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雨

　　7
　　十一月——。
　　一阵滴滴答答的声音，将她从睡梦中闹醒。她伸出右手，将闹钟按停。
　　周围顿时安静下来。耳畔再次的滴嗒声是时钟原本的走动。窗外偶尔传来鸟群的叫声，像是在提示着她什么。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并没有刺眼得让她难受，乌云之下的光线很平和。云朵之间尚有裂缝，丁达尔效应让透露的光线有了形状。看来今天转晴的概率比下雨要大。她带着这样的期盼，开始做出门前的准备。
　　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她心中已经有数。按照自己的预想，将各类衣物悉数搭配好后，出现在镜子前的便是一个温婉可人的少女。她满意地跺了跺脚，随后来到梳妆台前，梳理自己的头发。将其束成中马尾后，又戴上了一个蝴蝶结发箍稍做装饰。最后，她又花了十来分钟的时间，浅浅地化了个妆。这一切都准备好后，便挎好自己的皮包出门了。
　　范佳宜坐了两个站的地铁，来到了离她家最近的商业广场。随着自动扶梯缓缓升起，某个身影竟也跟着慢慢显现——对方似乎已经在这里等候她多时了。由此，一股欣慰在她心中暗自萌发。她带着这样的情绪，走上前，给了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
　　“等多久了？”
　　“没多久，我也才刚到。”对方看着她，温柔地说道。
　　两人肩并肩向前走着，虽然没有说话，但都在体会着这份重逢的喜悦。不知是谁，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对方的手，随后，两只手便自然而然地相扣，贴合在了一起。
　　“你们期中考是不是在下周？”
　　“嗯。”
　　“准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吧......希望可以正常发挥咯。”范佳宜做了个颇为无奈的表情。也许这句话，对她来说有着不一样的深意。
　　“没事的。我看了一下你现在的成绩，在我们那里应该是中等偏下左右，这样其实也足够考一本了。你再努力一点，看看能不能再往上够一下，能去到我们这边中等偏上的话就更有把握了。”
　　“那我在我们这边不得是全校第一？”范佳宜白了对方一眼，“你希望到时候我出名了，然后被全校男生追吗？”
　　“哈哈......你有这个实力当然好啊。”范佳宜的男朋友笑了，“我需要担心什么？担心你到时候挑不过来吗？”
　　“哼。”范佳宜摆出一副生气的模样。可随后想到了什么，又开始叹气了。“唉......你觉得，我们能考到同一所大学吗？”
　　“这个嘛......先不急着考虑吧。反正到时我应该是不出省的。不管是不是同一所大学，见面的机会肯定是有。......当然要是你出省了就另说了。”
　　“你现在年级排多少名呀？”
　　“两百来名吧。也只是中等偏上了。咱们还是有机会考到一起的。”对方说道，“不说这个了，我还没吃早饭呢。你带我去吃点东西吧。”
　　范佳宜即刻意识到，对方是一大早便从老城区那边坐地铁赶过来，只因为她说这次她不想跑太远。尽管见到对方时，对方的头发还有点乱糟糟的；可自己也并没有特意打扮得特别好看——已经是五年的交情了，时间会冲刷掉很多不必要的纠结，但也会保留些许不可或缺的心意。也许，对于彼此的认可，早已化作内心最深处的共识，就像花蕊知道蜜蜂定会光顾，沙滩知道浪花终将轻吻一般，我也会于这茫茫人海中，确信是你。
　　范佳宜带着这样的感悟，又看了看旁边的那位——对方饥肠辘辘的样子，实在是惹她发笑。没办法，她只好亲自掏腰包，来犒劳今早在面包和爱情之间坚定选择后者的他了。
　　所以，范佳宜和钟智铨，两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若是要追溯到某个相互邂逅的秋季，则难免参杂些许，年少的天真和懵懂。因为那时，他们还在读小学。两人本是同班同学，在六年级上半学期时又成为了同桌，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那时的他们，懂的并不多，只是感觉在和对方打闹吵骂时，能感受到不同平常的快乐。后来，他们考上了同一所区里的初中。虽然不同班，但是往日的友情使他们持续着交往。
　　至于那略带笃定的对白，则是在初一下学期的时候，没有任何预兆地产生的。那时，他们彼此都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来自青春的力量——他稚嫩的脸庞多了几分骄纵；她乖巧的脸庞多了几分羞涩——于是，借着那一缕温热的夏风，他尝试着，将内心的某种想法，在她耳边诉说。她顿时只觉得痒痒的，暖暖的，随后埋怨这并不是一个讨她喜欢的恶作剧。可独属于这个时期的敏锐，让她一下子警觉起来，开始试探性地，向对方确认着某种可能性......直到看到对方眼里闪烁着光芒，她才开始捂着自己羞红了的脸，一面苦恼着，一面在对方急切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给予着自己的回应。那一晚，在他小区的池塘边，清风伴着明月，蛙声伴着蝉鸣，悸动的内心，响应着夏夜的热情。无需过多繁杂的理由——这是一场，来自青春的邀请。
　　他们自己是明白的。如果没有那段突然而至的同桌时光，他们也不会有那份不一样的友谊；即使上了同一所初中，也只是曾经的同学而已。所以，他们干脆就让那个特别的秋天，来作为一切的开始。对外也宣称这段恋情已有五年的时光。
　　然而，青春带来的不只是机遇，也有它的考验。他们过早地接触这样的话题，也会更早地面对这类的困扰。范佳宜的中考发挥严重失常。在数学没有发挥出正常水平后，后面的学科也跟着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导致最终的成绩没有过第一志愿的录取线。当初的志愿填报中却没能考虑到这样的情况，才导致范佳宜来到了自己家附近的这所二流高中。而钟智铨却是正常发挥，然后去到了自己心仪的学校——也是范佳宜心仪的学校。俩人曾经相约一起考进市第一中学，可命运有时就是这般不尽如人意。所幸，钟智铨很喜欢范佳宜，并且他们仍然在同一所城市，也不算异地。俩人的关系便依然情好如初，有空也会经常见面。这样也算是，天不负有情人了。
　　这天，钟智铨还要赶回自己的学校，便不能多做停留，下午三点时就该启程了。俩人共同搭地铁到范佳宜家旁的站点，随后，以属于他们的方式相互道别。钟智铨目送着对方的背影在自动扶梯上缓缓消失，正如早上目送着对方缓缓出现一般，眼里还是那般的柔情。钟智铨还要继续坐地铁回自己的学校。列车不久后浮出路面，钟智铨抬头，注视着窗外的风景。此时阳光已经让楼群变成金灿灿的一片，如同深在海底的一大片金黄的宝藏。
　　我们还会在这座城市，为彼此奔波；还会在人海中，因彼此心动。

　　十一月，在各种繁忙和欢乐中悄然而至。这虽然是一个新的月份，可是深秋依然笼罩着大地，又有着什么不同呢？大概是秋风会变得更加萧瑟凄凉，落叶会更加俯拾皆是吧。诗人们也不得不收敛起之前那奔放热烈的灵感，遵从大自然的指示，开始作些悲秋的词句。恋人呢？恋人有着彼此的依靠，在此时算是幸运儿，再肆虐的风也扇不灭那心头的那一点暖。独行的人呢？独行于这万千灯火的世间，心里却装载着另一个世界的人？有关十一月的一切，他早已烂熟于心。他需要沉静——沉静于自己的内心，明目而视，闭目而思，深刻地探索——何为万千灯火，何为那个世界。
　　那个世界里，故事还在继续。
　　还是教学楼后的停车场。每周日下午他们都会在这里，以他们的方式肆意感受，属于他们的花季绽放时的热烈。
　　一阵缠绵过后，男生的兴致先降了下来。
　　“我兄弟说，前阵子在操场那边，看到你和其他男的独处了......你能不能说说是怎么回事？”
　　男士的声音带着慵懒，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啊？有嘛？”姚欣哲用手指在男生结实的胸脯上画着圈。动作依然亲昵，可声音里，却彰显着一种有预谋的做作：“会不会是他乱说的......”
　　男生不耐烦地拨开对方的手指：“你别装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搞些这种事情吗？”
　　“啊？......”姚欣哲眉头一锁，思考了片刻——仿佛真的在认真回忆。“是喔，我答应你了......”
　　随后，她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那要不你亲我一下，然后就当我没答应过吧？”
　　“喂！”男生的神情，顿时无比严肃。“你开什么玩笑？！”
　　“可是和谁聊天，本来就是我的自由呀。” 姚欣哲故作犯难之态，“这样的事情，我当时答应得......是不是有点草率了呢？”
　　“哪有你这样......”
　　“况且，”姚欣哲没等对方说完就打断了对方。“你不也蛮不老实的，想要我闺蜜的联系方式吗？......那你答应过我什么，应该也没忘吧？”
　　男生听后，顿时愣住了。先不论事实如何，他总该说点什么来挽救此时涨红了的脸：“你听谁说的？我没有......”
　　“你别装啦——”姚欣哲模仿着对方的语气，笑着说道：“短头发的那个啊，你之前不是说想认识一下吗？......你托人带话，却碰了一鼻子灰的事情，需要我再帮你回忆一下，具体是哪一天吗？”
　　男生的脑子“嗡”地一声，黝黑的脸颊持续着涨红......她果然知道！还知道得那么具体！
　　他是学校羽毛球队的副队长，也是体育选修课，羽毛球班的体育委员，名叫祝云杰。他身材魁梧，肌肉健硕，带领球队拿过一些好成绩，也算是年级里的一块香饽饽。而他也知道自己似乎炙手可热，所以便就置身于风情万种之中，也挺风流。
　　姚欣哲和王雨倩她们都是这个羽毛球班上的同学。他每次上课点名时，经常会念到这些名字，只是对不上脸。至于后来他和姚欣哲的邂逅，大概是对方几次找他学球时，他多看了两下那暗含秋波的柳叶眼，则无需多言，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
　　随后，他接触到了姚欣哲的交际圈。当中的一个身影让他印象略为深刻，这个人便是王雨倩。他竟然开始又打起了新的主意。尽管两周前的那次缠绵后，姚欣哲十分委婉地，告诉他不要再接近王雨倩；而他当时，却只知道姚欣哲的脸秀色可餐，只是匆忙答应了下来。
　　后来，他还是觉得王雨倩长相清纯，模样乖巧，就想着使点手段，先把对方引入怀抱，再想办法和姚欣哲分开。谁知，刚找到人，帮他去向王雨倩带了一下话，得到的回应就犹如冰雹一样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他显然不知道王雨倩真实的个性。
　　然而，就当他以为姚欣哲会因此生气时，对方却表现得，像是不知道有这件事。他于是松了口气，也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继续沉浸在和对方的缠绵之中了。
　　谁知，姚欣哲竟然在这个时候，提起了这件事！在他看来，姚欣哲要么就一直不知道这件事，要么就是知道了，但故意不说，以便找个适当的机会拿出来好好羞辱他一番！看来，姚欣哲是属于后者。而且若是她今天没有提起，自己就将要一直被蒙在鼓里，还在为自己的侥幸沾沾自喜呢！一下子，祝云杰的内心五味杂陈，他顿时感受到了透彻心扉的羞耻——王雨倩也是，姚欣哲也是，一个对自己根本不屑一顾；一个明知事实，却偏还要在股掌之间再多玩弄他两下，都让他副队长的名头蒙上了一层羞！
　　“怎么样？人家是怎么回复你的呀？是不是也对你有意思呀？”姚欣哲继续嘲讽着对方，眼角满是明媚的笑意。“真是笑死我了......王雨倩那个脾气，她当天就跟我吐槽，遇到了一件多恶心的事情了......你瞧瞧你在人家眼里那点模样吧！噗......哈哈哈......”
　　祝云杰明白对方是女生，这使他保存了最后一丝理智。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吞咽下难听的字眼，只是问了对方一个他最难以理解的问题：
　　“所以你不直接戳穿我，还要和我保持关系，就是为了现在羞辱我是吧？你说啊！”祝云杰终究是难以按压愤怒，最后一声的那声怒吼，犹如野兽一般即将把姚欣哲撕碎。
　　姚欣哲即刻收起笑意——却不是被对方所吓到。她漠视着眼前这个比她高了三十多公分的男性，那双柳叶一样的眼睛，此刻透露着冷淡与无情。
　　“第一，我告诉过你，不要打我闺蜜的主意。第二，我和谁，在哪里，做了什么事情，像你这样的人渣，根本就无权过问。第三，你不必误解，你感觉我在羞辱你，也只是你自己的感觉罢了......至于为什么，我现在才和你提这件事......”
　　姚欣哲停顿了一下，目光一转，即显水性杨花——
　　“想必你啊，在我身上也解了不少的馋吧？不过从现在起，我不需要你了。你自求多福吧。”

　　三天之后，就是期中考了。
　　会有人认真地对待这场考试。可也许，就像范佳宜所说，某一类志向明确，心存远方的人在这所学校里确实太少了。更多的人，只是选择走走过场，把考试当作是不能出声的自习罢了。
　　张阳和范佳宜，则显然不属于后者。他们非常重视这一场考试。一个想知道自己到了新学校后的真实排名，另一个想把握住每一个机会，将自己的成绩努力向上拔。若是有在认真备考，最终的成绩则自然不会辜负他们。范佳宜考到了班级第四，年级排在了第一百一十六名；班级探花的归属来自于张阳的舍友潘联志，年级排名九十七；榜眼则是数学课代表高俊豪，级排六十四；而状元，定然是刚转校不久的新同学张阳了。年级排名更是去到了一个他真的从未想过的位置：年级第五！
　　然而成绩出来的时候，距离考完试那天已经过去一周了。让我们把替他们开心的情绪姑且放一放，先回过头，来梳理一下这周发生了哪些事情。
　　首先，祝云杰因为某些原因，请假回家了。期中考也没有去参加。家里人都十分担心他的状态。祝云杰只是说自己觉得不舒服，不太想去学校。每当被问及原因时，也总是闭口不提。班主任对此也很重视，建议其父母带祝云杰去做心理咨询。父母都很焦虑，不知道孩子出了什么问题，连忙跟进老师的指示，爱子心切，不在话下。
　　想必这样的情况，和某个人应当有着一定的关系。而这个人对这些事情倒是忘得很快，转眼间又开始和朋友们嬉笑打闹了。周二的午饭时间后，她独自一人回到班级，拿遗落的东西。经过三楼楼梯口时，她遇见了三个人，两男一女。她只是瞟了他们一眼，就继续上楼梯了。然而返程时，两个男生已经离去，只留下一人还在原地。
　　那人似乎是在等着她，正靠在墙角，注视着自己走下楼梯。
　　“哟......这不是姚师妹吗？活得挺滋润呀？”
　　姚欣哲不想理会对方，自顾自地下着楼梯。
　　“师妹下手也挺重呀。尝到碾磨别人的快感了吗？”对方在背后说道。
　　“我不像你。”姚欣哲回应道。
　　“不过师妹能把人搞到不敢回学校也挺厉害的呢。”
　　姚欣哲听后，顿时停下脚步——不敢回学校？什么意思？她回到楼梯间，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对方有着一双魅惑的狐狸眼，与众不同的成长经历让这双眼睛多了些许刁钻和犀利；脸庞是标准的瓜子脸，嘴角上方有一小颗痣，配合五官尽显妖艳；身材高挑，穿着暴露，给人一种放荡不羁的感觉。对方见姚欣哲回身站在她面前，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似乎这样的情形正好符合她的预想。
　　“你和我同届，没资格叫我师妹。”姚欣哲说道，眼睛始终注视着对方。“你刚刚说他怎么了？他不在学校吗？”
　　“啊呀......你还不知道呐？祝云杰昨天就回去了。......你既然不知道，那应该和你没什么关系吧？可能是我误会了，不好意思。”刘倾婕嘴上这样说着，眼神里的犀利可是一点都没少。
　　“能和我有什么关系？”姚欣哲神态自若地说道，“回就回呗。不舒服还不能回家了？”
　　“确实确实。”刘倾婕听对方这样回答，也只能笑着点头。“不过师妹还真是无情啊。好歹人家也为你花了不少钱吧？”
　　“那又怎样。”姚欣哲面无表情地回答到。“没那个本事还不识抬举就算了，打的还是王雨倩的主意，简直厚颜无耻。”
　　“你就不怕他就算身败名裂也要拉你下水？”
　　“他敢吗。”姚欣哲鄙夷地说道。“本来就是他先越的界。他要是识趣，也就是在我这吃了点亏，倒是还能继续他以前那种生活。年级好看的女生多的是，他是真傻才要自毁前途。”
　　“我倒想看看你这幅清纯可爱的外表还能骗到多少人。”刘倾婕笑着说道。“现在又是谁上钩了呀？看起来是那边一到手，这边就开始不耐烦了呀？”
　　“不关你事。”姚欣哲说着，准备离开了。“我有我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和你不是一路人。”
　　......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