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愫篇

　　09
　　初次相遇，就是这样社死的尴尬经历，这让秦愫在之后许多年，都不愿细讲她是怎么认识晓星尘的。
　　不过也因为这尴尬，她那些复杂情绪都退后不少，几乎连报仇都顾不上了，手忙脚乱翻出香袋和符篆驱散恶臭，只是效果甚微。
　　竹月也气得直哭：“小姐，我们去把它们杀个干净！”
　　秦愫没有异议：“好。”
　　她借来火把正要下洞，晓星尘道：“且慢。”
　　秦愫道：“晓道长也要下去？”
　　晓星尘道：“我不下去。”
　　秦愫瞪他一眼，暗道管你是什么明月清风晓星尘，要是妨碍我复仇，别怪我不客气！
　　好在晓星尘道：“这洞中除了一地黄鼠狼尸骸，并没有活着的精怪气息，跟两位仙友动手的那只，已逃走了。”
　　晓星尘法力高超，能感受到妖怪气息，秦愫并不怀疑。只是她虽杀了不少小黄鼠狼，但是最大的那只逃走了，确实不甘心。竹月亦道：“那怎么办？我们等它回来？可它受了惊，只怕十天半月都不回来！”
　　谭公子道：“那黄皮子很记仇的，这次被毁了洞穴，以后肯定变本加厉报复回来！两位仙姑，道长，你们可一定除恶务尽，把它杀了才好！”
　　可它现在跑了，又去哪里抓？
　　秦愫想了想，看到自己衣角的血迹，顿时有了主意：“我画个符，追着它的血气去找。”
　　她在乾坤袋翻出一叠又一叠符纸，却都是画过的，不免皱眉：“没有空白的符纸了，需要明天再去镇上买……”
　　村民原以为可以看到她现场画符，得知不能，都很是失望。
　　秦愫深刻感受到自己准备不周，她不忍大家失望，正思索其他办法，却听晓星尘道：“也不必那么麻烦。”
　　秦愫眼睛一亮：“晓道长有办法？”
　　晓星尘道：“仙友身上血迹，是那黄鼠狼精的？”
　　秦愫道：“是。”
　　晓星尘道：“那就行，待我捉它回来。”
　　秦愫还待再问，就见眼前灵光大涨，晓星尘背后长剑嘤得一声自动出鞘，落在他掌中。
　　霜华洁白的剑芒泛着莹莹雪光，暗夜里别样晶莹璀璨。
　　晓星尘挽剑一挥，在她衣角血迹旁转了个剑花，然后霜华铮鸣作响，在村民直愣愣的注视下中，对准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直至剑光隐没，村民的惊叹声一直不绝。
　　剑比剑，气死人。秦愫低头看自己腰间仙剑，顿觉黯淡无光。
　　竹月也几乎成了星星眼。她知道自家小姐不会这样驭剑，不好跟着村民喝彩。但“好厉害”三个字几乎已经写在了脸上，满满都是惊艳和崇拜！
　　后来，竹月解释过：“仙法高的人我也有幸见过，但像晓道长这么年轻又仙法那么高的就少见了，而像他这样年轻好看又仙法高的就更少见了。反正我只见过他这么一位，真是太惊艳了！”
　　秦愫当时虽然佩服，但因为见过的名士多些，倒没那么多惊艳，更多的是见贤思齐之意，又惭愧自己修为太低。
　　没等她思维发散太远，霜华呼啸着飞回，砰得一声钉在树上，力道之大震得树干嗡嗡作响。
　　伴随着咔咔惨叫声，大家才发现剑尖扎着一只皮毛深黄的黄鼠狼，长剑自他胸口穿过，肚皮以下全是血渍，挣扎起来惨不忍睹。
　　“晓道长，你太厉害了！”竹月第一个欢呼，村民也兴奋起来，纷纷议论这就是那群黄皮子的头儿？今天可不能饶了他。
　　那黄鼠狼精自知必死，盯着晓星尘的目光满是仇恨。
　　竹月怒道：“你还不服！你有幸修成精怪，已是侥天大幸，不思多做善事好好修行，反而一再伤人，根本死有余辜！”
　　黄鼠狼转而瞪她，怨毒道：“凭什么我伤人就死有余辜，你们杀我同族就逍遥法外？我技不如人死就死了，不必废话。”
　　竹月一愣，旁边村民道：“那也是你们偷瓜在先。你们要不是整天来偷东西，又怎会被打死。”
　　黄鼠狼道：“我们在这里活了几百年，你们人类几十年前才搬过来，整天捕猎、驱赶我们。明明是你们侵占了我们的领地、抢了我们的资源，怎的倒打一耙来怪我们！若没有你们，那片瓜田本就是我们的！我们拿回自己土地上的东西，怎么是偷！”
　　那村民道：“我呸！天下无主的土地，谁占到算谁的。你凭什么说是你的？有哪个神仙把这里分给你了吗？”
　　另一人道：“就是！再说你们偷的鸡鸭，是我们养的，你们偷的瓜果，是我们种的。你们辛苦劳作得来的，怎么成了你们的？果然成了精的东西，一肚子坏水！”
　　谭公子道：“这种丧心病狂一再伤人的恶畜，不必跟它多言，直接杀了！”
　　黄鼠狼恶狠狠地盯着他：“只要我还有一只同族，都会来找你寻仇，不死不休！”
　　它那阴寒而充满仇恨的眼光，看的有几人心底一寒，打起了鼓。如果那些黄鼠狼精不死不休的来寻仇，谭家真没一天安生日子过了。
　　谭公子急道：“晓道长，你看！你一定要救我，将他们斩草除根，不留后患呀！”
　　晓星尘道：“谭公子，你且放心。”
　　他轻轻一句话，却极令人信服，谭公子顿时放下心来。晓星尘转向那只黄鼠狼精，正色道：“此处地广林多，山中野瓜无数，你们偏偏不取，非要到田里来偷，为此而亡，诚然自找。之后一再报复，咬伤谭家婴孩，又差点害了这位姑娘性命，如此凶残，罪不可恕。”
　　黄鼠狼早知如此，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并不说话。
　　晓星尘却话锋一转：“不过，两位姑娘，如这孽畜肯及时悔改、不再作恶，是否可以饶它一命？”
　　村民登时急了，连道诛恶必须赶尽杀绝。秦愫和竹月对视一眼，均不知晓星尘为何给那黄鼠狼求情，不过出于对晓星尘的信赖，秦愫没有反对，只是示意竹月——她才是受害者，要看她的意思。
　　竹月想了想，道：“洞里的黄鼠狼，小姐已经杀得差不多了，我的仇也算报了大半，现在只剩下这个头儿，要是它真的能改过，以后不再害人，我就不追究了，任凭道长做主。”
　　那黄鼠狼绝处逢生，一直死死盯着晓星尘，见他模样认真并不像戏耍自己，心底生出点希望，问：“你要怎样？”
　　晓星尘徐徐道：“谭公子，如今要杀这恶畜并不难，但小公子脸上的伤却不好治。不如让它将功折罪，献出妖丹治好小公子的伤……”
　　谭公子惊喜：“我儿的伤能治好？”他小儿子半张脸都毁了，这几天被老婆埋怨无数遍，怪他不该跟黄鼠狼结仇。老婆的埋怨也罢了，想到小儿子一辈子顶着毁掉的脸过活，长大了媳妇都不好讨，谭公子就愁的睡不着，这时听到有希望，不吝绝地逢生。
　　晓星尘一指：“它的妖丹可治。”
　　谭公子大喜过望，又迟疑：“可它们回头再来报复……”
　　众人的目光又回到黄鼠狼身上，晓星尘道：“你可愿承诺，与谭家恩怨一笔勾销，自此再不骚扰寻仇？你若同意，我只取妖丹留你一命，也不对你族人动手。你若不愿，我依旧杀了你取妖丹，并将你方圆百里的族人尽数杀净，免得他们寻仇。”
　　他说话并不如何严厉，却让人相信绝对说到做到。
　　那黄鼠狼眼神数度变化，迟迟没有回答。
　　竹月哼道：“晓道长心善饶你一命，你不思感恩还犹豫什么？还怕我们骗你不成！”
　　黄鼠狼惨笑：“你这小姑娘懂什么！我修炼七十多年才结丹，这内丹比我的命都重要！现在让我交出来给一个婴孩治伤……”他胸口大幅度起伏几下，勉强平息了气愤，闭眼道：“好，我认栽。内丹我会给，寻仇的事也到此为止，从此之后，我的同族也不会再踏入这个村子，你可满意？”
　　晓星尘道：“愿你说到做到。”
　　他抬手轻挥，霜华光芒闪动离开树干，飞回鞘中。黄鼠狼扑得摔在地上，一阵抽搐，从口中吐出一枚拇指大的暗红妖丹。
　　然后落在了晓星尘的掌心。
　　当天晚上，谭公子的小儿子的伤口就缩小很多，从原本巴掌大变得只有半枚铜钱那么大。两天后，这个伤口已完全恢复，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而秦愫和竹月身上的怪味，还没完全消散。
　　竹月懊恼地要死：“早知这样，就不该轻易放它走，应该砍它个十七八刀解了恨再说！”
　　秦愫莞尔。
　　窗外传来晓星尘的声音：“真是对不住，没让竹月姑娘报仇。”
　　竹月忙打开窗：“没事没事，道长千万不要自责。虽然我差点被它活埋，不过它失去了妖丹修为全废，比我惨多了，我也没怨气了。就是它这个味道，真不是人受的！”
　　窗外，晓星尘白衣出尘含笑而立，他将两株浅紫色的细长兰草放在窗台：“这是掩月兰，清心怯味有奇效，之前在山间见过，就采了来。用它沐浴或做成香囊，很快就能见效。”
　　“真的吗？”竹月惊喜地接过兰草，连夸晓星尘菩萨心肠，喜滋滋地准备烧水了。
　　“多谢晓道长。”秦愫道谢。她知这掩月兰生长之处多有迷障，采摘并不容易。晓星尘专门给她们采来，就为了怯除那几天后会自然散去的难闻味道，这份情谊真是感动。
　　“举手之劳罢了。”晓星尘笑了笑，又赞：“秦姑娘医术非常好呢，你先救了谭小公子一命，才有我后来用妖丹给他治脸上的伤。能认识秦姑娘这样的仁心医者，是星尘之幸。”
　　秦愫谦虚了几句，问：“据闻令师抱山散人医术精湛，若她在，是不是不用妖丹，也能治好谭小公子？”
　　晓星尘沉吟：“家师自然能做到，就是我也可勉强一试。不过……”
　　秦愫早有猜测，闻言笑道：“不过那黄鼠狼精杀了容易，它的徒子徒孙来报复就很烦人了。到时晓道长走了，发愁的还是谭家。若是将他们一族全部赶尽杀绝，也不是不能，只是杀孽太重有伤天和。所以杀了它不如约束它，能消弭两家仇恨自是大善！”
　　晓星尘被他说中心思，清澈的眼底满是笑意。
　　秦愫道：“我就是担心，若它们不守约定，可怎么办？”
　　晓星尘笑：“不会的。精怪们也是要面子的，这附近山精鬼怪众多，其他的狼精树精都知道它答应了不再寻仇，将来它若食言，会被所有精怪瞧不起，在这一带混不下去的。”
　　秦愫新奇：“还能这样？”
　　晓星尘颔首：“它们也有自己的规则。”
　　秦愫道：“晓道长对这些很了解呀，真是厉害！”
　　晓星尘道：“久住山间，对这些小精小怪了解颇多。”
　　秦愫问了他的山居日常，又道：“晓道长，不知令师对金丹的治疗可有涉猎？”
　　晓星尘微微一怔：“秦姑娘此问，可是亲友金丹有损？”
　　秦愫点点头。
　　晓星尘思索道：“家师医术虽精，却没治疗过这方面的，而我亦不知。抱歉，秦姑娘，我帮不了你。”
　　他发过誓不再回山，自然也不可能因此事回去问。秦愫早知这个结果，亲耳听到还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如今魏无羡还活着，那么总有一天他们叔侄能见面，到时以他们的关系，魏无羡自己去问，也许有不一样的答案吧。
　　用过掩月兰后，她们身上果然没了怪味。竹月大喜，亲手做了好多吃的答谢晓星尘，三言两语就约定之后同行一段路。
　　她对晓星尘实在仰慕地一塌糊涂，居然第一次不经她同意擅自做主。
　　秦愫并没有生气，她早把身契还给了竹月，两人如今似主仆也似姐妹，竹月有自己的想法，完全正常。
　　然而她不追究，竹月反而想多了，悄悄问她：“小姐，你是不是喜欢晓道长？”
　　秦愫正喝的一杯茶差点喷出来，控诉的看着她。
　　竹月不信：“可你对他很关注呀……”
　　“你想多了。”秦愫淡定地继续喝茶，道：“晓道长仙风道骨，人人都爱多看两眼，我也不例外。不过说到喜欢……我不喜欢年纪小太多的。”
　　“啊？”竹月惊讶，她家小姐，也没比晓星尘大两岁吧？
　　“所以，此事休要再提。”
　　“唉，好可惜哦！”
　　竹月很是可惜，她觉得晓星尘比金光瑶简直好上一万倍，秦愫若能和他结成道侣，岂不惊羡世人！不过后来发现，他们两个都没这方面的意思，纯粹是自己一厢情愿，还惋惜了很久。
　　那两天里，晓星尘给谭宅布下阵法，写了符篆让他们刻在门上墙上，可保出入平安。
　　临别之时，谭公子分别给他们奉上谢礼。
　　秦愫这几个月四处游历，一开始是坐吃山空消耗积蓄，后来也开始靠夜猎或坐诊收点小钱，不过收入微薄，认真算来是入不敷出的。
　　所以谭公子准备的礼物银钱，她收起来并没有不好意思。
　　但是看到晓星尘也收了，就觉得惊讶。毕竟，她心中的晓星尘是很不食人间烟火的高洁形象。
　　晓星尘看她在意，问：“怎么，修仙之人为民解忧，收取谢礼不是很正常？”
　　秦愫暗道，别人这么做正常，你这么做就……勉强正常吧。她问：“那晓道长平常都怎么收的？”
　　晓星尘一笑：“贫困之家，分文不取。豪富之家，笑纳无妨。”
　　秦愫懂了。
　　谭公子家良田百倾，妥妥的富家翁，他给多少他们都受之无愧。
　　不过嘛……她颠了颠手里的钱袋，暗暗决心一定勤奋修炼，早日提升仙术水平，一来不要再这么丢人，二来嘛，不要看着晓星尘比自己重的钱袋眼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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