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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梁家。
今天的梁丰山依旧把自己锁在书房。
他靠在椅子里,宽阔的肩膀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开始塌下,细看他的脸,意气风发的面容早已模糊在时间里,只留下眼角和鼻翼的皱纹。
“咔”地一声响,从内锁住的门被拧开,一张让他意想不到的脸出现在门缝中。
余辛看着他,面容已经恢复平静。
“我可以问你一些事吗?关于梁书瑶……”她顿了下,“和斯克里夫人。”
听到这个名字,男人的瞳孔猛地缩小。
随即,他从椅子里撑起身体,坐直,端正的身体正如余辛第一次看见他那样。
他双手交叉搭在桌面上,目光平和,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我不知道你从哪听到斯克里的事,但这跟你没有关系。你越界了。”
“现在,请从我的书房出去。”
那个在他印象里单薄而沉默的女孩却没有挪动脚步,她甚至微微仰起头,自下而上地俯视着坐在椅子里的他,看过来的目光里带着探究,打量,那双平静的眼睛几乎要穿透他的身体直达晦暗的深处。
男人沉下脸色,嘴角绷紧,“我再重复一遍,余辛,出去!”
余辛收回目光,她走进书房,将门反手锁上,一步步逼近书桌后的男人。
梁丰山压抑着怒气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女孩走到他书桌前,还没等他质问,忽然伸出右手越过桌案抓住他的衬衫领口。
梁丰山瞪大双眼,下一秒,他整个上半身被扯得前倾,狼狈地悬在宽大的书桌上空,不得不把双手支在桌面上维持平衡。
余辛看着他,抬起左手,那只漂亮白皙的手眨眼间变成扭曲的深红色异形,锋利的骨刃抵在男人的喉咙处。
看见这恐怖诡异的一幕,男人的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我不是在请求你告诉我,而是通知你。”平静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他抬起还在惊恐中没有平复的双眼,从发丝的缝隙里看见那张自始至终,都没有表情的脸。
……
在男人颤抖的声音中,一个女人的一生缓缓铺开在余辛眼前。
斯克里的故事并不复杂。
她是情妇生下的孩子,在她十三岁那年,她父亲死了两个儿子,死去的两个儿子也没有留下后代,而他年纪已经很大了,为了延续血脉把唯一活着的女儿接回家,准备成年后招人入赘。
年迈的老家主挑中了当时在他手下非常有能力的助理,这个人就是梁丰山。
梁丰山最初知道自己被选中时,一度欣喜若狂。
他知道斯克里家的情况,年迈的家主,天真的女儿,和庞大的只能留给唯一的女儿的财富。
这意味着他不止是少奋斗几十年,是一步登天。只要和那个天真的女孩结婚他就能拥有数以亿计的财富,地位,荣誉,这些往常只存在幻想中的东西,都将真正属于他。
他知道斯克里家唯一能做主的是老家主,于是他卖力地工作,献好,对他的身体嘘寒问暖,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老家主都被他照顾地井井有条,他想,就算那两个儿子还活着也做不到他这么孝顺了。
老家主自然对他十分满意,顺理成章地,他成功入赘了斯克里家。
结婚的那一天,他拥抱的不是天真柔软的新娘,而是广阔的未来,数不清的财富,甚至是那个年迈的老家主。
然而很快,他的梦就碎了。
因为在这个家里,一分一厘的财产,都姓斯克里。
他没有得到任何东西。
老家主甚至罢免了他在公司的职位,不允许他的手伸向斯克里的任何产业。
虽然他创办了自己的公司,挣了些钱,但那一点点的成就,跟斯克里这个庞大的金库相比,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他每日每夜,甚至是梦里都在幻想拥有斯克里家的一切。
他在幻想和冷酷的现实里游走,嫉妒,不甘,愤怒,欲望,这些激烈的情绪几乎要把他扯碎了。
直到有一天,他在街头遇见了一个小男孩。
男孩穿着破烂的衣服,坐在公园喷泉前的地上,身前的空地放了几张零散的纸币。
是个乞丐。
联邦已经很少出现乞丐了,真可怜。
梁丰山这么想着,走到男孩面前,光亮的皮鞋映出男孩模糊的面容,他从钱夹里抽出一张大额钞票,施舍般的放到那堆纸币里。
他从不吝啬这些小钱,施舍的行为让他感到一种居高临下的快感。
这时,男孩缓缓抬眼,看向面前年轻的男人。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明明有着孩童的黑白分明,却看不见任何情绪。没有欢喜,没有感激,甚至连麻木都没有,黝黑的瞳孔像是旋涡,吞噬了一切光线。
那一瞬间,梁丰山像被拉入了一场梦。
他看见老家主猝死,看见天真柔弱的妻子依偎着他哭泣,看见遗书上的财产分配里,赫然写着他的名字。
就在他激动地接过笔签字时,梦醒了。
他怔怔的站在公园里,喷泉哗啦啦地流动,行人慢悠悠的路过,树枝上的鸟雀叽喳不停。
什么都没有改变。
“先生,可以带我回家吗?”嘶哑的声音从下方传来,那声音的音调诡异,语气的转折停顿生硬粗糙,像从未说过人类的语言,只是在机械的模仿。
梁丰山看着他,眼神逐渐变得空洞,呆板地点头,“好。”
男孩跟在他身后,踉踉跄跄的走着,有时甚至会摔到,如同刚学会走路的婴儿。
等男人回到家后,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但他没有反悔的想法,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明显有些奇怪的男孩。
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像他一样,轻易就允许男孩住下,包括那个顽固的老家主。
没有人发现异常。
怀孕的斯克里甚至出于母爱的泛滥,对男孩多有照顾。
男孩就这样融入了这个家,在短短一个月里就了解了人类的基本常识,社会结构,政治形态……
他还在斯克里温暖的臂弯中学会了说话,走路,甚至有了名字……就像人类的孩童在母亲那里得到的一切。他分到了斯克里对腹中胎儿溢出的爱,尽管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
转变发生在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梁丰山的公司新产品上市反响不佳,他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看着头顶华丽的吊灯,那个灯的价值,可以买他公司二十个百分点的股份。
灯光在他瞳孔中模糊,变成一片幻影。
“你是在哭吗?”男孩稚嫩的嗓音从他上方传来。
男人微微偏头,看见男孩居高临下的面孔。
“你懂什么?”梁丰山扯开嘴角。
男孩没有理会他的敷衍,他看着颓废的男人,忽然笑了,眼睛眯起,问,“你想获得财富吗?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梁丰山怔怔地看着他,他觉得自己可能疯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在空气里。“怎么满足?”
一座天平出现在他眼前,流动的金光映在他的瞳孔里,照出里面浓郁的不甘,野心,和化不开的欲望。
“和我做个交易吧。”男孩说。
“这是斯克里灵魂的重量。”一团光晕从卧室安睡的女人胸前飘出,穿过墙壁落在天秤的一端。
金色的砝码逐个叠加,最终达到平衡。“这是你能得到的财富。”
在梁丰山惊疑而惧怕的目光中,男孩扫过砝码,轻飘飘的说,“大概,一个斯克里家那么多吧。”
欲望的力量是强大的,它甚至可以让人忘记惧怕,忽视危险。
梁丰山的眼里只有那堆金色的砝码。
他恍惚着,声音散在空气里,“好。”
那个晚上,在斯克里家的庄园,一桩决定斯克里命运的交易悄然达成。
白天醒来的梁丰山后知后觉的感到恐惧,他试图找到男孩取消交易,可一个电话打进他的手机里。
——“梁总,我们的新产品大卖啦!股份暴涨!”
一个月后,斯克里诞下了一个女孩,取名琼莉·戴维斯·斯克里。
拥有了自己孩子的斯克里将自己的一切爱意都倾注给这个婴儿,喜悦的心情,产后虚弱的身体,和哭闹不停的婴儿,让她没有精力放在男孩身上。
一天夜晚,男孩站在婴儿床前,他冰冷的目光审视着这个脆弱的生命,这个只会吃饭,睡觉,哭闹,一天有二十个小时都在睡觉的没用的存在。
裂隙从他嘴角向外扩张,鲨鱼一样的牙齿排列到耳根,他张嘴,脖颈弯曲着伸长,阴影笼罩了婴儿的身体。
就在牙齿碰到娇嫩的皮肤时,婴儿忽然睁开了黑溜溜的眼睛。
她还很小,但已经能看出斯克里的模样。
最终,男孩离开了房间。
婴儿床里的琼莉睁了会眼睛,没多久又睡着了。
斯克里的身体一天天恢复,没过一个月,除了身材胖了些,她已经恢复到孕前的状态。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男孩敲开她的房间“可以陪我出去一趟吗?”
斯克里将怀里的婴儿放到床上,笑着回答,“当然可以,琳琅。”
琳琅,是斯克里为男孩取的名字,她说他的眼睛像一块漂亮的玉石,映照出世界最真实的模样。
联邦有很多种文化,斯克里在被接回来之前,跟母亲生活的地方流传着许多古中国的文化。
琳琅这个名字,是她生母为她取的。只是来到斯克里家后,她就被称为斯克里小姐,斯克里夫人。
她甚至不太能完整背出自己的名字,那是个相当长的称呼。
斯克里换上繁复的衣裙,戴上宽大礼帽,那几年这种还原旧世纪的装扮在上流家族中很流行。
离开之前,琳琅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的婴儿。
她安详的睡着,全然不知自己的母亲已经离开。
汽车在路上行驶,窗外的风景从高楼大厦变成森地保护区的树林,路上同行的车辆越来越少。
斯克里开始感到疑惑,“琳琅,我们不是去公园吗?”
车辆开进隧道,黑暗骤然笼罩了车厢,斯克里转头,看见那双曾被她称赞的宝石一样的眼睛在闪着荧光。
诡异的紫红色的光,如同动物在黑夜中紧紧盯着猎物的眼睛。
“当然是骗你的。”她听见男孩这么说。
到了隧道的尽头,阳光冲破黑暗,斯克里木木地靠在椅背里,她的后背被冷汗浸湿,冰凉一片。
汽车停在山腰上,一座漂亮的独栋别墅前。
是梁丰山为琳琅安排的住处。
琳琅下车走到另一边,打开车门,对里面僵硬坐着的女人微笑着伸出手,“该下车了,斯克里。”
他穿着斯克里为他搭配的西装马甲和短裤,领结上坠着一枚宝石。
宝石在阳光下闪烁着莹润的光芒,并不刺眼,却让斯克里的眼睛晃得眯起,她移开视线,目光空空地落在空气里,伸出冰凉的手,搭在男孩的手上。
男孩牵着她的手,将女人带进别墅。
没有人知道等待她的命运是什么。
另一边的梁丰山在男孩离开的五个小时后,出动警力,洒出大把金钱,大张旗鼓地找了一个月。
理所当然的,斯克里的档案在警局里最终被定为失踪。
在之后的几年里,梁丰山的公司横空崛起,产品大卖,技术迭代,股份疯涨,无数子公司涉足各个领域……梁氏的版图越来越大,梁丰山的名字也响彻商界,成为白手起家的神话。
与之相反的,是斯克里家逐年落败。
老家主急病去世,老夫人身体逐年孱弱,偌大的家族凋零地只剩几个微末分支,家产和积累的财富也在填补财务漏洞后所剩无几。
这一切的缘由,都来自于那桩交易。
金天秤是邪灵的器具,满足交易者欲望的财富和名誉并非凭空创造,而是转移。
梁丰山得到了一切他想要的,财富,地位,名誉……而代价,只是一个斯克里。
最初的那几年他愧疚不安,通过极力弥补斯克里留下的女儿得到心理安慰。之后愧疚也慢慢淡了,时间能抹消一切,不管是情感,还是记忆。
他娶了辛怡,一个灵魂空洞却美艳非常的女人。
他为琼莉改了名字,将曾经属于斯克里的一切都写上梁家的姓氏。
又过了几年,斯克里这个人就如同她的家族一样,彻底在时间中模糊。
但他也渐渐失去了最开始事业有成的激动满足。
他踩着庞大的财富累积的阶梯向上望,望见了一座宏伟,气势磅礴,直抵云霄的大楼。
那座大楼叫权利。
斯克里消失的第十六年,那个持着金天秤的男孩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他笑着问。
——“你想要权利吗?我可以满足你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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