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得性依恋

　　一个小时前。

　　语音通话被温寻突然挂断，陈茉望着戛然而止的通话记录，大脑有过几秒钟的空白。

　　在她反应过来刚刚听见的那句话意味着什么之后，再回拨给温寻的电话，没有一通能够得到对方的答复。

　　手机快要被陈茉在掌心捏碎。

　　屏幕里清一水儿的“对方无应答”看的她越来越着急，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打下一小行文字，“温寻！你再不接电话我就再也不会理你了！”

　　半分钟过后，铃声响起。

　　陈茉快速按下通话键，赶在对方顾左右而言他之前，她选择单刀直入，一针见血，“医院地址，现在就发给我。”

　　“……”

　　微信上没有收到新消息，扬声器中传来对方稍显急促的呼吸声。

　　接着陈茉听见一声压抑的闷哼，和几句不甚清晰的抱怨，“都让你别乱跑，刀口发炎就是这么疼，你忍忍。”

　　她举起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垂下头，无意识咬紧了下唇。

　　不锈钢金属相互碰撞，橡胶滚轮摩擦过地板，随着脚步声一起渐行渐远。

　　“阿茉，我没事，大概明后天就回去了……”温寻尽力让声音听不出异常。

　　“温寻。”她出声打断，不想再听他假装无事的安慰。

　　电话那头忍痛的喘息听得陈茉心头阵阵发皱，她放软了语气，甚至忘记了遮掩她语气里罕见的心疼。

　　“哥哥，我有点担心，让我去看看你，好吗？”

　　“阿茉……”

　　“哥哥，哥哥我……”

　　她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急得眼眶发红，电话那头的人沉默良久，她生怕那人挂断，将手机从耳边举到胸前，确认了好几遍通话时间仍旧在不断加长。

　　“……那你来吧，哥哥请你吃晚饭。”

　　他还记得她几分钟前胡乱编造的借口，还在惦记她到现在没吃晚饭。

　　陈茉忙不迭地答应下来，确认微信收到温寻发来的病房地址后，她抓起放在沙发上的包再次跑出家门。

　　-

　　普通病房里双侧摆着一共四张病床，陈茉站在病房门口，一抬眼就看见温寻面朝里侧躺在靠窗边的病床上。

　　她怕打扰他休息，脚步故意放得很轻。

　　病床旁边放着配套的板凳，陈茉悄悄在板凳坐下，目光落在温寻脖颈后面凸起的那节脊骨上。

　　白色的棉被被盖到腰间，温寻一只手放在被面上，陈茉这才看见他手背上还扎着输液针，吊在床头的玻璃吊瓶药水几乎已经空掉。

　　陈茉来得及时，再晚一会儿输液管里就要回血。

　　她站起来按下设在床头的呼叫器，“嘟嘟”两声将温寻从浅眠中惊醒。

　　刚醒过来眸底的水光还没散去，他翻过身看见陈茉时怔愣几秒，才反应过来冲着她招了招手。

　　“阿茉，你来啦。”

　　透明输液管被带着晃荡起来，打在不锈钢支架上叮当作响。

　　陈茉连忙握住他乱动的手，交给匆匆赶来的护士小姐，看她将针管拔出，再用医用胶布贴上一块白色棉花，“家属，帮他按一下。”

　　“不用，我自己……”

　　“好的。”

　　陈茉无视温寻的阻拦，直接上手把棉花紧紧压在他冰凉的手背上。

　　她的食指正好贴上他的掌心，温寻手指放松，手掌微微聚拢，好像正好和她的手交握在一起。

　　护士将输液管和药瓶收走，陈茉坐回原位，兢兢业业地帮温寻压着出血点，若有似无的亲密让她不自觉垂下头，一言不发。

　　最后也先是温寻清咳两声，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阿茉，压一分钟就足够了。”

　　“哦。”

　　带着血迹的棉花被陈茉丢进角落的医用垃圾筐中，眼神扫过她刚刚紧握的大手，手背上紧挨着的两个针孔都在微微泛红。

　　陈茉猜到刚才那通电话是温寻拔下针，不知道跑去哪个犄角旮旯接起的，打到一半，他就被医生捉回来继续打完了整瓶药水。

　　“走吧，阿茉，我带你去吃饭。”

　　温寻从床上坐起，在病床旁边的小柜里翻出一件风衣，还是陈茉前几天在公司楼下见到温寻时，他衬衫外面套的那件。

　　深色风衣直接被披在病号服外面，陈茉看见柜子里还有他那天穿着的便服，温寻注意到她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笑笑。

　　“换衣服时间有点久，我怕阿茉等急了，医院外面有几家饭店还不错，距离很近我穿这样也行。”

　　陈茉这才有机会抬起头打量他，本来就在住院，她也不在意温寻是否着装整齐。

　　只是看见他短短几天就变得消瘦的脸庞，陈茉还是猛地再次低下头，睫毛在一阵心慌中颤地飞快。

　　“阿茉，阿茉？我们走吗？”

　　“走，走的。”

　　陈茉跟着温寻走进电梯，他们从住院部高楼层去往一楼，电梯中途走走停停，又上来不少穿着居家服一同下楼的病人。

　　电梯里人越来越多，温寻稍稍侧肩，将陈茉挡在角落。

　　她的视线刚好越过温寻的肩头，目光落在他身前的病人身上。

　　那人从骨科楼层上来，小臂打着一层厚厚石膏，被医生用绷带弯曲垂在胸前，绷带绕过那人颈后，将他身上穿着的珊瑚绒睡衣勒出深深一道印子。

　　陈茉这才发现，电梯里其他病人都穿着加厚过的睡衣睡裤，只有站在她身前的这个人身上裹着一层薄薄的风衣，像是活在上个月气温还未大幅度下降前。

　　她突然有些后悔，后悔没有下单那套男士睡衣。

　　如果那天她将睡衣买下的话，今天大概已经到货，温寻就能和其他人一样，穿上一套毛茸茸、暖烘烘的衣服了。

　　陈茉皱起眉头沉浸在思考中，就连电梯到达一层也没有发现。

　　还是温寻喊了两声她的名字，才恍然从电梯里快步跑出来。

　　住院部一楼的玻璃大门二十四小时敞开，阴冷的寒风从门口呼啸着卷入大厅，陈茉感觉自己身上的暖气好像随着这阵风一齐被带走，余光却瞥见身侧的温寻正面不改色地继续向着门口走去。

　　他也会冷吧……

　　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怎么可能不会怕冷……

　　又一阵秋风从他们身上穿过，陈茉看见温寻掩藏在风衣下的臂膀，轻轻打了个寒颤。

　　她慌忙解开自己脖子上毛茸茸的白色围巾，顾不上思考太多，伸长手臂在他脖子上飞快打下一个死结。

　　“……嗯？阿茉？”

　　温寻被脖子上突如其来的温暖吓了一跳，他停下脚步看向小姑娘佯装淡定、晃着脑袋四处张望的模样，作势要将围巾还给她，“阿茉，我不冷，你围吧。”

　　陈茉急忙回头，瞪着一双圆目按住他正要解开围巾的双手，“不许还给我，我太热了！你帮我戴着！”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温寻稍稍低头，围巾表面柔软的绒毛在他下颌轻轻蹭过，凑近时还能闻见阿茉常用的那款羊毛柔顺剂的味道。

　　修长手指将围巾向上拢了拢，把方才松开的结系紧，他没再拒绝，快步赶上陈茉夜色中的背影。

　　-

　　陈茉选了最靠近医院大门的一家生煎快餐，温寻给她点了好几份小吃，自己却谨遵医嘱抱着一碗清粥慢慢喝。

　　那碗粥白乎乎的看着没有一点食欲，导致陈茉饭量都锐减了不少，几份小吃她吃到最后竟然都有些吃力。

　　从饭店回到病房里的时候，九点刚刚过半。

　　温寻本来想在医院门口帮陈茉叫车，送她回家，却被她拒绝，说是想回病房坐会儿，消消食。

　　消化科的病人中上年纪的老人占了大半，陈茉跟着温寻回到病房的时候，房间大灯已经熄灭，温寻只能凭借走廊透进来的一点微光，找到床头台灯轻轻按亮。

　　担心吵醒周围人，他们说话不自觉地压低声音。

　　“阿茉，你坐床上歇会儿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在病床旁边的板凳上坐下。

　　陈茉注意到温寻没有脱下风衣，手掌一直横在上腹，她猜想他刚吃完饭，可能又有些不舒服。

　　“你有没有脸盆，我帮你打些水擦擦脸吧？”她没在床上坐下，自顾自绕到病床后面，弯下腰在床底搜索了一圈。

　　“不，不用，待会儿我自己就去。”

　　温寻想要弯腰捞起放在床尾的脸盆，无奈腹部的刀口让他动作还是比陈茉慢了一步。

　　“我去吧，水房就在病房对面，又不远。”

　　说完陈茉就提溜着空脸盆蹑手蹑脚地走出病房，房门被她打开，留出一条宽缝，方便待会儿端着脸盆回来腾不出手。

　　水房热水器的温度显示九十五摄氏度，陈茉畏惧沸水，还是先从水龙头打了半盆凉水垫底，才小心翼翼地垫着衣袖，将热水器的阀门拧开一点。

　　细细的水柱从热水器中垂直流进脸盆，陈茉担心沸水四溅，将水流控制得很小，她只能时不时弯下腰试试水温，而后又站在热水器前，静静等待脸盆中的冰水温度渐渐上升。

　　她不知道自己背对着的病房内，温寻正透过门缝将她一举一动通通看进眼里。

　　总喜欢跟在他身后喊“哥哥”的小姑娘，居然也开始学着照顾别人了。

　　记忆里她总喜欢把马尾辫高高梳在脑后，再绑上带着草莓或者蝴蝶结的粉色皮筋，如今墨黑的长发被她散落披在双肩，弯下腰试探水温时总有几缕发丝不太安分，温寻看见她不厌其烦地将鬓边的长发别在耳后，露出侧面光洁的额头。

　　阿茉真的长大了，也长高了，这么长的一头秀发才刚刚超过腰线，将她纤细的腰身正好完全遮挡……

　　腰，腰身？

　　他，他怎么会想到这个……

　　阿茉，阿茉是妹妹，他怎么会在阿茉身上突然联想到这些……

　　温寻猛地回神，目光被烫伤似地突然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心跳混合着窘迫让他难得不知所措。

　　当陈茉端着温度适宜的热水再次回到病房中时，看到的就是温寻一双慌乱的眼。

　　她将脸盆放在他身旁的小柜上，转头和他对视时，那人却十分别扭地快速撇开了脸。

　　“嗯？”陈茉不解，歪了歪头。

　　毛巾浸泡在热水中，拿起后用力拧到半干，陈茉看见温寻一只手放在他的大腿上紧握成拳，没想太多便拉起那只手，用热毛巾擦过手心手背。

　　“……阿，阿茉，我来吧。”

　　温寻用了些力气将手掌从陈茉手心抽出，接过她递来的热毛巾毫无章法地在手上和脸上擦拭两遍，陈茉莫名觉得温寻着急忙慌的动作像是有追兵在他身后。

　　“……好了。”

　　毛巾被温寻捏在掌心，毫无还给陈茉的意思，抬头飞快瞟过一眼她的脸色，“阿茉，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家休息吧。”

　　陈茉没说话，站起身环视四周一圈，摆放在病房两边的病床上此刻都有病人暂住，床与床之间的空挡也被陪床家属租借来的行军床占满。

　　“要不我去借一张……”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温寻急忙打断，“不行！睡在这里怎么行！”

　　因为情绪起伏他的声音稍有些大，睡在隔壁床的大爷呻吟一声翻过身背对他们。

　　温寻皱起眉头，抿了抿唇，从板凳上站起拍了拍陈茉垂头、写着失落的发顶。

　　他的声音被压得更轻，沙哑中更显温柔：“阿茉，听话，快回家，哥哥明天也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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