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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在符去雪的世界里,菩清幽境总是灰暗无光的,和他这个人一样,病恹恹的,毫无生机。
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消磨下,符去雪身上的少年气和心中的希冀终于被磨平,他不再渴望逃出去,也不再对生抱有希望。
渐渐的,他失去了自我。
好孤独,没有任何人陪他。
身体……还好痛。
少年眸子里的微弱光彩宛若被冷风吹熄的烛火,只余下一片厌世的寒渊。
漆黑无澜,孤寂漠然。
符去雪时常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阁楼中,苍白空洞地凝望着无边的雪原,任凭雪花冷霜落满身,唯有刺骨的寒冷和疼痛能让他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太冷了,冷到万念俱灰。
他真的好想有人陪。
可他连鲜活的风都触碰不到,还能妄想触摸到柔软的肌肤吗?
符去雪很清楚,他的优柔懦弱让自己无法逃出东方一族的掌控,他就像只被圈养的绵羊,温顺无害,任人宰割。
但他骨子里尚存一丝不甘心。
为什么会不甘心?
可能是对活人的温暖气息的贪恋吧。
所以在万般麻木不仁与无尽的折磨中,他幻想出了“寂灵”。
在符去雪的臆想中,寂灵是来拯救自己的“神”,他冷冽聪慧,狠厉恣意,绝不会让符去雪受欺负。
寂灵会保护他。
事实并没有让符去雪失望,寂灵在短时间内便学会了符去雪三年都没学会的毒蛊之术,他还教符去雪读书识字,炼蛊制毒,无所不尽其用。
自此之后,无人再敢欺辱符去雪。
可他依旧会被“请”去为东方一族制蛊。
而制蛊……其实就是活人炼蛊。
他想他永远也忘不了毒蛊爬满身体是什么感觉,不会忘却被百虫撕咬是何等痛苦。
郁善音对符去雪的遭遇只是窥见一斑,她好像理解符去雪为何会对自己的身体痴迷。
因为他缺爱。
久居在孤独冰冷的封闭式空间里,导致他每日都是孤形只影、行尸走肉般的活着。
枯槁无力,无希无望。
孤独让他渴望温暖,渴望被触碰,渴望……被爱。
在他眼里,连郁善音那鲜活的呼吸都是一种引诱和奖赏。
她的触摸和生气更是能救他爬出深渊的光。
她的出现,好似一颗火石落在了枯槁的草原之上,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符去雪必须靠近她,贴着她,和她交融不分,贪婪地汲取她的缕缕生机,如此,才能填补他那颗空缺破碎的心。
-
符去雪醒来时,身边一片空寂。
郁善音不见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符去雪猛然惊起,发了疯般的四处寻找少女。
会去哪儿呢?为什么要离开他?他做错什么了吗?怎么所有人都厌恶他啊?
回来好不好……不然,他会死掉的。
真的会死。
符去雪绝望地想着,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悲痛的情绪将昨夜刚建立起来的希望冲垮,他再次陷入了孤独的漩涡。
少年站在殿外,仰面朝天,哭笑交加。
他变得疯疯癫癫,根本没注意到倒在雪地里被风雪掩埋的阿应。
“主子……”阿应感受到符去雪的存在,体会到主子的恼怒,他艰难地从雪中抬起头,声音微弱,“夫人被带走了。”
诡异可怖的哭笑声猛然一顿,符去雪缓缓俯下身子,盯着那张青紫色的脸,歪头问道:
“是谁做的?”
“东方……”
又是这样!总是东方璃容这个贱人不让他好过!
南巫北水,乌灵王殿。
郁善音从银笼中醒来,她盯着自己被银链锁住的四肢,苦笑着扯了扯唇角。
又是闹哪样??她又不是狗,能不能别总是把她锁进笼子里啊。
她脑子真的好累,累到无法思考自己是如何被绑到这么个富丽堂皇的宫殿里的。
郁善音叹了口气,她现在不仅担心自己的处境,更担心符去雪醒来后见不到她该是多么焦灼,毕竟他身上还有那么重的伤。
“本王竟不知沐源国的公主有如此能耐。”一道阴冷的声音从幕帘后传出,“那个疯子怎么还没把你杀掉呢?”
郁善音循声望去,只见一青年男子身着乌金檀紫色的华袍,缓慢悠闲地朝她走来。
“说话啊,本王问你话呢。被那疯子毒哑了么?”说着,那男子便快步走近银笼,居高临下的睨着郁善音,把玩物件一般的眼神,戏谑道:
“看着本王。”
郁善音不情愿地对上那双琥珀色的凤眸,她抿唇,迟疑道:“您是……璃容殿下?”
“原来不是哑巴。”
“真可惜。”
东方璃容莞尔一笑,语气轻佻,眸子里并无怜惜之色。
……真把她当成玩物了。
她何时受过这般折辱,郁善音顿时气急。
这一气便把她脑子里的昏昏沉沉的疲倦给气走了,清醒过后,郁善音选择闭嘴。
很明显,对方也是个病得不轻的疯子。
面对疯子该是少说话的好,保不准哪句话惹怒了疯子,落得个砍头的下场就惨了。
东方璃容定定瞧了她半晌,一只手伸入笼子精准掐住她的脖颈,力道不轻,但给她留有呼吸的余地。
青年徒然暴怒,“说话啊!”
“咳嗯!您想知道什么?”郁善音双手抓住脖子上的手往下拽,生怕自己被掐死。
“你和贱骨头行夫妻之事了么?”
“你同他,颠鸾倒凤了么?”
郁善音惊了。
他堂堂南巫国三皇子出口竟然如此粗俗下流,皇子不都需要做礼仪训练和教养培训的吗?
小说里的公主皇子们不是最讲究在外人面前得体的吗?
“你真的……很迟钝。”东方璃容手中力道倏然加重,俊美的脸在此刻有些狰狞,“怎么?以为我会和符去雪一样温温柔柔地对待你?把你当成宝贝一般捧在手心?”
窒息感窜上脑顶,郁善音面颊通红,她艰难应道:“没、有。”
“超雄皇子,活该被戴绿帽。”她在心里暗骂。
“来人,给她验身。”东方璃容倏地抽手,毫不遮掩的厌恶落在郁善音身上。
当即,一群身着浅绿纱裙的侍女将她围了起来,她们手持白色纱布将郁善音包的密不透风。
一位面容稍年长的女官净手后,屈腰伸向郁善音。
“嘶,好疼,轻点啊姐姐。”郁善音眉头微皱,对方眸中淌出怜悯之意。
女官凑近她耳边,低声嘱咐,“你定要听话,莫要触了霉头。三皇子……会杀人。他吃软不吃硬。”
听话是怎么个听话法,郁善音不得而知。
但是她能看出来,这群女孩子对三皇子都抱有厌恶感,只是没人敢表现出来。
白布撤下,方才的女官低眉垂目,“殿下,甄荷公主是处子之身。”
“谁允许你称她为公主了?”东方璃容面无表情,语气却十分凶戾,“连谁是主子都分不清,把眼挖了喂蛊吧。”
“殿下,奴知错了,殿下!饶了我,饶命啊!!”女官当即匍匐在东方璃容的脚边,一遍又一遍地乞求他,声嘶力竭。
其余的侍女纷纷退在一旁,各个鹌鹑似的,哆哆嗦嗦,不敢抬眼。
“嘘——”东方璃容只是淡淡的将食指贴近唇瓣,他故意瞪大眼睛,“舌头还想要的话,就不要发出聒噪的声响。”
女官呜咽着收声,趴在他华丽的袍子边,泪流满面。
郁善音的心狂跳不止,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不可以多管闲事。
但是……但是她做不到见死不救。
情急之下,她冲东方璃容跪道:“殿下,殿下您想要什么,想知道什么?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想救她?”阴冷的目光再次回到郁善音身上,东方璃容笑靥弯眉,云淡风轻道:“那你替她去死好不好?”
郁善音瞬间挥汗如雨。
她攥紧拳头,手心被指甲掐出一个又一个的红色月牙,脑中思绪宛若骤雨般疯狂飞转。
“殿下!圣子他、他要自毁灵脉!”一道焦急的声音打破了僵持,上报的将士单膝跪地,焦虑不安地看向东方璃容。
东方璃容不以为意,表情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浮,“那就多派点人把他保住啊。”
“殿下,派过去的将士和巫者都被圣子……杀了。”
东方璃容这才转过身,他笑得讥诮,“哎,看来我的这位王妃还真是好手段,竟能让我南巫圣子如此痴情。”
“来人,给她用媚蛊。”
“只要符去雪敢碰你,他就得似火灼身,痛得不能自已。”
-
郁善音觉得东方璃容简直是个变态!
给她下媚蛊不就是变相地给他自己戴绿帽么?
算了,疯子的世界她不懂。
唯一让她好受点的是,为她验身的女官保住了双眼。
郁善音再次回到清菩幽境时已经是深夜。
她从轿子里出来,瞧着血痕满地,鲜艳的红浸透了苍白的雪,在烛火的映照下无比刺眼。
“唔——”郁善音踉跄着捂住口鼻,血腥气过于浓烈,经过一天的曝晒和浸泡,已经散发出令人恶心的腥臭味。
无数漆黑蛊虫与毒蛇伏在尸体碎片上啃咬吞噬,“嘶嘶”的透骨声听得郁善音头皮发麻。
好恐怖。
郁善音低着头,忐忑不安地快步走进寝殿。
高台之上,少年目无聚焦地坐在白玉阶上,半边长发悬在胸脯前,遮住他沾满血渍的脸。
他手肘搭于膝盖,双手自然垂落,指尖还滴着未干的血。
滴答滴答,在无比寂静的寝殿中宛若一次次惊心动魄的恶鬼低语。
“镜明,我回来了。”郁善音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凑近他。
“镜明睡着了。”少年抬起眼,声音浅淡如水,脸上的表情也让人难以捉摸。
郁善音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可她不能明说,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什、什么意思?”
“郁小姐,你早就知道了,不是么?”少年缓缓起身,劲瘦的腰身被湿透的衣衫勾勒出来,他尽力稳住脚步,一步一步朝郁善音走去。
郁善音心里登时升起一股逃跑的念头,但外面全是符去雪的蛊,她根本跑不远。
她只好硬着头皮,嗫嚅道:“知道什么?镜明呢?你不是镜明,那他去了哪里?他身上还有伤,不能出去的!”
“我多么希望,你再也回不来。”少年却无视她的眼泪,冷漠地俯下身,冰凉的指腹划过她的面颊。
“这样,镜明才不会失控。”
郁善音快被他逼疯了,她自己也才受过惊吓,好不容易逃回来却被符去雪的另一个人格捏在手里。
真是……倒了血霉。
郁善音泪如雨下:“别这样好吗?我想见镜明,我好担心他。”
寂灵死死盯着她雾气氤氲的眸子,反问:“有多想?”
“想到废寝忘食,想到坐立不安,想到不能自已!求你了,让我见见镜明,你把他藏到哪里了?”郁善音害怕自己坚持不住,干脆瘫坐在地,任由那些复杂的情绪奔涌而出。
寂灵僵在原地,他没有伸手去扶郁善音,见到少女哭得撕心裂肺,像死了丈夫的寡妇,心中难免升起怪异的冷感。
会有人比他更加心疼镜明么?会有人和他一样想要保护好镜明吗?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他更加了解镜明。
也没有人和他一样对镜明忠心耿耿。
眼前的女人,只是个让镜明陷入情绪失控的祸水,她不可能爱镜明。
因为她自己连爱是什么都不知。
镜明会有今日的祸端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啊。
“别装了。”他说。
“你骗得了镜明,骗不了我。”
郁善音却不准备就范,在这个时候承认自己是个欺骗他感情的坏女人无异于自寻死路。
“你凭什么质疑我对镜明的心意?”她红着眼,脸上的表情又凶又恼,她指着寂灵的心口,“是因为你从未被人爱过吗?”
“……”寂灵沉默了。
他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
毕竟他和镜明不同。
他生来就是保护镜明的,他只是一把护身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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