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春

　　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跑的，杨帆只知道，她是跑到那棵大槐树下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杨帆扭头看了他好几眼，对方只说了一句“一起跑吧，同学。”

　　起初杨帆有点莫名其妙，又往前跑一段，有人一起跑感觉也还不错。梁奕舟个子很高，杨帆跑的时候感觉身边多了只跳跳蛙。

　　“楚怡……回家吗？” 拐角处有个女生小声问道。
　　“不回！跑步！”

　　何楚怡似乎在生气，万晴也拿不准，“那你跑了早点回家，我作文还没写完，我先走了。”

　　何楚怡没回答，只盯着跑道上的人，万晴觉得无趣，独自离开。

　　“诶，闵书婷一下课就跑了，还说请我喝东西呢”，张智予单肩背着书包，许岚清走在他后头。

　　“那是不是杨帆啊？那个好像是梁奕舟，他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你咋了？” 后面的人没回复，张智予转过去，许岚清旁边是几丛万年青，遮住了那面的光线，张智予只能看见他一半的脸。

　　按照他对许岚清的了解，绝对不是高兴的表情。

　　“哎呀，不就是一支笔嘛，我赔你五支”，张智予课间把许岚清的笔踩烂了。

　　“你还是自己留着练练字吧，再写下去都可以开动物园了”，有的老师说张智予的字像是狗爬，有的老师说像鸡抓，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许岚清你挖苦我……” 张智予想打他，扑了个空，人已经走到操场了。

　　张智予在后面喊：“还运动吗？”

　　“不了。”

　　张智予快步追上去。

　　杨帆的速度很稳定，呼吸基本保持平稳，梁奕舟偶尔问话，两人现在已经互相知道姓名和班级。

　　“奕舟，等等我，一起跑”，何楚怡也加入进来。

　　杨帆跑了三四圈，额头已经有汗水，到拐角处就停了，“我跑完了”，随后退出跑道，何楚怡和梁奕舟继续往前跑。

　　回家的时候不算晚，一路上碰到三三两两的学生，商铺陆陆续续关门，有的店铺店员还在打扫卫生。

　　杨帆从天桥那里拐弯进入巷子，那家理发店门口的灯柱一直亮着。

　　茶馆的老板坐在门口乘凉，房间里的灯也亮着，杨帆路过的时候往里瞥了一眼，玻璃窗上贴了一层磨砂纸，什么都看不到，不过女人的声音穿透力很强，“三万，胡啦！”

　　巷子虽小，内容却丰富，尽头那边还有一家小网吧，没有任何招牌，只有晚上才会亮灯，「逐梦网咖」

　　也不知道在这里能逐到什么梦。

　　杨帆总觉得它顶多算个小网吧，老板起这个名，可能叫网咖比较洋气？

　　杨帆要往左拐上一个坡，才能到家，正考虑要不要去炒烤摊那里买一份炒饭，前面突然多出两个人。

　　他们背对着杨帆，逆着光，瘦的那个显得不那么高，矮的那个显得没有那么胖，杨帆认出来了，就是后门买东西的那两个人。

　　“阿远，没钱了，我们先回家吧，明天我拿钱再来，多玩会儿”，那个胖胖的男生一副讨好的样子。

　　“烦死了，没钱还叫我来玩儿，扫兴”，那个叫阿远的男生踢了脚下的易拉罐，眼角尽是轻蔑和不耐烦。

　　“都怪我妈，说好了给我钱，又反悔”，被朋友责怪，胖胖的男生找到了发泄对象，“别气了阿远，去我家楼下吃烧烤，我让我妈来结账。”

　　“这还差不多”，阿远嘴一撇，眼睛一挑，仿佛是发了好大的慈悲。

　　离他们远些，杨帆心里想着，低着头，快步走向路口，拐进去。

　　“那个同学好像是我们学校的。”

　　杨帆走得很快，孙铭只看到一个背影。

　　“快点儿，饿死了”，罗鹏远催促，孙铭带着宽大的身体赶忙跑过去，“来了来了。”

　　老杨不在家，杨帆没有现成的吃，肚子确实有点饿，冰箱里有饺子，不过今天已经吃过了，不想吃。锅里还有一点米饭，有点干，粒粒分明，用来炒饭正好。

　　杨帆凑到鼻子跟前闻，没有味道，可以吃。

　　锅里倒了油，才想起还没给老杨报平安，关了火，拿手机给老杨打电话，那边很安静，除了老杨的声音，杨帆只听到两声狗叫。

　　“你吃饭了吗？” 快挂电话，杨帆多问一句。
　　“没吃饭，吃的月饼，老板今天来工地，放了好多月饼在这里，工友们领了一些回家，这里还有”，老杨好像心情很好，一下子说那么多话，看来工作还不错。

　　原来都要到中秋了。

　　杨帆快速炒了米饭，吃过饭，把宋平今天留的一道拓展题给做了。

　　洗漱完躺到床上已经是十一点，打开聊天软件，闵书婷半小时前给她留言「明天我妈送我，在路口接你」

　　过了十分钟又发了一个小猪睡觉的表情包。

　　杨帆回复好，手机放在一旁，也睡了。

　　闵阿姨的车是最好认的，颜色很特别，淡淡的粉色，和她本人一样温柔。

　　“阿姨好。”
　　“好，帆帆快上车”，闵阿姨招手。

　　闵书婷从副驾驶下来，和杨帆一起坐到后座。

　　“帆帆好久没去家里玩了”，早上的车流很大，闵阿姨开车很认真，杨帆从后视镜里看到她。

　　“要去呢，阿姨”，杨帆在闵初琳面前很乖。

　　“可得早点去呢，你赵叔叔还问你们是不是闹别扭了，都不去我家了”，闵初琳在笑，杨帆看见她眼角的鱼尾纹，耳边是温婉的卷发，透过阳光，是金色。

　　“怎么可能！” 闵书婷嘴里还含着小笼包，第一时间反驳，杨帆连忙给她递纸巾，“你慢点儿！”

　　闵初琳在前面笑了，“婷婷呀，就是太闹了，帆帆比较静，你们就是绝配。”

　　“那是”，闵书婷吃完了早餐，用纸巾擦手。

　　杨帆很喜欢和闵书婷一家相处，闵阿姨和赵叔叔都是很随和的人，有知识，有文化。

　　还记得第一次去她家的时候，杨帆站在门口不知所措，光亮的地板，整整齐齐的各色拖鞋，她一眼就认出来，上面有小猫挂件的那双是闵书婷的。

　　她不知道要不要换鞋，怕把地给踩脏，又怕他们嫌弃她穿拖鞋。

　　后来想起来，杨帆总觉得自己很呆。

　　“你来啦，婷婷都念好久了，第一次见到你”，杨帆觉得闵初琳是世界上最温柔的妈妈，会笑着接待女儿的朋友，不会赶她们去外面玩儿。

　　“你穿这双，婷婷没穿过，就是两种颜色都想买”，闵阿姨的语气很宠溺，从鞋柜里拿了另外一双拖鞋，和闵书婷的一样，蓝色的。

　　闵书婷已经换好了鞋，“杨帆你快点儿，我先去放电视。”

　　“好”，杨帆连忙换了鞋，“我喜欢蓝色”，穿上拖鞋去客厅。

　　坐下才想起还没打招呼，还没道谢，“阿姨好，谢谢阿姨。”

　　“傻孩子”，闵初琳笑了。

　　杨帆没想到自己会因为这个称呼脸红。

　　开车就是快，还堵了会儿车都比平时早到十来分钟。

　　“闵医生，工作顺利”，闵书婷下车，头靠在车窗上，给闵初琳一个飞吻。
　　“阿姨再见”，杨帆也道别。
　　“再见，你们认真学习哦”，闵初琳莞尔一笑。

　　杨帆少有来得这么早，教室里人不多，早读前五分钟到的人是最多的，杨帆和柳园原基本上都是那时候到。

　　今天柳园原也早，杨帆拿出早读要用的册子，手肘碰一下柳园原，算是打招呼，“早。”

　　“早。”
　　“杨帆，数学题借我看看，我没思路。”

　　听她这么说，杨帆有点意外，柳园原对数学很上心，就像杨帆学英语一样，她经常让杨帆帮她检查题目，不会像今天这样直接不做。

　　杨帆把本子递过去，“位置不够了，后面一部分写在这里的。”

　　“好。”

　　柳园原看了一遍，思考片刻才动笔开始写，一只手不好控制，一写字本子就歪了。

　　杨帆这才发觉不对劲，“你手怎么了？”
　　“嘶……”杨帆轻轻碰一下，柳园原就发出了难捱的声音。

　　怪不得穿长袖，她还以为是因为早上凉。杨帆轻轻拉开柳园原的衣袖，到小臂的位置，看到一条青紫色，还在往上延伸，杨帆没在继续往上拉衣袖，蹭到伤口会很疼。

　　柳园原皮肤本来就白，这样一看确实有点触目惊心。

　　“谁打你？” 杨帆很清楚，这种痕迹是那种棍子，用力打下来形成的。

　　“柳建明”，柳园原很平静。

　　杨帆之前不知道柳园原的爸爸叫什么，不过现在知道了。

　　“他们吵架，他想打我妈，我跑过去拦，他一下子就打下来。”
　　“要是他拿的是把菜刀，我可能手就断了”，柳园原轻轻笑了一下。

　　她顾不上疼，甚至还要庆幸柳建明没拿刀。

　　“还好不是右手，不然抄作业都不行”，柳园原写到√2的位置，本子滑了一下，2写到后面去了，她把√的横线拉长一些，盖住2。

　　杨帆用手帮她按住本子，心里有点疼。

　　杨帆突然想起文丽，文丽基本上没有打过她，怎么说呢，她觉得文丽只是不在意。

　　不管她在外面玩多久，文丽都不会骂她，回到家盛点儿剩菜剩饭吃了又出去玩，都可以。

　　作业不会写也没关系，文丽根本不会看。除了和别的小孩起冲突，或者是吃了养成的零食，文丽会骂她两句，但都没有动过手。

　　不知道被打两下好，还是被忽视好。

　　不过，杨帆不想挨打。
　　毕竟，文丽可以打她，但不会爱她，她没得选。

　　在朋友这么难过的时候，杨帆竟然能找出文丽的一点好，她笑了一声。

　　“你笑啥？” 柳园原题目写完了，笔放在一旁。

　　“我笑文丽居然不打我，你说她那么讨厌我，怎么从来没打过我呢？”

　　“因为她厌极生爱，心疼你，怕你疼。”

　　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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