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离人归路

作者:溪云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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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蕙兰袖


      午后艳阳高照,洒落在院里,裴至峤照常在墙边拾掇着花苗。

      卫青寂躺在庭院晒日头,昏昏欲睡之前,想起来趁着今儿日头好,把来时带的书晒一下。

      他挺身从躺椅上起身,从屋里把书箱抬出来,手边正好缺个支撑,瞧见墙角搁着竹竿,唤了裴至峤一声让他帮忙拿过来。

      裴至峤埋头应了,手上还沾了些泥土,从袖囊里拿出帕子擦。不想从中掉出一个锦帕,卫青寂眼尖的很,当即瞧出来是女儿家的东西。

      裴至峤又不认识京城的甚么姑娘,这帕子又从何而来?

      卫青寂缠着他问东问西,将屋里看书的向志才引出来,还正好碰上过来串门,一只脚才迈进院子的温颂。

      裴至峤被他问的头疼,看到温颂来,仿佛瞧见救星一般:“哎,我是真说不清了。这帕子当真是我在路上捡到的。”

      温颂不明所以:“发生甚么了?”

      裴至峤拿着帕子,叹气道:“我今晨出门采买,回来的时候正巧刮大风,瞧见一个姑娘的帕子被风落在巷里。我原本想着,手帕为姑娘家的私物,被人捡了反倒不好说清楚,便打算拾了起来,追过去给那位姑娘送去。谁料一抬头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温颂将帕子拿过来,端详了片刻。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能用得起的锦料,针脚绣着海棠花,栩栩如生。

      她抬眼问了裴至峤:“所以你便一直留着,等着下次见到人的时候还回去?”

      “我知道此举不合礼法,”裴至峤道:“可是姑娘家的帕子随意落在路上,若被别有居心的人捡到,岂不是损了她的清誉?”

      为毫不相识之人的名声着想,若是换个人,温颂便该当场骂他色胆包心,简直虚伪至极。

      然而放到裴至峤的身上,她却不感到奇怪,因为这的确是望远会做出来的事。

      温颂面容沉静,将帕子在手里折了,向他道:“望远,此事不简单。你若信得过我,这帕子就先放在我手上。”

      这帕子做工不俗,绝非寻常人家之物,谁家小姐会一大早来到这样的偏僻处?

      言下之意,他们三人住在这里本就隐蔽,如今贸然捡到一个帕子,各中曲折尚未可知。

      威县遇刺历历在目,他们既然已经入京,身上背负着的还有开封无数条人命的期望,便不该在此时扯上任何事情。

      裴至峤明白因果,也担心当真有人故意为之,怕给温颂带来祸患,当下便道:“云初,这帕子若是当真有甚么事端上身,干脆点火烧了,咱们权当没有见过罢。”

      温颂轻轻笑了一下,心道这东西可烧不得,她还要留着查出是谁躲在暗处动的手脚。不过这话没与他们说,又与他们嘱咐几句才离开院落。

      出了住处,温颂才将这帕子拿出来,仔细看了一番,心道有如此精湛的绣工,十有八九出自京城的锦绣坊。

      想着坊间三教九流,各司账本都有记录,倒也不算难查,抬脚去了另一个地方。

      隔间的窗子开着,屋内燃着清淡的木质香,温颂喜欢闻这个味道,正靠在窗边闭目养神。

      面前桌案上摆着今岁朝中新贡的茶,没过多久,她就听到雅间外传来的脚步。

      放下茶盏起身,走到门口正逢那人进门,抬手扶住了他正欲跪地行礼:“时屿,宫外不论君臣。”

      来人生的眉目挺拔,一身清明正气,正是春宴之日将段与容说恼了的陆时屿,当今的刑部侍郎。

      陆时屿挺直起身,见温颂一身素袍,思绪飘向许多年前的初见。

      那时他们各自师承杜、时两位大儒。昔年随太祖皇帝创下基业的同泽,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人,提及往年旧事,不免有惺惺相惜之情。

      当时的齐归晋初扶幼帝登基,根基尚不稳,齐家孤木难支,未免有顾及不到的时候。温颂从小屡屡遭遇刺杀,从记事起便开始学着掩藏自己的身份。

      时年北境战败,杜少将军战死沙场,年仅二十三。可怜杜太师一把年纪,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整个太师府被丧子之痛笼罩,无暇抽出精力应对京中的变化,不得不将她送到太傅府中照顾。

      名面上为送来的一个小侍,为了避人耳目,温颂平日往来皆着一身朴素。同年,陆家公子天资过人,被陆老尚书送来太傅府求学。

      至此,他们相识于太傅府。直至三年后,杜南岳彻底走出丧子的悲痛,才睁开眼看京城中已经变了的天。

      陆时屿少时便不爱说话,总是跟在人后学陆老尚书一板一眼的样子,微微皱眉不怒自威,俨然已经是一副小大人的做派。

      自从知晓温颂的真实身份,少年陆时屿便常常皱眉瞧打量她一身下人的打扮,曾一度让温颂以为他不喜自己。

      然而陆尚书教出的儿子,从小看惯了规距方圆,深深以为此事不成体统,却也迫于时局无可奈何。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温颂忽然被他拉着走进书屋,只见少年陆时屿提笔沾上墨,在她素白的袖口处落下一簇挺拔的蕙兰花。

      陆时屿一脸板正的严肃,站在书案前对她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素衣蕙兰,高雅至极。

      如此便不是迫于时势而的傀儡,而是工于藏身的未来君主。

      后来的数年犹如白驹过隙,沧海桑田。而一成不变的,只有温颂每次出宫隐藏身份之时,穿着一如往日的素色衣袍。

      尾袖处的一枝蕙兰,承载着两个人年少相识的共同志向。至今依然不曾变动。

      一晃闭宫休养整整五年,如今两人再见,故人眉眼间依旧,温颂只是浅浅一笑:“几年不见,别来无恙。”

      陆时屿点了头,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淡言:“首辅大人虽不在京,却在京城留下不少暗桩送信,你此行离京月余,如今既已回来,可曾给宫里的人递过信?”

      “没有。”温颂想起华清宫那位与她境遇相似的女子,由她在便乱不了,正色道:“我有正事要找你查。”

      “为开封府之事?”陆时屿并不意外。

      温颂点点头,片刻后又摇了摇头,从袖中拿出帕子,递给他道:“今晨裴至峤出门时,说看见一位姑娘落下的。”

      “听说他们的住处是段延卓亲自找的,本来就偏僻,”陆时屿问她:“你怀疑有人故意为之?”

      “我怀疑他们的行踪已经暴露了,可思来想去,觉得背后之人又不像是方家。”温颂蹙了眉,担忧道:“若是有人想要借裴至峤之手扯出开封贪墨一事,他们三人无力自保,难保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陆承想了片刻,将帕子还给她:“几日前兵马司官员告病,如今大理寺尚在休整,京中的大小案情都要刑部过一遍手。此事我多留意,若有情况,会立刻让阿枫去找你。”

      “多谢。”温颂收回帕子,也只能如此了。

      陆时屿却忽然想起一桩事,“此前派阿枫向你打听沈家那位公子,你回的模棱两可,可是对此人有所见解?”

      温颂其实不太想谈这个人,目光转看向一旁的窗台。片刻后,才缓缓道:“此人看着行事肆意,待人待事心里跟明镜似的,年纪轻轻颇有城府。”

      陆时屿默了一下,瞧得出来她在避重就轻:“你对他……”“此人我看不透,倒是想反过来让你帮我查一查。”温颂忽然笑了一下,没来由地打断他。

      两人静默了片刻,温颂才收回目光,道:“时屿,此事等我心里有了定论再告诉你。”

      陆时屿不言,默默转了话头:“沈尚书在朝中日日盯着开封府的工程,沈家既然有意于此,也能省了你手下的人。”

      “我也正有此意。”温颂向他笑了一下,道:“他们三人途中遭遇刺杀,全靠着沈府的侍卫拼死相护,如今沈家的人邀约不成,反倒派人在院子外面守着,保护从开封来的人证。”

      “如今沈家缺的,不过是一个能将此事光明正大摆到明面上来的台阶。”温颂与裴至峤他们交好,完全可以卖沈家一个人情。

      她笑了一下:“我能给他这一个台阶。”

      与其任他揣着半分怀疑与半分试探靠近,倒不如直接把人拉到身边来,保护裴至峤三人一事,他们并不相冲突。

      温颂从楼里出来,忽然在风里闻到了脂粉的香气,灵光一闪,拿着帕子放在鼻尖闻了一下。

      当今的世道,姑娘家用的胭脂也分三六九等,如此浓烈刺鼻的香气,她竟然到现在才发觉。

      温颂想到了一个地方,当下也不犹豫,抬脚就往城西的烟花街坊走去。方才行至门口,便被秦夜楼,几个招揽客人的姑娘嬉闹拽进楼。

      秦夜楼取自旧都的秦淮河,有明月高悬时,两岸歌舞升平之意,雕栏画壁皆是故都烟雨。

      温颂一身素净的袍子踏进门来,与周遭瞧着就富贵得流油的公子哥格格不入,却掩盖不住身上未收敛的气度,周遭不少姑娘投来艳羡的目光。

      秦夜楼里胭脂气更甚,她方才心道总算没找错地方,转头就因为身子不爽利,被浓烈的香气熏得头昏。

      刚一抬脚,就被旁边早就盯上她的姑娘相继围了上来。温颂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她毕竟不是真的男子,哪经得起她们这般上下其手?

      不知谁拽出了她袖中的帕子,落在地上,正好被其中一人弯下腰捡了起来。等到看清上面绣着的纹样,姑娘们一时都停了动作。

      片刻后,才有一个胆子大的问:“公子来找海棠姐姐?”

      秦夜楼里的姑娘大多家境贫寒,即使进来以后学了些才艺,却也不会有人教她们识字母所谓红牌,也不过取的花骨朵儿一般惹人心生怜爱。

      老鸨瞧见这边围了一圈人,连忙赶过来,驱散了周围聚在一起的姑娘。转头看向她时,脸上就换了一副样子:“哎呦,公子原来是来找海棠姑娘,我这就领着您去楼上海棠的房间。”

      温颂经历一番拉扯,不太自在地拢了一下领口,跟着抬脚上楼,直到走至一个雕着海棠纹样的门前。她思量片刻,抬手在门上轻轻敲一下。

      没过多久,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香炉里燃着幽幽的暗香,扑面而来的甜腻让温颂极其敏锐地动了一下眉头,并没有抬脚迈进门。

      “公子不进门么?”海棠姑娘姿容艳丽,娇俏道:“难不成公子是嫌弃我这屋子,所以不肯踏足?”

      温颂的目光扫向袅袅生烟的香炉,抬脚进屋,坦白言道:“我此行为正事所来,怕是用不上这引缠香了。”

      海棠的笑容顿了一下,不过顷刻,就又挂上了得体的笑,走过来奉上茶:“公子这话是何意思,来到这里的客人,不都是为了寻欢作乐么?”

      温颂没有说话,抬手接过那盏茶,倒在一旁的香炉灭了,当下从袖中拿出帕子在她眼前展开:“姑娘,这帕子可是你的?”

      海棠惊讶极了,捂着嘴道:“这帕子怎会在公子手里?”

      看出她脸上神色惊讶不似作假,温颂摩挲想着,既然海棠出不了楼,那这帕子只能被她送给旁人遗落在外。

      “帕子是我捡到的,”温颂坦然问她:“姑娘可有将它送给过甚么人?”

      海棠如实答道:“不过是送给相熟的客人,留个念想罢了……”她虽不知此事轻重,但毕竟涉及自身,不由多问几句:“公子,这帕子可是怎么了?”

      温颂只是目光看向她:“哪个客人?”

      “是……方公子。”海棠面露犹豫地说,这才想起来那位少爷向来是个不老实的,生怕他带着自己的帕子在外头惹事,连忙问道:“公子,您是在哪捡到的帕子?”

      方尚书唯有他一个独子,护短之心京中人尽皆知,若当真出了甚么事,她岂会有活路?

      温颂听见方家,眉心一皱,心道怎么又绕了回来?

      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一条死胡同,背后之人将事事指向方家,莫非是想让方家当最后的替罪羊。

      此事愈发扑朔迷离,然而至少可以确定,裴至峤捡到帕子这件事根本不是一场意外。

      想到这里,温颂大概明白了此事与面前的姑娘无关,甚至与方家也无关。他方拘凌要是有这个脑子,也不至于至今都不得入仕。

      温颂故作深沉地道:“姑娘不必心急,此事虽有牵扯,但还未完全下定论。”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果然下一刻,就被海棠姑娘扯住了袖子,急忙道:“公子,究竟发生了甚么?您若要询问,奴家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温颂心下一松,回过头却瞧见把人急得双目含泪,楚楚动人的模样,又觉得于心不忍,于是向她道:“姑娘,今日之事不要与任何人提及,我会保你平安无事。”

      海棠姑娘眼中的泪将落不落,闻此言,躬身道:“多谢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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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8个月前 来自: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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