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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八)
早安
我今天是第三次梦见奶奶了。在我写完的时候,我以为我能够把记忆放下,再骗骗自己就能不这么难过,果然人不能有休息,只要休息就会放松,放松就不能把精力放在活下去这件事上。
对以前的人,休息是一种惬意,对现代人,休息是一种放纵。放纵自己未完成的梦,放纵自己不再囚困于牢笼。是一种损伤自己而得到的片刻狂欢。狂欢之后是更骇人的寂静,没来得及收拾一地的残渣就要投入到供养生命的奔波之中。
今天梦里,第二次,我梦见奶奶家,因为太过于熟悉所以视觉都很清晰。从里到外,前门比较小,两人宽,两米多高的绿色铁门,很老式。家里卧室,厨房门到院子的门应该都是这个颜色。最上面有菱形的凸点,我每次贴福字都会盖住。隔断院子的那个小门是生锈了,所以没了绿色通体褐色。走正门进去是客厅,客厅左边的柜子说是拿木材去做的实木小柜,谁拿去的我也忘了,他们说过。但是实木被木材厂拿去以后就没了,这个电视柜在那天布置灵堂的时候抬出来,掰断了一节,才发现被骗了。
窗子也是绿色的,带有一个“小手臂”的带着那种像是笛子上的孔,扣住就能掌握开窗的大小。过年擦窗子的时候很困难,中间有很多条隔断的铁条。窗子旁边就是电视,电视柜两条一横一竖,棕黄色和亮黄色为主,亮黄色的面,棕褐色的边。有些釉面的质感不知道是什么工艺,反正表皮碎起来有些白色的塑料片片。
本来说扔了,这个横着这一个,因为掰断了一节。爷爷说看电视不舒服,让爸爸抬回来,我爸还说都烂了扔了吧。而我说抬回去,姑妈和妈妈也说按爷爷说的做。我爸不懂,他好像一个没有情感的机器。
往前走是两个实木凳子,两个单的,靠左边墙壁,一个长的能有三个单的这么大的长椅靠着隔断厨房那边的墙壁。在椅子和电视柜围起来的小客厅里,放了两个摇椅,一个是以前的细藤编织的,一个是买了没有几年新的藤椅很结实。细藤椅一直是奶奶在坐,新藤椅是姑妈买给爷爷的,爷爷在坐,之前爷爷坐那种靠背的和细藤椅一起买的那种靠背小藤椅。
客厅右边是两个老人的卧室,靠近厨房这边常年不见阳光的是爷爷的卧室,会有阳光的是靠近前门的奶奶的卧室。中间的通道就留有一人多宽,也不挤,往厨房去左边靠墙的冰箱,和细藤桌子什么时候买的不知道了。冰箱一个好看的酒瓶像青花瓷那种,里面插着一些假花,听我妈说是爷爷插上去的。冰箱没有我高,以前有,我只到冷冻室的门,后来我有一半冷藏室的门那么高,再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只能看到冰箱的头顶了。冰箱旁边是碗柜,里面总是有一股臭味,其实是奶奶不清醒以后碗洗的不太干净了,我爸总是会大声的讲且嫌弃,而我们只是默默地重新洗。只要我们在也不会让奶奶洗碗,后来奶奶还是会说给她洗,我们拒绝后她会说“那你们洗咯,等会儿又嫌我洗的不干净。”大概是这样的话。她总会把别人对她的闲言碎语变成一种无效伤害。
然后是一个写字桌,是爷爷奶奶想我,也怕如果我到家里没地方写作业,所以买的,很大。黑色的,我也不经常用,因为放在厨房,灯很暗,蚊子也很多,还冷。柜子就闲置了,用来堆积药品,食品,和塑料袋。翻下边的抽屉还能翻到一些奇怪的遗留物。
然后是姑妈买的轮椅放在一边,靠近院子门也靠近垃圾桶。没人想坐轮椅,除了需要到医院,爷爷在家也宁愿用老年助行拐杖,奶奶自认为身体很好也不认为是为她准备的,所以留在一边积灰。垃圾桶旁边有个碗,是喂猫的,因为老人不想浪费,放在那好歹有猫吃,不算浪费。
院子门就在墙拐角处出来一点,站在那就能看见蓝天和整个院子。我很喜欢。
院子门右边是靠墙角的一个木头矮桌已经黑得不成样子,里面常年会有遗忘的物品。之前有一个煤气灶被安置在上边,两个锅在电磁炉烧完也会放在那。右边是一个瓷砖和水泥砌起来的台面。是厨房做饭的地方,旁边有个巨大的灶台,灶台上有个大铁锅。我爸那边的家里也有,好像有这个铁锅就很方便,因为过年会用到,做各种大菜的时候小锅和电磁炉没有这么大火力。备菜台和铁锅整体在厨房右边。中段靠下就是一个桌子,瓷砖水泥钢筋做的桌子,桌面的红色瓷砖除了有刮痕,颜色倒从来都是没变过。几个木头大靠凳,一个细长板凳。
厨房中间有个柱子,灯就在上边,我也问过这个样子用电安不安全。但已经用到现在了,算了。
大灶台旁边有个小灶台,也是烧柴。然后是一个巨大的窗,占了这面墙的三分之二。窗下的更小的矮柜是随意装一些东西的,比如你手上拿不下一些东西可以放这里,然后待会儿再来取。下边有一些腌菜陶罐子,很久不用了。柜子右边是一个盆架子,洗菜盆在最上边,下边是洗衣服的。然后就是一个大水缸,石头的,很重,这边不是停电就是停水,就养成了这个习惯,水缸有我一个手臂多一点那么宽,前面是一堆水桶,也会接满水。水缸旁边是浴室,浴室往外边突出一个小方块。比我高两个头吧大概,后来可能是地基有问题很明显向后下沉和墙面有分离的裂痕。里面也是小时候的我经常玩的地方,因为有全铺瓷砖,经常在里面用肥皂做一个“滑冰场”。
浴室的门是开在墙上的,墙右边是一个洗完用的水龙头,需要整个人蹲下来才能用得到的。每次奶奶会蹲下来洗手,然后扒着爷爷的窗台凸出来的一部分艰难起身。有时候会叫人扶她一把,如果有人的话。
奶奶对瓷砖很恐惧,所以基本上家里都是水泥铺的地面。站在瓷砖上她不敢走路。
这就是整个厨房原来的样子。
往外走的院子左边是一条小道水泥铺成,右边有砖头露出个菱形一角铺了一路。我经常喜欢站在那个尖角上,扒拉着上边的晾衣杆,晾衣杆是我爷爷做的木头和竹子拼成的。
左边有个小坑,正方形,里面原来有个水龙头,现在荒废了,只剩个坑。整个院子和厨房场地一样大,到后门的有遮雨的地方,装柴火,和一些晾晒的东西。厕所在家旁边是公厕,靠院子右下边最角落里,原来是养鸡的大笼子,后来爷爷嫌累不想养,就一直荒废,慢慢的老人走不动路,那里改成了小便的厕所。
按照我的步幅估算,院子里可以种地的面积大概是4米乘4米或者5*5这样的大小。后门很大,几乎是一面墙,往后延伸一段与水泥的马路隔开,左右各一小段大概有个两米乘一米的地段,也算是家的范围。
地里种过很多东西,不变的是门口的芙蓉,菜地的罗汉杉,和杨桃树。杨桃树果子不酸,我吃不了酸,但杨桃的果子熟了就很少有酸味。
我的梦就是在这里,奶奶一如往常起床穿衣,打开窗户,和我打招呼,对着屋里的大衣柜中间的镜子打理头发。
然后出去菜地除草。
爷爷在做饭,走来走去。
我则内心不安,因为我知道奶奶已经不在了,我爷爷看不见奶奶,我妈妈也看不见,我要怎么和他们解释奶奶不在了,但是我还能看到奶奶这件事。
因为第一场梦我就梦见奶奶了,她一如往常坐在摇椅,时不时出去走一圈,然后上桌吃饭。奶奶会和我说话,也不在乎别人有没有理她,因为我知道她好像不应该再出现在这里了。
第一场梦和今天的梦是衔接起来的。我第一场问别人都看不见奶奶吗,她明明在这里,她拿起来的东西难道是漂浮在半空中的吗?
我不想再想了,活着也挺好的。起码我能看到,她和以前一样。虽然我知道这不合理,但为什么呢?她就是像往常一样吃饭睡觉,穿着黑色的衣服。
不对,她很少穿黑色的衣服。我想起来了,现在想起来了。她走的那天穿的黑色的衣服。
第一场梦我观察着大家的反应,大家没有任何异样。只是巧妙的避开了所有奶奶所做的事情,我和妈妈说和其他人说,也没人相信。
第二场梦,奶奶去拔草,把草连着一些菜苗从院门丢进来让我分开菜和草,到时候可以煮菜吃。我想这应该看得见吧,有东西了,我打算等会儿和我妈妈说。
我在前门靠着我妈说你们真的看不到奶奶吗?奶奶已经在摇椅上躺着看电视了。妈妈说我可能是太累了。
我醒了,才发现是梦。
怎么可能,只有我看得见。奶奶走后第一次梦见她,是一个很诡异的梦,最后梦见奶奶我反而安心了点,我看着三年前的爷爷奶奶,坐在摇椅上,两个人还很健康。我还让他们晒晒太阳,但是我只是拖着爷爷的摇椅到了太阳底下。然后就醒了。
我每天都会做梦。梦里的人大多数都不会是现实里的人,很少,就算是也更多是家里人。我不知道鬼有什么可怕,如果真的有,就太好了。可惜没有。
有的是巧合和想象力。
这些没有让人死而复生的能力。只有无尽绵长的悲伤和苦涩。
记忆时而又提示一段,让你回忆。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的空气,清凉干爽,门口爷爷奶奶在和来看他们的老朋友聊天,奶奶还会去泡茶。时间加速,就像是太阳西落,人来来走走,最后只剩下两个老人,老朋友先一步走了,没有朋友会来了。电视也不想看了,病痛折磨得太厉害,身边也没有说话的人了,记忆也模糊起来。
到底什么是快乐,什么是人类,我自己的一生又算什么。
没有答案。
只有电视里的声音还是那么年轻。
和回不去的过去。新的一天还是要活着,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要吃饭,睡觉,骗自己。骗自己活着,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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