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医女

　　她满眼慈爱地望着林莫寒，低语道：“大小姐，您回京以后，有没有去过昭德侯府啊？”

　　林莫寒轻声道：“去过一次，是去给老夫人看诊的。”

　　“那他们有没有认出您来啊？”吴妈妈问道。

　　林莫寒道：“当时没有人把我认出来，毕竟已经过去十年了，我的相貌和之前不同了，另外我去的时候，脸上戴面纱了。”

　　她突然看着吴妈妈的眼睛，问道：“吴妈妈，您看我的相貌，和小时候一样吗？”

　　吴妈妈拍着她的手，笑着道：“不一样，变化可大了。端阳节那天，我和您在玄妙观门口走了个照面，要不是您把我喊住，我都没认出您来。您啊，是越长越俊俏了，越来越像夫人了。”

　　林莫寒闻言故意嘟起嘴巴，娇嗔道：“吴妈妈，您的意思是说，我小时候长得不俊吗？”

　　吴妈妈哈哈笑了两声，和蔼地道：“大小姐小时候也好看，只是那会儿您浑身都肉嘟嘟的，小脸也圆乎乎的，特别可爱。”

　　“那会儿侯爷还说呢，说夫人是鹅蛋脸，大小姐怎么是圆脸呢？结果大小姐抽条后，脸蛋慢慢成了鹅蛋脸，身量也是又高又细，哪哪都好看。”

　　“这么说来，即便当初我不戴面纱，候府里的人也不会把我认出来的。”林莫寒道。

　　“是啊，毕竟你们十年未见了，况且大家都以为您早已不在了，一般不敢贸然相认。不过至亲之人，应该多少会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吴妈妈道。

　　林莫寒点了点头，然后道：“我觉的，我父亲好像已经开始怀疑了。”

　　吴妈妈轻轻地抚摸着林莫寒额前的碎发，语重心长地道：“你们毕竟是亲父女，虽说侯爷当年是有些糊涂，但他心里也是疼您的。如果他知道您还活着的话，还这么有本事，肯定会高兴坏了的。”

　　父亲当年不顾母亲的心情，硬是接黄氏入府，导致母亲郁郁寡欢，这让林莫寒很是介怀。再加上当年她被黄氏母女诬陷之时，林怀谦一味地偏袒黄氏，她就更加耿耿于怀。虽然后来跟着师父修行以后，她对这些也释怀了，但她依然无法对那个父亲产生孺慕之情。

　　接下来，林莫寒把去侯府见黄姨娘时的经过，和吴妈妈讲述了一遍，吴妈妈听完之后，脸上露出了迷茫之色。

　　“如果下毒之人不是她，那又会是谁呢？”吴妈妈疑惑地问道。

　　“吴妈妈，你仔细回忆一下，当年在我母亲身边侍候的人，都有谁？包括当年在厨房做事的那些人。”林莫寒问道。

　　吴妈妈闭了闭眼睛，想了想，说道：“恐怕大多数人都不在府里了。”

　　“这些我也想到了，但倘若顺着这些人查下去，或许能找到一点线索。”林莫寒低声道。

　　“嗯，也是一个法子。”吴妈妈颔首。接下来，吴妈妈把当年在杨氏身边侍候的所有人员及其来历，都一一说给了林莫寒听，林莫寒让立春从村里的里正家里借来了纸笔，将吴妈妈告诉她的信息，都仔细记了下来。待笔迹风干后，她将纸折好，塞进了荷包里。

　　两人刚聊完此事，就见江诚搬着一张简易的木桌走了进来，他喜滋滋地道：“准备开饭啦！立春她娘做了几道菜，农家人只会做些粗茶淡饭，林娘子您莫嫌弃。”

　　随后就见韩氏和立春，手里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走了进来。

　　林莫寒笑着道：“已经给你们添麻烦了，怎么还会嫌弃呢？不过你们先吃吧，我得去看看我师父了。”

　　立春忙道：“饭菜都准备好了，您吃完再走吧。”

　　吴妈妈满脸歉意道：“我方才见到您，光顾着高兴了，忘了跟你说了。太平道长去云游了，走了有几日了，她临走之前来找过我，让我转告你，让你不要记挂她。”

　　吴妈妈说完，走到里屋的一个黑色的矮柜旁，从柜子的抽屉里取出了一封信，她把信递给林莫寒，然后道：“这是她留给您的信。”

　　一听到师父走了，林莫寒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扑簌簌地落了下来。她跟师父在一起生活了十年，内心早已经把她当作母亲，师父在的地方就是家，就是她的避风港。如今师父离开了，她觉得又成了一个没家的孩子。

　　她用颤抖的双手拆开信，信里的内容不过寥寥几个字：“莫寒徒儿，见字如面，为师欲云游四海，汝莫要挂念。望汝无论何时，无论何地，都勿忘为师的教诲，切莫迷了心性。”

　　林莫寒看着师父那熟悉的笔迹，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吴妈妈见状，心里也有几分酸涩，她一边拿着手帕给林莫寒擦眼泪，一边劝慰道：“大小姐莫要伤心，太平道长又不是不回来了。她走的时候说了，她若想您了，就会寄信过来。”

　　“哎，”吴妈妈叹了一口气，继续道：“太平道长走之前说，您去了京城，凭您的本事，必定会大放光彩，引人注目。这样势必会有人来查探您的身份，进而有可能会查到她的身上。”

　　“她是有大才之人，一旦被人发现，恐会有达官贵人来拉拢，让她做幕僚之类的。她不想被那些人利用，所以干脆先出去躲一阵子。我听说，头几日咱们这附近来了一波人，在打探您的底细呢。”

　　“原来师父是受了我的连累。”林莫寒哽咽地说着，她感到很内疚。

　　吴妈妈劝慰道：“大小姐您不必自责，太平道长喜欢自由自在，她说早就想去云游四方了，只是之前带着你，不方便出远门。”

　　在吴妈妈的安抚下，林莫寒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下来。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借着皎洁的月光，江家人都整整齐齐地坐在饭桌旁一起用膳。今晚为了招待林莫寒，他们家的饭菜格外丰盛。

　　他们日常主要吃些粗粮饼子和咸菜，遇到青黄不接之时，甚至连粗粮饼子都吃不上，只能喝野菜粥充饥。今晚的饭桌上却摆了四道菜：红烧肉、大葱炒鸡蛋、素炒芥菜、凉拌蕨菜，主食是白面面条，这顿饭对于他们来说，已经是非常奢侈了。

　　饭罢，韩氏和立春收拾饭桌。林莫寒把吴妈妈拉到一旁，从腰间的荷包里取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然后递到了吴妈妈的手里。

　　“吴妈妈，目下我也没有什么能力帮您，这一百两，您且收下了，以后置办点田地或者做个小买卖，日子会好过一些。”林莫寒道。

　　吴妈妈见状摆手道：“大小姐，我不能收您的银钱。我们家现下虽说过得是清贫了一些，但好歹还能过得下去。只要我们一家人齐心，将来日子也会慢慢好起来的。”

　　林莫寒见状，挑了挑眉，佯装生气地道：“吴妈妈，您要是不肯要，那就是把我当外人了。”

　　“大小姐，老身不是跟您见外。京城米贵，目下您在京城，吃穿住用行，哪一样不得需要银子？”吴妈妈道。

　　林莫寒笑着道：“这您不必担心，我目下在京城也算是小有名气了，找我看诊的人可多了，暂时还不缺银子用，不信您问问立春。”

　　吴妈妈听完这番话，稍稍放宽了心，但还是不肯收银票。经过几番推诿，才收下了。吴妈妈拿着银票，感动地流下了眼泪，“大小姐和夫人一样的心善，见不得别人受苦。”

　　江诚和韩氏知晓此事后，夫妻俩跑到林莫寒跟前，非要给她磕一个头，林莫忙向前把他们扶了起来，请他们坐下。江诚夫妇在林莫寒面前略有些拘谨，他们端坐在交杌上，神色很是恭敬。

　　林莫寒望着他们身上补丁叠补丁的粗布麻衣，心里有些酸楚。江家人都是敦厚老实人，人也勤快，只是日子怎么一直没有过起来？她很想帮帮他们。

　　“今年庄稼收成怎么样？我们来的时候，看马路两边的玉蜀黍长势不错。”林莫寒问道。

　　“哎，今年春上大旱，麦子收成减半，就指望这玉蜀黍啦。只要不再突然起一场大风或者洪涝灾害，这茬玉蜀黍就能丰收，这样的话，勉强还能过得下去。”江诚回道。

　　“今春闹旱灾，朝廷没有派人来赈灾吗？有没有减免赋税？”林莫寒问道。

　　“别提了，哪里有赈灾的？里正跟县里打听过，说是咱们县受灾还不算严重的，隔壁县好多地都绝收了，所以优先把赈灾粮发给了他们。这咱也能理解，关键是这赋税是一点也没少收啊。”江诚抱怨道。

　　“遇到灾年，按理应该减免赋税才对。不过我听说最近两年边境时常有战事，打仗需要银子啊，目下国库又空虚，所以他们就只能搜刮百姓了，哎。”林莫寒道。

　　吴妈妈闻言，忙将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提醒道：“大小姐，这种话在外面可不要随便讲。”

　　“放心吧，吴妈妈，我有分寸的，我也就是在家里说说而已。”林莫寒道。

　　江诚道：“谁说不是呢？日子是越来越难熬了。年成不好，赋税还愈来愈重。前几年每亩征粟四升、绢二匹、绵二斤，现下是每亩征粟八升、户调绢三匹、绵三斤。缴完赋税后，剩下的都不够自己家人吃的。”

　　“其实像我们家这样的，还算好的，我家好歹还有十来亩地。最难的是那些佃户，辛辛苦苦耕种一年，到头来打的粮食除了缴赋税和租子之外，就剩不下多少粮食了，他们就很少有能吃饱的时候，饿及了就去吃草根树皮，再有生病长灾的，就只能卖儿鬻女了。”

　　“还好多人熬不住，出去逃荒了，成了流民了。我听说隔壁县，今年就少了三成人口。”聊到这个话题，江诚就像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这些情况，林莫寒之前在山上住的时候，也多少听说过一些，但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感受强烈。当今圣上，虽说也是一个英武不凡的君主，但他适合打天下，不适合守天下。

　　开国之初，陛下为了巩固统治，大封藩王。光亲王就封了二十多位，这些藩王不仅不用缴纳赋税，而且还享受着朝廷发放的固定俸禄。此外那些地方乡绅，也一直在用各种手段大肆侵占土地，这样一来，整个国家将近一半的土地，都集中在这些不用缴税的权贵和士绅手里。

　　“哎，朝廷该变变天了。”林莫寒默念道。她之前曾经用奇门测过本朝的气运，知道本朝还有近二百年的气数。因此，短时内改朝换代是不可能得，此外，内战一起，遭殃的首先是百姓。

　　“陛下已经老了，只能寄希望于未来能出一个明君，整顿一下种种乱象。”林莫寒暗自祈祷。

　　杜甫有诗云：“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她想起了《道德经》里的一句话：“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长此以往，失道久矣，必遭反噬。

　　夜色渐深，一家人也都乏了，都去了各自的卧房休息。次日早上，林莫寒和吴妈妈说，她打算去玄妙观义诊，吴妈妈听了很是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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