子里抽烟,现在家里不光有我们还有陈宥宁,小孩子吸多了二手烟不好。我在院子里搞了个吸烟区,你想抽烟的时候可以去那里,那装有电视机,你可以一边看风景一边看看电视。”

      陈清雅说:“好麻烦,那你呢?”
      “我大概会把烟戒了。”
      “为什么?”
      “吸烟有害健康会导致肺癌,吸二手烟也会,以前一个人无所谓,现在结婚了总要好好活着挣钱给你们花。”
      “想那么多干嘛,能潇洒几年就几年。”

      崔怀清说:“这次是奖励机制的,你要是能做好第一步,我给你加零花钱。”
      陈清雅问:“真的吗?加多少?加个零?”
      “可以考虑。”
      “怀清,我爱死你了。”陈清雅欢呼雀跃地叫了一声:“怀清,怀清。”
      “……”

      后面的话陈宥宁没有听结束,她回了房间,坐在凳子上盯着满屋的家具看了好久。

      她从来没有过属于自己的房间。

      陈春香家是两室一厅的布局,她和陈清雅一个房间,陈清雅不常回家,一个月最多两三次,更多的时候都是陈宥宁一个人睡的。
      但是陈清雅爱抽烟,她不管场所,躺在床上也抽,所以回家住一次就会弄得满屋子烟味,被子上,衣橱里都是,散不掉,她还喜欢把书桌上弄得乱七八糟的,拿着书本灭蟑螂,或者把练习本撕下几页玩折纸。
      她总说:“读书,你就知道死读书,烦死了,把这些垃圾拿走,我要涂指甲油。”
      很蛮不讲理,粗鲁不堪。

      耳边依旧回荡着刚才陈清雅的声音,细细柔柔,娇滴滴的,和以往那副模样像是两副面孔。

      陈宥宁觉得挺荒谬的。自己的妈妈不爱她,继父却把她当小孩一样宠着,试图去挽救她那颗破碎的心。
      崔怀清怎么会这么好啊,他居然还特地在卧室的门后装了两道金属防盗链,让屋子既有隐私性又极具安全保障。

      看着看着,陈宥宁多日来积攒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不能哭,哭是弱者的行为。

      她抬手摸了摸脸,然后跑进房间内的卫生间里用温水冲洗脸,洗了好久,终于不哭了,可眼睛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肿起来了。
      看着镜子里的囧样,她又笑起来。

      夜深后,这个疯癫的小孩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床很软,枕头也软,被子很轻,她从来没睡过这么舒服的地方,可往左侧身不行,往右侧也不行,面朝上睡更是睡不着。

       不得不承认,她认床。没办法只能爬起来坐在窗边发呆。

      雨停后气温很低,院子里还是潮湿的,冬日里的花草树木总是缺少生机。

      屋子里开着空调,闷极了,没一会儿陈宥宁就感觉脸颊两侧烫烫的,于是起身推开窗户,风很快就灌进来,她又伸手把被吹乱的头发卡在耳后,接着从书包里拿出矿泉水和牛奶摆在桌上。

      这是唯一可以证明她和崔峋之间存在联系的物件,是很珍贵的东西。
      人们常说看见某样东西就会想起某段回忆,也许以后在大街小巷看见矿泉水和牛奶,她都会想起崔峋。

      这个遥不可及的少年。
      也曾在她身边短暂停留过。
      该庆幸不是吗?
      至少他知道她的名字,或许到了北京,当他身边出现姓“陈”的同学时,他也会突然想起她——
      陈宥宁。

      偶尔的偶尔也行。
      不被记住也没关系,只要她记得他就好了。

      她喜欢崔峋,是她的事情,不希望被任何人知道,她不求回应。
      她只愿崔峋:
      平安顺遂,万事如意。

      这一夜陈宥宁没怎么睡,快天亮时胃有点疼,她爬到床上趴着,用手捂着肚子上方。

      老毛病了,前几年有一次疼的特别厉害时姥爷葛庆来带她去过医院,医生说是胃溃疡,开了药,临走时医生嘱咐说要好好养胃。
      她那段时间很注重饮食,可后来陈春香总是抱怨说她矫情,胃疼这种小事搞得像是得了癌一样,死不了人的,老是吃药真浪费钱,是死不了人,只是会疼而已。

      后来陈宥宁发现医生说的不对,胃病不光是吃食方面引起的,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和心情有关。
      每次陈春香或者陈清雅骂她,她情绪就会变得焦虑、难过,而后胃就开始不舒服,有时零花钱够用就会买点药吃吃,没钱就光熬着。

      当然,往往靠熬着度过的时间里她都会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等自己离开罗县有能力赚钱了一定要把胃养好。

      今夜住在崔怀清家属于突发状况,身边也没带药,唯一的办法只能靠趴在床上,缓慢揉着疼痛部位度过。

      后来,陈宥宁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好像做了个梦,梦见一个中年男人,看不清楚脸,他站得很远冲她招手。
      他说:“宥宁,快来,到爸爸来。”
      爸爸?是爸爸。
      这两个字对小孩来说是绝杀,她用尽全身力气拼命跑起来,她太想看看爸爸长什么样。
      可是当她快要到了,眼前突然出现一条很宽的河挡住了去路。
      河对面的男人,脸依旧是模糊的。
      他身旁来了个女人,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是陈清雅,下一秒,陈清雅举起手中的斧头劈向了男人。
      男人倒在血泊之中,血流向河流,染满河水。
      小孩哭得好难受,感觉快死了,原来那条河里的水都是她的眼泪。河水越来越湍急,居然掀起浪花,像是要把世间万物全都吞没。
      这时,男人的脸突然清晰起来,是崔怀清。

      怎么会是崔怀清呢?

      陈宥宁惊醒后从床上爬起来坐在椅子上,左手揉着太阳穴,右手食指敲击着桌面,百思不得其解。

      隔了一会,外面传来鸟叫声扰了思绪,她抬头才发现出太阳了,眼前一片大好景象。

      这儿和陈春香家不一样,窗外没有高高细细的电线杆,也没有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电线。
      窗外是碧蓝的天空,云朵像是糖果,小羊群,小白兔。
      很美,让人移不开眼。

      良久后,陈宥宁才起身去洗漱,随后下楼。

      楼下没人,但是客厅桌子上留有纸条:
      陈宥宁,我和清雅去喝喜酒,我小时候特讨厌去亲戚家所以没带你,望见谅。下午你可以出去逛逛,周围有好几家书店,帮我带一本《沉思录》。桌子上的零花钱是给你今天用的。

      纸条下放着一小叠红钞票。

      在2009年,这笔钱对于上高一的陈宥宁来说算是一笔巨款。
      当然很多普通家庭一个月的伙食开销可能也用不掉,例如陈春香家一个月用在吃饭上的只有六百,再比如,以往陈清雅给她的零花钱也只是三块,五块。

      可陈宥宁心里没动过一丝想要拿走这叠钱的心思,她把钱压在花瓶底下。

      瓷白的花瓶里盛开着玫瑰。
      很漂亮的花。

      陈宥宁盯着花看了一会,然后去厨房煮了碗面条,很简单的清水里撒一把面,没有高汤,也没有放猪油和小葱,只是稍微放了点盐,她本来想打一个荷包蛋的,但是打开冰箱发现盒子里完完整整躺着二十个鸡蛋。

      她犹豫了。
      拿掉一个鸡蛋,就会产生一个缺口,别人一眼就能看出。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小偷。

      吃完面,陈宥宁把厨房收拾干净,又把客厅的地拖了一遍,接着把所有的垃圾收拾在一起准备扔到院子外的垃圾桶里。

      刚推开院门,她远远瞧见马路对面走过来一个男生,裹着羽绒服,戴着耳机,黑色的耳机线在胸前荡来荡去。
      阳光洒在他身上,他微偏头,满脸笑意,说:“嗨,陈宥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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