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浮

　　湖边多了的新建筑惹的江赋连连惊叹，此时已经不早了，但谁也没说要先回去。

　　湖面上有座玻璃桥他很喜欢，走下去踩在桥上，下面是时而温柔时而凶猛的湖水。兴致起来后两人靠在玻璃栏杆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你现在是老师？”江赋问。

　　“嗯，”许缘抬手将被风吹起的碎发捋到耳后，“一半一半，我跟人一起开了个画室，带带兴趣班。”

　　江赋看着她笑了笑：“许老师？”
　　许缘转头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嗯，平时大家都这么叫我。”

　　“我记得你当年学的美术，最后去了哪读大学？”

　　“B大美院，”许缘莞尔一笑，“你呢？”

　　“我啊，”江赋顿了顿，“我在A大。”

　　“A市？”许缘语气有些急促。

　　“昂，”江赋看向她，“怎么了？”

　　许缘摇摇头：“没事。”

　　江赋：“你一直待在这里吗？”
　　“毕业头两年不在。”

　　“B大美院那是顶尖了吧，”江赋有些不解，“怎么没继续在外面发展？”
　　许缘张了张嘴许久不语。
　　江赋直觉自己说错了话，急忙开口：“你不想说也没事。”

　　“没关系，”许缘摇摇头，声音很轻，“家里的原因。”

　　“催婚呢？”江赋调侃着。
　　“没呢，男朋友都不见一个。”许缘不知怎得有些心虚。

　　“唉，”江赋长叹一口气，佯装遗憾，“像我们这种优秀青年，找不到对象很正常。”
　　许缘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夜里的凉风扑在她脸上，把因兴奋产生的红晕吹散，她理智了不少。

　　她声音带了些犹豫：“你什么时候走？”

　　许缘没问江赋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问为什么回来。对她来说，像江赋这样的人，是不会也不能留在泸城的。

　　夜色之中只有暖黄色的灯带和靠着围栏的两人，江赋不知道该如果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惘然，无措。不知为何他在许缘的话听出了不舍，一时有些恍惚。

　　他垂眼抬手看着天空的月亮，说了句意想不到的回答：“不想走了，泸城挺好的。”

　　两人沉默下来，好像都只是在静静的观赏着夜色。

　　“许缘。”
　　这声音很轻，似乎只是一阵气音。

　　江赋无意识念了一遍许缘的名字后很快反应过来，有些尴尬的偏头看她。名字的主人似乎是没听到一般，面色平静的望着湖面。

　　江赋放下心来，要是真问他怎么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说我单纯想叫叫你？太奇怪了。

　　可有些人可以做到面上毫无波澜，而内心早却已溃不成军。
　　两人算不上靠的很近，但周围除了风声就是它飞过湖面带来的水声。

　　有关于江赋的一切，许缘都印象深刻，其中自然包括了声音。他那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轻喃被许缘听进了心里。
　　此时她的心情就像烟花绽放于天空时那般，盛大，绚烂，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是时隔八年再一次听见他喊她的名字，梦里的场景总是没有声音的。
　　许缘暗自欢喜着，围绕心里多年的问题似乎有了答案。

　　一股猛烈的风朝两人扑来。

　　疼，钻心的疼。

　　江赋的胃又开始作妖，一阵一阵的叫嚣着。他有些受不了，一手扶着栏杆一手按住胃，有些忍不住疼的弯下腰，心里连喊几句我草n*。

　　站在一旁的许缘见人动作有些慌了：“你怎么了？肚子疼？”

　　江赋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桃花眼中猩红一片，一时有些拿不准该怎么说，咬咬牙说了一半：“胃疼。”
　　“啊？”

　　许缘自己也有胃病，但没这样突然疼到站不直的情况，有些懵道：“我给你打个120？”
　　“噗呲。”江赋一下笑出了声。

　　他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真不想再上120的车了。上次被那车拉去就查出了绝症，鬼知道这次去是不是明天就死了。
　　但确实是痛的半死不活，他有些站不稳，刚想蹲下歇会就被许缘拉过手臂扛在肩上。

　　“如果只是普通的胃疼，去我画室歇会吧，上去过个马路就是。”许缘看上去冷静了不少，给出了第二方案。

　　江赋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人想笑却笑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疼的快要晕过去了。

　　其实江赋想拒绝，今晚的碰面本就是偶然。像他这样的人，已经贪心的要来了一段时光，还说了那么多没头没尾的话。
　　已经很自私了。
　　他不打算再将这段缘分继续下去。

　　可许缘似乎不想顺他的意，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拖着比自己重那么多的人还能健步如飞。

　　江赋的手背被许缘握住了一半，他感受到那冰凉的温度，瞬间有些无措。
　　算了，随缘吧。
　　他想。

　　“喝点热水。”许缘递给他一个印着粉色草莓的玻璃杯。江赋侧靠在沙发背上，双手捂着腹部，嘴唇泛白。

　　接过水后喝了一口，刚想放回桌上就听见许缘说：“多喝点，胃暖起来就不会那么疼了。”

　　她语气关切，江赋很是受用奈何胃不允许：“疼着呢，不抓手上了。”
　　许缘抿了抿唇走到他身边坐下：“那我给你拿着。”

　　江赋闻言有些懵，胃里的疼痛都好像给忘了，呆呆的看着她。两人的对视持续了好一会，以许缘率先躲开结束。

　　“不是，”许缘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不喝完我不放心，我自己也有胃病，知道疼起来要人命。”
　　她握着水杯，眼神一时不知道该往哪看。

　　“噗呲，”江赋笑了笑，“还押韵呢许老师。”

　　空气里飘散的尴尬被他这句话吹淡不少。

　　许缘紧张的心放松下来，柔声道：“你先在这休息一会，要是还难受就上医院。”

　　“我待会去给你拿点药过来。”
　　“我给你拿了个暖宝宝和毯子，你把风衣脱了吧，这样怪难受的。”
　　“你还要不要喝水？”
　　“……”
　　许缘开门关门拿了许多东西进来，也说了许多话，江赋前面还能应一两句，后面实在没了力气，就安静的听着。

　　“江赋，你可以睡会儿。”许缘看着他，轻声说道。
　　她不清楚自己的心思会不会袒露的太过明显，不在意了。
　　朝思暮想的人此时就在面前，她无法再控制住自己那份情愫，只想将月亮从天空拉下与她一同沉沦。

　　江赋闭了眼，心里只觉得堵得慌，有些恨自己曾经怎么不好好照料身体。
　　搞的现在狼狈至极。

　　这是他知道自己生病后第一次后悔。
　　第一次，害怕死。

　　夜已经深了，江赋脱了风衣随意的倒在沙发上蜷缩着，恍惚一阵后沉沉睡去。

　　许缘洗完澡开了休息室的门就看到这幅场景，轻声细语道：“江赋？”走上前去见人已经睡着，看着他笑的温柔。

　　她还没擦头发，肩上虽然搭着毛巾奈何长发及腰不能完全隔绝，就那样任由水珠滴落在衣服上。

　　“江赋？”许缘坐在沙发旁的毛毯上，盯着他的脸又叫了一声。
　　见没有回应笑的更开心了，她凑上去仔细观察了起来。

　　眉眼，鼻梁，耳朵，嘴唇……许缘一点一点的看着，仿佛要将他看出个洞。

　　鼻梁上的一颗棕痣吸引了她的目光，与这双桃花眼配上这颗痣的眼眸对视，是她少女时期最大的幻想。

　　许缘心里有些止不住的难受。
　　是外面太累了吗？你瘦了好多，绝不仅是褪去了青涩感。

　　休息室内时钟走动的声音在许缘听来格外清晰。

　　时间，究竟算什么？

　　她抬起手，伸出食指指尖朝江赋的脸过去，在触碰到那颗痣仅仅只有一厘米的距离，或许更近的位置停了下来。

　　时间，从我和你相逢的那一刻重新开始。

　　许缘最终还是收回了手，站起身给他盖好毯子。

　　江赋的风衣随意的搭在沙发一侧，许缘看着它笑了笑，随即从圆桌上拿过空调遥控器调了适宜的温度。
　　把遥控器放在桌上时发现拿来的药没有被动过，她眉头拧成一团，心里嘀咕着这人怎么一点都不关心自己的身体。

　　从沙发侧边走过打算离开，发现黑色衣物下有东西落在地上。
　　许缘摇了摇头笑着弯下腰将东西捡起来，刚想重新给人放进去，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笑容僵住整个人愣在原地。
　　她迅速拿出手机对着它拍了张照，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时钟还在滴滴答答地转着，时间，毫不留情。

　　许缘把东西塞回风衣口袋里，有些踉跄的走到墙侧把灯关了，随即落荒而逃似的打开门跑了出去。

　　沙发上的人下意识拿手按住小腹，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脸上，面色苍白。

　　时间迅速又缓慢，深夜难眠。

　　次日江赋是被阳光照醒的，沙发不小，他睡的还算舒服。
　　等等，这是哪，他猛的反应过来。

　　很明显这是个休息室，墙壁刷了暖黄色的漆，还挂了张海滩的油画，除了沙发还有一个小圆桌，下面放着一张很大的小猫印花地毯。沙发旁边不远处靠墙是一张白色方桌，上面摆放的东西杂乱无章。
　　房间内窗户很大，白色的纱帘被缝隙里透出的风轻轻吹起，窗前放了台画架，上面是幅有待完工的油画，是只小橘猫。

　　江赋想起来了，昨晚突然犯病胃疼的厉害被许缘拉到她的画室来了。
　　身上盖着一条碎花毛毛毯子，毛绒绒的触感刮过下巴让他觉得心里软绵绵的。

　　手机正安安静静的待在面前的小圆桌上，旁边还有个草莓印花的玻璃杯。
　　江赋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六点半，还好才六点半，他打算留个字条偷偷溜走。

　　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尴尬？不至于，不好意思？更不可能，江赋觉得自己脸皮还是挺厚的。
　　是了，应该是不安。

　　一股不安的情绪在见到许缘的第一面就产生了。
　　她早已不是当年的那副模样，更漂亮也更有魅力，当初的许缘尚能分走他的心神，而今的呢？
　　毫无疑问，江赋不敢拿这份冲动的情愫来赌，现在的他赌不起。

　　坐在沙发上低着头静默了好一会。
　　抬眸看见草莓印花玻璃杯，嘴角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弧度，阳光刚好照在江赋的身上，浅瞳受光照影响显得更加透亮。

　　他伸手想拿起杯子，刚碰上去。
　　温的？

　　江赋心里像海浪一般汹涌澎湃的朝岸上打来，震得他胸膛起伏不止。

　　许缘，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江赋一时有些思绪万千。

　　他放弃了偷偷溜走的想法，抬手在头上抓了把猛的咳嗽起来。站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到门前，手搭在门把手上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出。

　　映入眼帘的是透明的玻璃围栏，他走过去往下看才发现自己在三楼，房间也不多只有两间并排。他刚出来的那间房靠着一个倾斜的墙壁，旁边的房间门口挂着一个“请勿打扰”的牌子。

　　这个走廊不长，一眼就望到了头，正好奇该怎么下去，余光看见有个拱门。江赋走过去才发现这个三楼似乎是个面积偏大的阁楼。拱门后是个向下走的楼梯，不算高但很窄，两边还挂着壁画。

　　江赋心想昨天是咋上来的。

　　二楼看上去明显正常很多，很有艺术气息的装修风格，随处可见的挂画和雕塑。

　　江赋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抽泣声，一瞬间还以为是幻听了。
　　他把衬衫扣子系上一颗，刚打算下楼就听见了许缘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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